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雪白的赛道。
冰场平整光滑,透着隐隐的寒气。
醒目地。
几点碎碎的红散落在白面上。
在寂静无声的映衬下，红色却并无明艳热闹的意思，反倒显得极其肃穆庄严。
周野在几天前跟着陆文华重新回到了这里——是熟悉的、如今再看又有些陌生的冰面上。
短暂的休整,训练时间明明很累很繁琐,却变得仿佛眨眼而过。很快就来到了二十八号。
随即，一道闷闷的枪响声猛然响彻。
顷刻间便见几道红影飞一般闪离。
冰刀鞋划过冰面，发出“嚓嚓”的响声，萦绕在空旷的冰场里,有小小的回声。
陆文华双手负在背后,站在赛道中央。
镜片闪烁出锐利的光芒。
这位平日里被称作“笑面虎”的中年男人,难得的显露出这样严肃强势的一面。
他紧紧地注视着最前方的男人。
男人穿着修身的速滑服，包裹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紧实蓬勃。
他身体微低,双手随着滑动挥摆使力,陆文华不在他的旁边，却也似乎身临其境一般,能感受到其力之大，带起后面遒劲的风。
动作流畅坚定，遥遥领先在前列。
藏在镜片背后的眼睛缓缓眯起。
陆文华快速按下秒表,笑了。
这小子。
陆文华执教多年，这点东西还是心里有数的。
竞技体育就是这样,努力不一定能打败天赋，但是,就算你有再高的天赋，长时间不训练也只会荒废了你的天赋,泯然于众人。
他低头看了眼秒表。
周野纵然天赋极高,但能得到这样的成绩,说他真的一年没碰速滑仅仅靠这几天的训练，陆文华是断然不信的。
-
陈宇喘着气来到周野身边。
他拍拍周野的肩：“你这小子，他妈的当时没给我气死。”
宋鸣跟腔：“就是，宇哥那两天饭都少吃了，瘦了好几斤呢。”
周野笑，也不反驳，任他们说。
五百米十分需要爆发力，即便没多少圈，跑下来也有点气息不稳。
他平缓着呼吸，还是在笑，声音很诚恳：“谢了。”
这声谢。
三人都清楚，不仅是谢他们俩人之前的好心劝说。
还有他们刚才帮周野卡身位。短道速滑单人项目虽是个人荣耀，但其实也很需要队员之间的配合。
——他们在努力地用自己的力量为周野的速滑职业生涯保驾护航。
“嗐，这有什么！”
“就是就是，野哥，你回来了就好，兄弟们可想你了，冬奥必拿下！”
“冬奥必拿下！”
周野笑着。
他侧目看向平整的冰面，一双自带妖娆蛊人气质的丹凤眼难得地没了玩味儿，炙热、虔诚，满含灼热的贪恋。
伸手轻轻摸了摸冰面。
周野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笃定安心过。
少年人倏地扬眉一笑，朗声：
“冬奥必拿下！！！”
-
男子单人项目选拔赛全部结束后，陆文华看向旁边的领导们，他咧起嘴：“您看这小子，还不错吧。”
领导点头：“确实。”
“而且他可是一年都没训练，还能有这成绩，真是天赋强，要是冬奥没他，可真是损失。”陆文华一边说一边察看他的脸色，“不过能力再强，那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不遵守规矩也不行。”
“而且我发现，他之前耐力其实不太行，一千五滑到后面几圈就乏力了，但现在明显状态好了不少。”陆文华故意又叹了口气，“唉，可惜了，就是脾气上了，年轻人就是脾气急，真可惜啊。”
领导睨他。
陆文华嘿嘿陪笑。
“现在看着性格也沉稳不少。”领导慢悠悠递话。
陆文华连忙接话，“诶”了声：“是啊，您是没见到他当时那个态度，认错可端正，我说一他不敢说二，我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给他点豆腐脑他绝不敢喝豆浆……”
“行了，”领导轻踹他一脚，“让他归队吧。”
临走前，他出声点陆文华：“这孩子确实是个好苗子，好好打磨是能成为一把利剑，”
他停顿了下，才缓缓道：“但若这剑不能听话地被你所控，再好的剑，也是刺不中敌人的心脏的，甚至容易伤到自己。”
陆文华低着头，笑容微收。
在领导即将越过他时，他头颅忽然地侧昂起，看向赛道的方向：“他们自己才是自己的掌剑人。他想要成为一击制敌的利剑，我就争取所有机会帮他打磨。”
他笑：“要是他自己不愿意把剑交出来，我再想帮忙，也没有办法。”
“……”
-
归队时间是五月十号，接着就要开始集训，一直到冬奥结束，都不会再有长时间的休假。
和陈宇他们吃完饭，周野给闻岁发了个信息。
接着想起周橙橙的事，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这几天他倒是给周橙橙发过信息，回的速度有点慢，但听声音状态还好，所以他也没有太担心。
本着关心一下小侄女。
等到接通，他喂了声，懒洋洋地喊：“周橙橙，你有福了，你小叔叔我来首都给你送温暖了。”
“哦，”那头传来周橙橙清脆的声音，“我在南海呢。”
“行，我快到——？”
周野皱眉：“你说什么？”
周橙橙：“我跟辅导员请假了，我来南海找岁岁玩呢。”
虽然周橙橙的语气很轻松，但是周野也是个敏觉的。
无缘无故去南海？
周野问：“你跟那小子怎么了？”
“……没怎么。”
周橙橙倒没想瞒着，但是听周野这语气，她担心周野听完会一冲动过去打谢怀。
“说实话。”
那边严肃起来。
周橙橙抿起唇：“也没什么，就是我跟他提分手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周橙橙有点心虚，“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不喜欢就分了呗。”
那边停了半刻。
“你提的？”周野才出声。
“昂，干嘛？”
周野点点头，语气微啧，似在赞扬：“不错，长大了。”
周橙橙：“……”
有毛病。
周橙橙心里嘀咕一句，“挂了。”
她话音刚落，那头已经率先挂断，手机里传来干巴巴的“嘟嘟”声。
“没同情心的家伙。”
周橙橙吐槽了句，收起手机。
而电话那头。
叫好的车正“滴滴”地按着喇叭。
修长的手指按下通讯录的搜索键。
周野抬眼瞅了下，抬步走过去。
“师傅，可以改一下地址吗？”
“您不是要去师范大学吗？”
“改主意了，”周野淡淡瞥了眼手机上显示出来的电话号，“去首都大学。”
“呦，那可是个好学校哇。”
周野笑了笑，没再接话。
-
原本周野的计划是在首都陪周橙橙待两天，但是现在周橙橙不在首都，所以他第二天就订了南海的机票回去。
到达南海时是下午四点多。
晚上他预定了家火锅店，和闻岁周橙橙一起吃。
许久没见了，周野伸手拍了拍周橙橙的头，不过多余的他倒也没问。
只问她什么时候回首都。
周橙橙努努嘴：“五一假期过后吧。”
“五一我和岁岁一起回去长阴。”
原本闻岁的计划是去首都找周橙橙，现在周橙橙要回长阴，她索性也回去，刚好舒慧原开始就念叨着让她回去。
“行，”周野给两人夹牛肉，“我到时候载你们回去。”
闻岁慢吞吞地吃：“你回去去跟叶阿姨他们说要归队的事嘛。”
周野看她：“嗯。”
选拔比赛结束后，周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闻岁。
周橙橙是玩了几天终于想起来周野了，去问，才知道的周野要回去短道速滑这事儿。
她不太支持这事儿：“我爸妈肯定不支持。”
想起什么，她又说：“你爸妈肯定也不支持。”
周野垂眸，没说话。
料碗里多了块煮熟的鱼肉，上面挂着清淡的菌汤。
手指微顿。
掀起眼皮。
灯光暗暗，火锅的热气突突地往上飘。
女孩在冲他笑：“我支持。”
周野定定，一口吃下了细嫩的鱼肉。
-
周野回来了，他当然不可能再让周橙橙去睡酒店，刚好他公寓里还有间房。
让周橙橙录入指纹后，周野斜过头：“岁岁，你也录入一下。”
“嗯？”闻岁说，“没事，我一般都住在宿舍的。”
话音刚落，手指忽然覆上了一股严实的温热。
脊背僵了下。
闻岁眨眨眼。
男人已经径自握上她的手。
两手交缠环绕，旖旎暧昧。
呼吸有刹那的屏住。
闻岁快速地瞥了眼旁边。
周橙橙正在琢磨明天去哪儿玩，丝毫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作。
闻岁没说话，她默认地、任他拉着。
男人也没说话。
两人沉默地拉手。
像是很自然的事、没有奇怪的感觉，但若是来个细心的人，就会发现，这静，太静了，静的诡异，静的仿佛某种不言而说、默契的隐晦**。
只在手指离开时，女人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下。
闻岁心颤了半刻。
她分明地看见，男人手指离开时，不是直直地略过，而是从她指间依次擦过。
像是五指相扣。
——情人间才会做的事。
“……”
安顿好周橙橙，加上天色也不早了，闻岁和周橙橙挥了挥手，也不再多待，准备回学校。
“我送你。”
男声淡淡，泛哑。
闻岁愣了下。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身体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出声想拒绝：“不、不用。”
周橙橙探出头：“没事儿，你跟周野客气什么，就让他送你呗，反正他也闲着。”
闻岁：“……”
周野睨她。
丹凤眼里满是揶揄的笑。
“……”
“行，”闻岁吐出一口气，“谢谢。”
车里放了首英文歌，音符跳跃灵动。
闻岁边晃着头听边拿手机给楚恬他们发信息。
直到男声再次响起：“到了。”
闻岁啊了声：“好哦，那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准备开车下去。
一只脚将要落地，手腕忽然被攥住。
“……”
“闻岁，”
他叫的又是她的大名。
不是岁岁，不是吃吃，也不是揶揄人的闻吃吃。
是闻岁。
闻岁脑海里突然捕捉到这个细节。
“干嘛？”
男人手上在使力，顺着将闻岁拉了回来。
闻岁对上他的眼睛。
漆黑、炙热。
闻岁连忙移开视线，仿佛再多看一秒就会被吞噬进去。
她听见男人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闻岁，你有点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