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七年前,姚牧羊刚来京城,学校里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就急着去找自己传说中的爸爸。
她早就忘却了爸爸的模样,只是听说他英俊高大,名牌大学毕业,待人温和有礼,却被赵小山这个暴脾气逼得抛家弃子。
姚远峰住在中心城的四合院,细窄的胡同里,有一座高高的朱门和一圈青石雕花的院墙,在周围零星散落的居民住户中显得尤为扎眼。
她在高墙外转了一圈又一圈,想不出第一句话该如何开口,如果他要抱她,应该采取怎样的姿势。她逡巡得太久,门内的保安警惕地出来质问她是何人。
保安穿着电视里华丽笔挺的服装,让她看了想笑,但还没笑出来,就被对方脸上凶恶的表情唬住了,一本正经说:“我找我爸爸。”
“你爸爸叫什么?”
“姚远峰。”
对方嗤笑一声,关了大门:“还敢冒充小姐,她可不是你这个寒酸样儿,今天府里忙着呢,别添乱,哪来的回哪去吧。”
姚牧羊反应了半天,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了古装片场。她在门口的石狮子上坐下,暗骂小鬼难缠,等爸爸来了可要告他一状。
保安很快又出来了,这次更加凶神恶煞:“这地方是你能坐的吗?坏风水,晦气!”
姚牧羊向来不信玄学,但也不愿冲撞别人,于是站了起来,甚至道了声歉,对方却不依不饶,推搡着她往胡同口走。她登时来了脾气,没想到京城这种正气长存的地方,竟然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两人正推搡着着,一辆黑色奥迪A8转进了巷口,后车窗摇下来,问是怎么回事。
姚牧羊已经十二年没见过姚远峰,家里的照片早就被赵小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可她看见那张脸的时候,还是认出了他。
两人长着一样的眼睛,只是她目光里有期待,他却毫无波澜。
她不知该叫他什么,只能做自我介绍:“我、我是……”
姚远峰止住了她的话,板着脸道:“跟我进来。”
她进了朱门大户,没想到里面竟然有如此宽敞的庭院,大到能放得下旋转木马、糖果城堡和各种系着蝴蝶结的小动物。一棵古树遮住了半边院子,树下摆了一个大大的秋千,扎满了缎带鲜花和气球,上面写着“Happy Birthday”。
姚远峰拽了拽她:“别乱看,不要引人注意。”
他拉着她进了一间僻静的茶室,里面燃着线香,烟气袅袅,比门外眼花缭乱的布景还让人晕眩。
姚远峰坐在红木椅上,面容严肃:“赵小山派你来的?”
这话问得奇怪,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是。”
“你来这里,是想要什么?”
“我来京城上大学,理工大,听说你住在这里,所以……”
姚远峰又打断了她:“哦,你已经上大学了。学费你妈没给够?”他掏出钱夹,把里面的现金全都掏出来:“拿着买点吃的吧。”
明明是九月暑气未尽,姚牧羊却从头凉到脚底,她没有伸手去接,摇了摇头:“我不要。”
“嫌少?你不要贪得无厌,我当年可没少给赵小山钱。”
“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
姚远峰失去耐性,站了起来:“你若是要钱,我兴许还能给你两个,若是要别的,那你讨不到便宜。我女儿马上要回来彩排生日派对了,你走吧,以后再来,我可不会这么客气对你了。”
“客气?”
姚牧羊学的是文科,语文成绩向来不差,这会儿却忽然有些不确定这个词的含义。
她望向窗外,原来这样大费周章的布置,只是为了彩排,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的另一个女儿,今年才十二岁。
姚远峰无暇与她咬文嚼字,看了看手表,拽起她的手腕,朝门口走去。
“等等!”她用力挣脱他,指着檀木桌上散落的纸钞:“既然如此,那钱我要拿走。”
姚远峰双手把钞票拢成一堆,塞进她怀里:“要钱就要钱,装什么装?也是,你妈能养出什么好东西来?”
她自小跟着赵小山耳濡目染,会很多很多骂人的话,怎么难听怎么来,在那个最该骂人的紧要关头,却一句也不灵了。
她幻想了十二年,为他找了无数个难言之隐的理由,只用了短短三分钟,就崩塌散尽。
两个保安一路盯着她上了出租车才离开,她坐在后座一张张地数钱,一共四十八张。48,可真是个吉利的数。
等到了地方,她抽出一张给出租车司机:“不用找了师傅,反正这钱来得容易。”
司机眉头紧锁:“小姑娘,你是高材生,怎么能出卖尊严挣钱呢?你会后悔的。”可手里的钱却攥得紧紧的,没有要找零的意思。
姚牧羊本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这些,可池遂宁衣袖上沾染的那一点点香味,点燃了这段记忆,让她翻江倒海吐了个七荤八素。
原来即使大脑骗过了自己,身体也还都记得。
池遂宁怕身上的味道又惹她不适,不敢靠近,远远递了瓶水和纸巾:“抱歉,我下午确实去了姚远峰那儿,我应该事先告诉你的。”
姚牧羊仰起脖子,一口气喝了半瓶,头脑也冷静下来。
“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我。他为难你了吗?”
池遂宁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里紧得发疼,把她用过的纸巾接过来装进口袋:“他能为难我什么?”
姚牧羊托腮看着面前的车流:“这两天我忽然想起来,他原来和卢英才是同事,虽然当年不太对付,但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他在慈城留下那么多话柄,不可能不找人打点,卢英才一路升迁,也未必没受他恩惠。”
池遂宁扶她起来,坐到公交站的长椅上,站远了两步:“你想得太多了,物华有意进军清洁能源产业,我是去谈合作的。”
姚牧羊并不相信,抬头看他:“我怎么想都觉得,你和我结婚真是亏大了,什么也没得到,倒惹了一身腥。”
他逆光站在公交站牌前,背后密密麻麻写着车站的名字,而他在走到她面前之前,早已走过一段更长的路,绕城一周,兜兜转转才来到这一站,与她相遇。
“不,我赚大了,我得到了一个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也许,你和小贝壳会留在我身边。”
橘色的夕阳笼罩着他,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马路上车流不息喧嚣不止,他声音很沉,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这是一句告白。
一句她不知该怎么回应,又舍不得拒绝的告白。
晚霞在他身后,和他一样暖人耀眼,又触不可及。
她紧紧扣住长椅边沿,偏过头去:“你答应过的,不会和我争抚养权。”
池遂宁没有放任她打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
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停在路边,司机打开了车门。
姚牧羊仿佛看见了救星:“好巧啊!你的司机的来了。”
“不巧,我叫他来接你回家的。”
“那我走了。”她利索地站起身钻进车厢,矫健得不像一个刚吐到虚脱的孕妇。
池遂宁扶住车门,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这次别再跑到别人家过夜了,黄微粒也是要谈恋爱的。”
姚牧羊钻出个头来:“她又跟谁?”
池遂宁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轻轻推了回去:“乖乖回家,我就告诉你。”
姚牧羊才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车子一发动,她就给黄微粒发了消息。
【听说你有了新的恋爱对象?】
【你说哪个?多新算新?】
她换了个问题:【我今晚能去你家睡吗?】
【去吧,我今晚不在家,钥匙在地垫下面粘着。】
【那你去跟谁睡?】
【哦,我要去你上司家,需要我帮你吹枕边风吗?】
【OOOOOliver?】
【大概吧,好像是姓严。】
姚牧羊忽然想起和池遂宁的赌注,实在有些怒其不争。
【你去住他家,不就把主动权放在了他手里?】
【Nonono,在他家我才能掌握主动权,因为我随时能离开。】
这话也不无道理,她思索了一阵,还是没想出该算谁赢。
下车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超市买了一把鸡毛菜——无论谁赢,这道菜晚上不得不吃了。
待进了门,池遂宁正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研究菜谱。
姚牧羊吃了一惊:“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超速了?”
“你慢而已。”
她凑过去看他手里的菜谱,那一叶正是鸡毛菜的做法。
他刚沐浴过,身上满是潮湿忍冬木的想起,十分怡人。
“怎么?认输了?”
“事实胜于雄辩,严轶通讯录里的二十岁到四十岁的女生都删光了。你最好检查一下你俩还是不是好友。”
姚牧羊立刻掏出手机给Oliver发消息,果然后面缀了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她愉快地把手里的青菜摆到料理台上,拍了拍手:“承让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