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寂刀

第62章

清风微暖, 桃花初绽,被雨水冲洗过的树叶,仿佛变得更加鲜亮剔透。沈干夕去厨房要了两壶酒, 两碟点心, 这才哼着小曲, 绕过曲折回廊,走向赵修偃的房间。

走到门口,沈干夕停住脚步, 敲了敲门:“疏华, 你在里面吧?”

屋子里传出些微响动,但没有人说话。

沈干夕侧耳听了听, 抬高声音又说:“我知道你在,你不反对, 那我就进去了?”

屋内仍旧无人回应, 沈干夕弯起眼睛笑了笑, 抬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只有一人,赵修偃正握著书卷, 坐在椅子上。阳光洒落进来,这室内便跟着亮了一亮。赵修偃略感不适地眯起双眼,紧拧眉头,向沈干夕望去:“你是真的越来越不客气了。”

“话不能这么说。”沈干夕将点心放在桌上, 在对面坐下,“我在门外征询了你的意见,是你没有反对。”他笑着推了推碟子,“还在心情不好?别干坐着生闷气了, 吃块点心?”

赵修偃紧皱眉头, 看着沈干夕不说话。

“那, 喝杯酒?”沈干夕又从凌恒手里接过酒壶和酒杯,笑着为赵修偃斟满一杯酒,递到他面前。

“你——”赵修偃顿了顿,重重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口吃的喝的就能收买?”

“味道如何?还要一杯吗?”沈干夕笑得一脸随和,根本不接赵修偃的话。

“你真是……”赵修偃没好气地扔给沈干夕一个白眼,“我迟早有一天,能被你和——和舒泠气死。”

“这件事,确实是我有欠考虑。”沈干夕静了静,收起玩笑神色,端正地向赵修偃道歉,“可我不想让她一辈子都见不得人,这次,多亏江其姝替我找到一个好借口,赤月大约也会从江湖上消失,以后不论是说出她的真实身份,或者仍说她是织凤楼弟子,都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麻烦事了。”

“就是这件事最麻烦,你不要忘记,当初是谁杀了江正则。”赵修偃仍旧脸色阴沉,“你说舒泠和你一起去了竹醉山庄,江其姝又不是傻子,她难道不会怀疑?”

“她当然会怀疑,不如说,她已经怀疑了。”沈干夕叹息道,“我事后再去找她道谢,顺便向她解释,就说我……”

说到这里,沈干夕停顿了一下,赵修偃冷哼着接口问:“就说你只是找她做个护卫?”

“虽然这是事实,但我不觉得江其姝能相信。”沈干夕摇了摇头,笑道,“就说我请舒泠,是为了杀另一个人,只因江前辈突然出事,我取消了计划而已。”

“呵。”赵修偃轻笑了一声,“真有你的。”

他轻轻摇头叹息,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忽然问:“说真的,干夕,你真打算娶舒泠为妻?”

“为什么不?”沈干夕反问。

“不为什么。”赵修偃仰头将杯中的酒喝下,挑了挑嘴角,“我就是怕你这落花有意,她却流水无情。反正,我是看不出,她有一点想嫁你的意思。”

“这个嘛,你也知道,她就是不开窍。”沈干夕连忙辩解,“不过,已经比先前好多了,至少我受了伤,她会救我,也会担心我。”

他略有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神渐渐柔和,如同春日的微风缱绻,“我,不着急的,就这样一点一点,看着她慢慢变得在意我,其实……感觉很好。”

赵修偃默然看着沈干夕,片刻,他垂下眼,叹声吩咐凌恒:“凌恒,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单独和干夕说。”

“是,容公子。”凌恒躬了躬身子,退到屋外,将门关好。

赵修偃没有抬头,又命令不知隐在何处的暗卫:“由仪,你也先离稍远一些。”

他说完这话,没有人回应,只有屋顶上传来轻微的一声响。

“干夕。”赵修偃这才抬起眼,然而还没说两个字,就被沈干夕笑着打断了。

“你老实告诉我。”他探过身,压低声音,眼中满是调侃的笑意,“你的‘落花’,你这‘流水’,打算如何安置?”

“什么我的落花?”赵修偃一怔。

“就是刚才走远的那位啊。”沈干夕笑着向上方指了指。

“她只是宫中暗卫,你不要乱说。”赵修偃肃着声音,眼神却下意识躲闪开了。

“我就知道。”沈干夕直起身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当初在橘井坛,我心里就有疑惑,你阻止她之后,先看向她的手,是怕那银针有毒吧?”

赵修偃沉着眉头不说话,沈干夕又继续道,“还有我去救舒泠那次,疏华,我可从未见过一个主子,会将下人护在身后。都说狮虎将死,犹有余威,你是怕舒泠尚有余力发难,伤到她吧?”

“你不是去救人吗,观察得如此仔细。”赵修偃眯起眼。

“并未刻意观察,当时也未多想,事后回忆起来,才察觉到你的想法。”沈干夕笑着一挑眉尖,“你几乎每次都带着她出门,不是吗?你同我说她只是普通暗卫,我可不信。”

“干夕。”赵修偃肃了肃,目光凝沉,仿佛在深处结了冰,“你不知道,猜中皇帝的心思,尤其,是皇帝不想让人猜到的心思,有时候,是件可怕的事情吗?”

“十几年来,我猜中那么多回,还是头一次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沈干夕浅笑着摇摇头,眸中毫无惧色,却是一片诚挚,“我不想猜皇帝或者太子的心思,我只是希望我的朋友,别再为了原本想保护的人伤心。”

赵修偃再次沉默,他知道沈干夕的意思,母妃和妹妹,他都没能保护,沈干夕是在提醒他,怕他再次懊悔。说实话,他实在怨恨沈干夕触动他心里的伤口,可是他却无法生气。

这么多年,就算他走到越来越高的位置,越来越少的人能成为他的威胁——他却始终,对沈干夕无可奈何。

他太耀眼了。

他的目光永远如此肯定,就算他也时常会搞些阴谋诡计,可他仿佛从来不会犹豫彷徨,更不会后悔和退缩。

明明做着相似的事,为什么独独他,能坦然地接受阳光,不被黑暗侵蚀?

赵修偃忽然觉得心底一阵倦意袭来,他的正事还没说,便轻轻摇了摇头:“算了,刚才的话,就当没发生过吧。”

“这怎么行?”沈干夕却不打算就此放过,“疏华,你真的没好好想过吗?你早晚要有后妃,你不可能不留下继承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

“由仪只是个宫女!”赵修偃打断他,不由得一阵烦躁,“她原本只是宫女,现在更是连姓名都没有了,你让我如何娶她为后为妃?”

“你真心想做的事,真的有人能阻止你吗?”沈干夕牢牢望着他,不为所动,“三纲五常,你在乎几个?再说她会武功,你让她去军队待几年,长一长资历,寻机立下军功,封她做个将军,又何尝不可?”

“你说什么?”赵修偃眼底一跳。

“越国开国之时,太/祖皇帝身边就有个女将军,后来娶了她为妃。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先例。”沈干夕神色认真,不慌不忙,似乎他在说的,只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我只是觉得,你若有所顾虑,这条路,也不失为一个可行之策。”

“沈干夕!”赵修偃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军事乃是国事!岂容你如此儿戏!”

“我说的,是你的家事。”

“我的家事,就是国事!”

沈干夕静了一静,“不错。”语气亦安静下来,“抱歉,刚才,是我失言了。”

见沈干夕敛起目光,赵修偃也不好再发作,他顿了顿,脸色渐渐松缓:“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大事未成,我暂时不会考虑这件事。就算将来……”他稍稍移开目光,“我说过,我不会在乎任何人。心有挂念,只会授人以柄,更是平添麻烦,甚至,或许……我不想再为任何人难过了,我只需要为自己考虑。”

“是啊,你一向如此说。”沈干夕叹了口气。

“此事容后再议,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赵修偃从桌上一堆书信中拿出一封,递给沈干夕,“你看看吧,关于舒泠的身世,和她家乡那场大火的真相。”

他眼底深处,仿佛燃起一星微火,令他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说不定,可以好好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