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番外&螽斯和葛覃
长街繁华, 行人络绎,酒楼内推杯换盏,人声鼎沸, 然而一楼大门外, 却响起一阵喧哗。
“没有银子, 竟敢吃霸王餐?”一个伙计怒声道,他声音浑厚,脚步沉稳, 中气十足, 显然有几分功夫。
“哎,哎, 这位兄弟,这账不能先赊着吗?”一个身背大刀, 衣着简朴, 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正一边后退,一边赔着笑, “等我赚了钱,我一定立刻……”
“你这种无赖,我见得多了!”那伙计厉声打断他,“今天拿不出银子, 就吃顿拳头再走!”
“别啊,别别别,大哥,有话好好……”那刀客话未说完, 就被伙计一把拎起衣服, 像扔沙包一样地扔了出去。
“哎呀——诶?”那刀客大呼小叫地被丢到街上, 然而,他的身子却没有像预想中那样砸上地面,而是被一个人接住了。
他忙惊讶地侧头去看,脸上顿时笑成一朵花:“葛……兄弟!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多日未见,别来无恙?老哥我正有难在身,你能不能……”
葛覃已松开手,将螽斯放在地上,他面色冷淡地看了螽斯一眼,抬脚,走到酒楼伙计面前,平静地开口:“他欠你多少?我替他付。”
“你是……”伙计皱了下眉头,刚才将那刀客摔出去,虽未用上全力,但那人百余斤的身子,竟被眼前这人随随便便地接了下来。而且听他呼吸声,似乎丝毫未受影响,此人功夫,恐怕远在自己之上。
伙计咽了咽口水,这人说要还钱,看来不打算动武,那他还是不要徒惹事端。他没再问,略揖一礼,道:“酒水加上菜钱,一共二十六两。”
“这是三十两,多出银钱,算作赔礼。”葛覃将银子放在伙计手中,神色仍旧漠然,转身走了。
“嘿嘿,这次多亏遇见你。”螽斯笑着迎上来,“让我算算,这是你第几次救我?十五?不对,十六……”
“十八次。”葛覃走出酒楼阴影,和螽斯并排走在街上,“你为何又没钱了?”
“是,是这酒实在太贵,都花光了。”
“即使如此,总不至让人扔到街上。”葛覃微微皱眉,“凭你的功夫,难道跑不了?”
“这不是,不是不能暴露身份嘛。”螽斯挠挠头。
“罢了。”葛覃轻声叹气,从身上掏出一个荷包,扔进螽斯怀里,“少喝点酒,我走了。”
“哎——”见葛覃话音刚落,就加快了步子,他赶忙快走两步跟了上去,“好久没见你,怎么没说两句就要走?”
葛覃侧头看了螽斯一眼,淡声道:“我还有事。”
“这个方向——你去找关雎?”
“是。”
螽斯张了张口,没有再问。关雎主管情报,葛覃此去,估计又是询问客人和目标的信息。然而再具体的事,就是他不该过问的了。
想了想,螽斯便转口说道:“我正好无聊,陪你走到江边吧?”
“好。”葛覃没有反对,“你有事想问我?”
“也不算有事……”螽斯笑笑,“只是很久没回去了,之前那个女娃,姓舒的,还在你手底下吗?”
“舒泠?怎么?”葛覃蹙眉。
“对对,舒泠。”螽斯忙点点头,“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她现在的情况,不是说,她是百年难见的武术奇才吗?”
“是。”葛覃默了默,点头道,“只论刀法,她已能与樛木打成平手。”
“什么——?!”螽斯不由得惊呼,察觉声音太大,周围已有行人侧目,他赶忙压低了声音,“我记得,她才十二岁,我记错了吗?”
“没有。”葛覃淡淡摇头,“再过几年,恐怕我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螽斯长长呼了口气,目光愈深,右手下意识地抚上左手袖口:“还真是后生可畏,看来,我也该去练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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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云和,长空澄澈,葛覃正独自坐在客栈一角,低头吃饭,忽然面前一暗,一个人影坐在了对面。
他沉眉抬起头,螽斯一张大大的笑脸便映进他眼中。
“老板,来一壶酒!”螽斯头也不回地招呼道,然后他笑嘻嘻地看着葛覃,“你最近没事吧?”
“你有什么事?”葛覃问。
“帮我个忙如何?嗯,那个,帮我给一个人看个病。”螽斯笑道。
“病?”葛覃皱眉,“我不是大夫。”
“可你懂药,不比那些大夫差。啊——谢谢。”螽斯接过小二拿来的酒,给他和葛覃各斟了一杯,“离得不远,就在明安县,骑马过去,一天就到。”
葛覃却没有答应,沉吟片刻,掏出银子递给螽斯,“你去请当地大夫吧。”
“我不是缺这点钱。”谁知螽斯却摇摇头,将银子推还,“当地大夫我早请了,都说需要另请高明。我不信她真的没救了,一定要找个好大夫再看一看,但橘井坛……和咱们太熟了,有很多不便。思来想去,还是找你帮忙好些。”
“为何?”
“我也说不好。”螽斯仰头喝下一杯酒,“我就是觉得,多欠你一些,总好过再欠其他人。”
葛覃沉默半晌,终于端起酒杯,缓缓喝下:“我不敢保证,只能尽力而为。”
“好,如果你也觉得……”螽斯顿了顿,轻声叹息,“那我便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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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夜中,螽斯带葛覃到达明安县,来到一座偏僻破旧的竹篱院前。
确定左右无人,螽斯和葛覃翻了进去,螽斯直接跑向唯一的一间房屋。
葛覃跟在他身后走进屋子,一眼看见躺在**的病人——一个年约半百的老妇人。
“大娘,是我。”**老妇听见动静,就要起身,螽斯连忙上前扶住她。
葛覃环视屋内,竟未见到油灯,只好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
“大娘,我给您找了大夫,这次一定能治好您的病。”螽斯扶大娘躺回**,声音温柔得像是变了个人。
大娘转眼看了看螽斯,又看了看葛覃,眼中竟泛起泪光:“是你回来了,真是太劳累你了。这病啊,大娘心里早就没指望了,只是放心不下大丫,唉……”
“大娘,您别乱想,我这位兄弟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您。”螽斯招呼葛覃上前,葛覃将火折子递给螽斯,坐在床边,伸手搭上大娘手腕。
“你呀,不用再安慰大娘了。看了十几个大夫,不都是一样?”大娘虽让葛覃摸脉,却一直在叹气,“大娘只想拜托你,万一我走了,能不能照看大丫几年……”
“大娘,我早说过,我并非不想答应,实在是无能为力。”螽斯轻轻打断她,星火晦暗,令人看不清他眼中渐而熄灭的光,“所以,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唉,唉,罢了,不该为难你,都是命啊。”大娘仍连声叹气,螽斯沉默着,那一声声叹息仿佛石头砸进他心里,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大娘,”一直没说话的葛覃突然开口,“大丫今年几岁?”
“大丫啊,快八岁了,虽然家中活计,大丫能帮上不少,可她毕竟还是年小……”
“您不用担心。”葛覃起身,虽然说着安慰的话,可他语气却凉得像冰,这话听着,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您的病,我虽然也无法治愈,但保您七年性命无虞,却并非难事,您自可亲眼看着大丫长大。”
“什,什么?”大娘怔住了。
“真的?”螽斯眼睛一亮,忍不住兴奋地上前握紧葛覃的手,“你真的有法子?”
“此处太暗,明日我再写药方。”葛覃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我身上银两不多,你若需要钱,下次见面,我再给你。”
“这倒不用,银子我总能……找来的。”螽斯笑笑,又转身对大娘说,“大娘,那我们就先走了,明天我再给您送来药材。”
“好,好。”大娘这才回过神,急忙从**起身,不住地道谢,“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您休息吧,这点小事,就不用说谢谢了。”螽斯忙将大娘扶回,道了别,就和葛覃一起离开了。
离开小院,两人走在空无一人的郊外,月色清幽地照着花树浅草,映出清浊难辨的光亮。葛覃一路沉默,走着走着,倒是螽斯先开了口。
“你……你不问我她是谁?”
“一个妇人,对我们亦无威胁,不知道也无妨。”葛覃淡淡道。
“她曾经救过我,我欠她一命。”然而沉默半晌,螽斯却突然说道。
他笑了笑,又叹息着悠悠开口:“你若不介意,就听我唠叨几句吧。只当是我醉了,说几句胡话,别往心里去。”
葛覃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螽斯于是继续道:“是那次,清理上一位‘卷耳’时,我受了伤,流了很多血,到最后意识模糊,倒在大娘家门前。”
“大娘将我救回家,和大丫一起,细心照顾我。明明穷得快要揭不开锅,却还是当掉仅有的几件首饰,给我买了药,买了肉做汤。”
“啊——当然,当掉的东西,我之后都赎回来了。”见葛覃侧目看他,他连忙澄清,“我给她银子,她不肯收,可我除了银子,还能给她什么?”
他语气渐渐黯然,“我甚至不能常去看她,我能做的,其实只有这样而已。”
“那段日子,没有打打杀杀,其实自在得很,大娘她……像我的母亲一样。只是……”螽斯最后叹了口气,“我心底明白,那样的生活,早就与我无关。”
“你不该同我说这些。”葛覃漠然开口,“这些,不是我们该有的感情。”
“是啊,不错。”螽斯笑了一声,像是自嘲,“我们都欠萧大哥一条命,他让我做什么,我自然万死不辞。然而,断情绝义,谈何容易?你说我不该有,可你想想,樛木对芣苡,还有,你对舒泠,说到底,和我对大娘的感情又有什么分别?”
听闻此言,葛覃身子一顿,不由得停住脚。
他抬眼冷冷扫向螽斯,然而后者却又笑了一笑,径自向前走去:“都说是胡言乱语,当真可就没必要了。”
葛覃不言,只抬脚跟上,前面螽斯叹了口气,看不见神色:“这一转眼,当年的十个杀手,竟只剩下咱们四人。樛木管事,你管人,关雎管消息,现在看来,倒都是不错的差事。不像我……”
静了静,他又低低地重复,“不像我啊,手里染的,都是相熟之人的血。”
葛覃没有回应,只有目光又深了几分。
“你也好,我也好,心里有个念想,总能让这日子好过一些。”螽斯的声音轻轻缓缓地飘来,仿佛用力一挥,就会破碎在无尽长夜里,“不然,杀了太多人,怕是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颗人心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没有详写十杀手的事情,也不知道写在哪合适,就写了一个番外,并交代几个设定:
1、舒泠一直在葛覃手下,性格非常像葛覃,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2、螽斯身背大刀,只是个装饰,实际用的蝉鸣刀在他左手袖中。
3、十杀手包括萧麟趾都只是代号,并非他们真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