侵占白鸽

第11章 困兽 11

虽然尤利斯知道如果刚刚不是骑士先生的帮忙,就算他反应及时,肩膀也绝对会挨上一刀。

索帝里亚没有回答,他仿佛在用沉默表示着自己的不赞同。

身旁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尤利斯双脚小幅度向斜前方拧去,身体角度随之偏转。想要偷袭的追击士一击不成,急忙用盾牌挡住自己的后背,但已经晚了。

尤利斯的身体白鸽一般原地轻盈起跳,他的双脚踩在追击士的肩膀,膝盖夹住对手的头盔,劲瘦的腰在空中如新月一般弯起,只听“嗤”的一声,卷刃的匕首刺进了追击士的脊椎。

观众们已经放开嗓门欢呼着“死亡使者”,二层看台的贵妇们,矜持地将手中的玫瑰花扔进斗兽场中。

黄色的沙地上,现在除了赤红的血,就是遍地的红色花瓣。而现在能够站在这红色海洋之中的,就只有尤利斯和乌尔兰了。

“尤利斯。”索帝里亚的声音依然温柔,但已经明显带着焦急,“这个野蛮人能够徒手将人撕成两半,你的敏捷在他面前不值一提。让我帮你。”

尤利斯看着乌尔兰脚下的尸体碎块。

上场的一共十人,除去他杀死的三名角斗士,其余的五人竟然都被乌尔兰撕成了两半。

尤利斯拿起死去的追击士手中的盾牌掂了掂,又重新放下,转而把尸体背后已经卷刃的匕首,以及少年的武器都拿在手中。

他的眼睛紧紧锁定了那个浑身浴血的敌人。虽然角斗比赛可以主动认输,但尤利斯知道,乌尔兰,刀尖舔血者,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角斗场。

“尤利斯……”

“索帝里亚,我需要你的帮助。”尤利斯不再犹豫,对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虚影说道。

“如你所愿,我的尤利斯。” 索帝里亚右手攥拳,轻轻贴在胸口那本该是心脏跳动的地方,他优雅地略微低着头,清澈的蓝眼睛里映着他的小王子。

当一位游魂向人类宣誓效忠,维系两人的,不仅是名义上的主仆契约,更有灵魂上的无形枷锁——当然索帝里亚更愿意称之为羁绊——在尤利斯放松戒备全身心接纳他的时候,他能够直接读取尤利斯的想法。

所以,就在尤利斯接受他帮助的刹那,索帝里亚已经明白尤利斯的计划。

观众的欢呼声仍在继续,索帝里亚有片刻的恍惚,若不是这环形的斗兽场是露天的设计,恐怕单是这呼喊声,就足以震塌穹顶了吧。

野蛮人乌尔兰炫耀似的张开双臂,不住捶打着他肥厚的胸肌,就算隔着半个比赛场地,也能听到那“咚咚”的敲打声。

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像极了索帝里亚曾经在祭品堆里见过的长满长毛的怪物,那时的信民怎么称呼来着?古猿?黑猩猩?

但索帝里亚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重温那久远的记忆,因为那个野蛮人已经吼叫着,双手高举着盾牌向他的尤利斯冲了过来。

等人高的盾牌,尤利斯单臂拿起一个都觉得吃力,可乌尔兰竟然能够拿起两只,而且健步如飞,这让尤利斯对敌人的力量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如果按照尤利斯的习惯打法,他绝对不会硬拼。

但现在有了骑士先生的帮助。

尤利斯握紧匕首,算准乌尔兰的行动路线,原地蜷起身体,双腿紧绷,就连流畅的背部都能看出清晰的肌肉线条。他的身体蓄满了力量,像蛰伏的豹子,等待猎物踏进自己的陷阱。

乌尔兰的左脚踩到了距离尤利斯十米处。他的身体忽然小幅度的向左侧倾倒,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就是现在!

尤利斯助跑起跳,身体舒展如白鸽,他双手攥着的匕首在空中划出寒光,正好反射在乌尔兰的瞳仁里。在对手眨眼的刹那,尤利斯收紧双腿,身体弯曲如弓,借着这股前推的力量,双脚踩在乌尔兰倾斜的盾牌上,同时掉转刀柄,只听“当当”两声的巨响,他的匕首柄,狠狠敲在了那只防护精密的头盔上。

乌尔兰瞬间失去平衡,连退几步,但他不愧为身经百战的角斗士,就算被那巨大的声音震得头脑发懵,仍然记得用盾牌护住自己的身体。

尤利斯一击得手,立刻踩着盾牌向后翻去,在索帝里亚的帮助下,他的身体轻盈得像只飞鸟,在双脚沾地的瞬间,他再次跳起,跃过乌尔兰盾牌的阻挡,准确敲击在他双耳的位置。

乌尔兰痛苦嚎叫着,透过防护罩,能够看到他的眼角不断往下淌着鲜血。而头盔边缘,脖子下方,也洇出了血迹。

尤利斯急促地喘息。

这两下攻击耗尽了他大半的力气,虽然匕首上附加的骑士先生的力量的确对乌尔兰造成了伤害,但这对于一般人来说一下也受不住的攻击,乌尔兰扛过了四次,而且依旧没有倒下。

他的对手,很强。

“尤利斯,我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这四击已经是我目前的极限。但那只黑猩猩也撑不了多久了,你只需要等他倒下就可以了。”

感觉到索帝里亚的声音有些飘渺,就连那一向冰凉的气息也开始变淡,尤利斯紧紧皱起了眉头:“我不该……”

“这是骑士的誓言,你难道要剥夺一只游魂仅存的荣耀吗?”

尤利斯的脸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他知道这是索帝里亚在抚摸他。

“记住,不要硬拼。”说完这句话后,索帝里亚的身影完全消失了。

“就这样吗,小鸟!”乌尔兰踉跄了两步,盾牌被他狠狠插在地上,他摘掉头盔,七窍流血,赤红的眼睛已经瞪得凸了出来,“就这样吗!小鸟,你按摩的力气,还不如我的女人带劲!”

“疯子……”尤利斯盯着乌尔兰已经开始失焦的眼睛。

对手显然还处于眩晕中,但他竟然能够清楚捕捉到自己站立的方位,还向尤利斯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

尤利斯谨慎地向后撤了一步,他的脚跟踩在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他猛然想起这是那位奥东角斗士死去的方位,心中一惊,想要换个方向,也就是这时,乌尔兰那熊一样的身躯,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尤利斯立即向后跃去,却听乌尔兰一声爆喝,那等人高的盾牌,竟像标枪一样,被乌尔兰掷了出来!

身体仍然在半空中,无处借力,尤利斯别无他法,只能咬着牙硬捱一记盾击。

“咔嚓”一声,那是他断裂的大腿骨的哀鸣。

尤利斯就地一滚,沙地上,一个山一般的黑影将他完全笼罩住,乌尔兰铁钳似的手在他不自然弯曲的左腿上用力一捏——

尤利斯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呻.吟。

“漂亮的小鸟,折断你的羽翼,打断你的双脚,你还能飞得起来吗?”

乌尔兰硕大的身躯压制着尤利斯,他粗糙的手掌在尤利斯**的胸膛恶劣地抚摸,像是在刻意羞辱,“红色的头发,多么罕见,你这样的尤物死在斗兽场太可惜了。如果你现在向我投降,我不会杀死你,只是我希望你今晚能够出现在我的**。”

乌尔兰狂笑着,血液染红了他的牙,就像地狱食人的恶魔。

“见鬼去吧。”

尤利斯迅速抽出压在身下的右手,将匕首自肋骨处斜向上刺进乌尔兰的身体。

可是,尤利斯睁大了眼,他看着仅仅插进一半就怎么也不再向前的匕首——人类的肌肉到底是如何锻炼到连匕首都无法刺进去的地步的?

“不识好歹的小子!”

随着乌尔兰的一声爆吼,在几乎让他晕厥过去的剧痛中,尤利斯看到自己的小臂以根本不可能的角度翻折了过去,他的手背软软贴在胳膊上,皮肉被尖锐的断骨刺穿,赤红的血像地狱之火,灼烧着他的皮肤。

紧接着,一双大手掐住了尤利斯的喉咙,他甚至已经听到了颈骨的哀鸣。

但是,角斗场中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惊叫,由无数男人女人统一自发发出的“boo——”的长声占据了角斗场。

尤利斯感觉到掐着他的那双手稍稍松开了点,他剧烈地咳嗽着,茫然看向观众席里那无数张陌生面孔向他投来的怜悯与惋惜,以及他们伸出的向上的拇指。

那是求情的手势。

一对一的生死决斗,如果落败的角斗士得到了观众或者王公贵族的偏爱,那么这名角斗士的确有可能获得活命的机会——只要国王同意。

“漂亮的小鸟,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所有观众都在祈求着让角斗士活下来的场面。”

乌尔兰低声说着,他的眼睛里仍然闪着仇恨之火,但角斗士若是违背了观众的意愿,就不会再有人想要欣赏他的比赛。而没有观众喜爱的角斗士,对于学院来说那还不如直接死掉。

乌尔兰不敢冒这个险。

观众们仍然在祈求着,数万人的目光都向二楼看台那个高贵的白色身影汇聚而去。

此时只需要国王一声“仁慈”,他们喜爱的角斗士就能捡回一条小命。

尤利斯单膝跪在沙地上,他并非在跪拜国王,而是在向奥神祈求原谅——为他即将要做的事。

年轻的国王享受着他的子民的希冀目光,慵懒而优雅地从天鹅绒躺椅上坐了起来,心不在焉地理了理捎带褶皱的披风,而后将右臂平伸向前方。

拇指向上,则败者活,拇指向下,则身首异处。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国王的决定,就连乌尔兰也抬起了头。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国王饶他活命,那么他将在晚上用武力再次征服这只小鸟,让他彻夜歌唱——小鸟低沉沙哑的嗓音别有一番趣味。

尤利斯猛地一咬牙,扭头叼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左手迅速抬起,寒光闪过,乌尔兰暴露在空气中的喉咙,裂开了鲜红的缝隙。

乌尔兰双眼圆瞪,不可置信地看着偷袭他的尤利斯。尤利斯抬起右腿狠踹在他的胸膛,把这熊一样的角斗士掀翻在沙尘里。

单膝跪在地上,尤利斯并没有抬头看向国王,他的嘴唇仍在嗫嚅,那是他在念诵赎罪的祷语。

“哈哈哈!”一片静寂中,看台上的国王发出刺耳的爆笑。

随之而来的,则是观众越来越大的嗡嗡声,“背信者”、“偷袭者”的唾骂不绝于耳,有些激愤的,忍不住把吐出来的葡萄皮扔进了场内。

“角斗场最英勇的战士,当之无愧的死亡使者,这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纷乱嘈杂的谩骂里,国王饱含兴奋的声音格外突出,“负责人在哪里?把他带过来,我要奖赏他。”

尤利斯的身体晃了晃,他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手臂,疲惫地扯开嘴角。

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