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三桥村最近几天很是热闹, 从村口一直到江初月家新房子的基地的地方,人来人往,给这萧条的冬日带来了几分鲜活的颜色,也给三桥村猫冬的人们多了几分乐趣。
中部地区的冬日, 忽冷忽热, 像个孩子, 没个定性。
今天还是温度适宜的艳阳日, 第二天可能就开始不停簌簌落雪。
这几日, 大抵是老天爷也感受到了江家的喜悦之情, 连着几日天气都不错,虽然温度仍有些低, 可每日都是好太阳。
“哎, 建文啊,不是说砖厂都没砖的吗?你咋个买到了?”
“是啊是啊, 早几天,听说隔壁村的那谁, 就是整日里癫狂的不行的那谁,说是家里要建房子,去砖厂买砖, 都没买到。”
“哈......那人的话能信?”
“还是咱们建文有出息, 这分了家,日子越过越好, 家业瞧着也是越来越大了。”
这话一出,倒是有人的脸上的表情变的玩味起来了。
什么叫这“分了家, 日子越过越好”?
难不成之前日子过的不好, 还是被老子娘和兄弟姐妹的给拖累了?
这话虽然不太中听,可仔细想想, 倒好像着实如此。
狗娃这眼见的能开口说话了,平时在村里玩,见到过路的人,再也不是之前那样木着脸了,会对人笑,偶尔碰上熟悉的人,还会主动开口叫个人,打个招呼啥的。
你说,这能是刘芳嘴里的傻子?
还有建文家的那个大闺女,小花,哦不,听说改名字了呢,叫江初月,听听?这名儿多有文化啊,可比小花听起来洋气多了。
这还不是重点呐?
重点是,从她家里抬出去的一筐一筐的板栗糕,肯定是换钱去了啊,不然这江建文一家子哪里来的钱建房子?
没见着村长家的婆娘那段时间,老在他家进进出出的?逢人就说这闺女心眼儿好,为人和善,以后肯定是个有大出息的。
房梁地基这些咱就不说了,就这砖,你即便是开了条子,有钱,没关系,那这砖也是拖不回来的呀?!
想到这里,原来打算看热闹的人们,看看大冬日里挽着袖子正指挥着工人们卸砖忙的不亦乐乎的江建文,再看看跟在他后面的张雪芬和江初月江狗娃姐弟俩,顿时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瞧瞧人家这一家子,果然是应了那句“树挪死,人挪活”的老话啊!
没分家的时候,这两口子就是两头闷头干活儿的老黄牛,这分了家,老黄牛干活儿还是那么下力气,可这原本瞧着就没出息的儿女们,也一个个的好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运气啊?
是啊,在旁人眼里,江建文这一家的改变皆是运气,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换来的呀!
当然,别人心里怎么想,江建文一家这会儿心里即便知道,也毫不在乎。
一板车一板车的砖运了回来,江建文带着村子里的人小心翼翼的给卸下来,再整整齐齐的码放好,只等开年,土地软化了,就可以开始动工了。
你说说,这叫江建文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不开心?
这年头,请人帮忙,并不像后世那样,出工一天按多少钱来算,都是主家请吃一天的饭,再给包些小礼品的。
穷家富路,江建文一家想着年后建房子,肯定还是要找村子里的人帮忙的,不然就他一个人,这房子怎么建的起来?
所以,当天晚上,江初月和张雪芬母女俩在家,给蒸了好大一碗的腊肉,炖了一大锅的野山鸡,里面搀着板栗一起炖的,隔着老远,都闻见了香气儿。
隔壁知青点有人吸了吸鼻子,“这江小花家一天天都做的啥呀?咋那么香啊?感觉晚上吃的饭好像都白吃了。”
有人跟着应道,“是啊,我肚子又开始叫唤了。”
大家一阵面面相觑,再同时吸吸鼻子,然后就跟商量好的似的,大家的肚子像做了一首交响乐般,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
有人因着这喷香的饭菜而打趣不已,为这无望而又充满希望的生活添一丝调味剂,有人却也因此心生恶念,只觉得这世界都好像在与自己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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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热闹的说话声,从知青点门口钻进了江建文家,当几人看见昏暗的堂屋里,桌子上那碗泛着透亮油光的蒸肉、正在炉子上微微翻滚着汤汁的野山鸡炖板栗时,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暖意。
这年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这几人平时也是和江建文走的比较近的,见他家有事要帮忙,二话不说直接过来了。
虽然村里有传言,说江初月这孩子和村长婆娘一起赚了不少钱,可有些人还是不信的,尤其是这几个和江建文亲近的人。
他们只觉得那些人都是见不得江建文好,仗着家里大人都去堤上出工,家里就只剩下两个孩子,再加上村长照顾,还让江初月这孩子去给知青点做饭,说是给算工分,好些人心里不平的很呢。
这会儿,见着这么一桌子的硬菜,几个人说不感动是假的,可......
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些的,把江建文悄悄的给拉到了一旁,小声道:“建文,你这是做啥?看不起我们是咋地?”
江建文一脸懵,“我怎么就看不起你们了?”
那人说着下巴点了点桌子上的菜,“你这日子过的艰难,又要建房子,有点肉留着给弟媳和两个孩子吃就行了,给我们吃做啥?”
江建文心里既感动又觉得无奈,“哥,你是了解我的,打肿脸充胖子这种事可不是我江建文会干的,还有,把好东西给别人吃不给自己家人吃,这也不是我能干的事儿。”
那人一听这话,没毛病啊,“所以?”
“说了你别不信,早段时间,我闺女也是运气好,在山上碰到只刚咽气的野猪,这野山鸡是俩孩子今天进山里捡柴火的时候遇到的。”
那人听完,咂咂舌,“我咋没这么好的运气?”
江建文失笑,拍拍这人的肩膀,“哥,赶紧吃饭去吧,今天把你们喂饱了,我可还指着年后你们帮我建房子呐。”
知道这些菜不是江建文做面子给做的,这人心里舒坦多了,这会儿再面对这一桌子菜,可丝毫没有什么压力了,就只是江初月端着一小筐杂面馒头出来时,多瞧了两眼,心里不断感慨:这江建文命真好啊,娶个媳妇温柔贤惠,生个闺女长的好看就算了,这运气还都是一等一的好,就只有这小儿子,不开口时,瞧着也是聪明样啊!啧啧......人比人气死人啊!
这人心里这么想着,夹肉片时却丝毫不手软。
江建文都这么好命了,还吃什么肉啊,喝露水夜里都得笑醒了。
几个帮忙的人吃的直打饱嗝,说过年都吃不上这么好的菜。
不仅菜硬,关键里面油水还足。
尤其是这野山鸡炖板栗,明显是用了很多油把野山鸡煸炒过,再用砂锅炖的。
临走时,张雪芬又一人给包了两包板栗糕,这个包装和镇上供销社里一模一样的,每个封面上都写有吉祥话。
吃了一肚子油水的几人,这会儿说啥都不要这板栗糕了。
这年头,谁家给帮忙的人做饭也没这么大方的,所以临走时拿点礼物,大家心里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就刚刚吃的那些饭和菜,可是比自家过年吃的油水还足,就这,你还好意思拿?
那必须是不好意思的。
要不说这年头的人都心思淳朴呢。
一旁的狗娃不停的揉着眼睛,明显是困的不行了,可江建文还在门口和几个人推推让让。
江初月想了想,上前道:“各位叔叔伯伯,您们就拿着吧,您们要是不拿,我爸妈这晚上睡觉都不踏实了。”
说着,那些人还挥手,想说不用了。
可江初月却不等他们开口,又道:“年后还得麻烦各位叔叔伯伯帮着建房子呢,今儿呢,我爸妈就想着得好吃好喝的让各位叔叔伯伯吃的嘴软,拿的手软,到时候建房子的时候肯定尽心尽力,所以啊,您们要是不拿,我爸妈估计得担心到时候建出来的房子住着不踏实了。”
说完,冲着各位眨了眨眼睛,俏皮的一笑。
这话着实没道理,即便是粗茶淡饭,没肉没油,真请了去帮忙,大家也都会尽心尽力,顶多再不会帮下次而已,更何况,江建文这人为人仗义,大家也都知道他这刚分家,没啥条件,即便是什么都不给,他们也是愿意给帮忙的。
“哈哈......我闺女说的对,你们要是不拿的话,我家这房子可不放心让你们帮着建了。”江建文说。
话都架在这儿了,要是再推拒,就很有些伤情分了。
几人接过包装精致的板栗糕,踏着冬日朦朦的月色回家了,一路上,几人不停的感叹着江建文这一家子。
江建文一家的日子越过越顺,建房子需要的砖已经买回来了,房梁村长那边帮着解决了,过年的肉啊之类的,家里也不缺,这几日,一家人终于是彻彻底底的安了心,打算把里里外外的给好好收拾收拾,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他们这边对新年,充满了期待,新的一年,意味着新的开始。
而和他们对新年充满期待背道而驰的便是江家老宅了。
李琴带着江秀秀离开了村子,至今不知道这俩人去了哪里。江建武自摔断了腿,整个人愈发颓废怨天尤人,在家什么都不做,整天还动不动就对江大福动手动脚,把个孩子打的整个人都变的怯懦起来。
以前那孩子虽然不讨喜,欺软怕硬的,可见人都笑嘻嘻的,再加上被刘芳养的娇气,脸上圆乎乎的,不调皮的时候,还是个可爱的小胖子。
现在在村里,谁见了不说一声可惜?
“你个野|杂|种,还不给老|子做饭去?”
江建武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朝着角落里的江大福就是一脚,踹完江大福,他自己脚下还踉跄了一下,扶着门板才稳住了身体。
大概是因为踹了江大福让自己的身体不稳,让江建武的心情愈发恶劣了几分,见江大福缩在墙角处,没动弹,又上前两步,朝着江大福又连着踹了几脚。
刘芳听见声响,从厨房里出来,正好见到被江建武踹的抱头缩成一团的江大福,忙上前抱住江大福,顿时,江建武的脚都踹到了刘芳的背上。
刘芳一边护着江大福,一边骂骂咧咧的。
一时骂江建武是个忤义家伙,连父母都敢动手,一时骂江大福是个没用的,不敢还手还不知道跑吗?
只是,她这会儿要护着怀里的江大福,又担心自己真反抗了江建武会摔倒,最后,只能骂骂咧咧的承受被江建武踹在后背上。
还是江老三这会儿从外面回来,见着堂屋门口乱成一团,骂骂咧咧的,赶紧上前,把江建武给拉到一边去,刘芳这才得以扶着江大福躲回了厨房。
江老三推搡着江建武回房,看一眼他醉醺醺的样子,沉着眼,整个人看起来很是阴郁。
不过,最后江老三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而江建武已然躺在了**,嘴里嘟嘟囔囔着,像是在骂人,偶尔能听见李琴和江秀秀的名字,还有江建文的名字。
不用细听,大抵也是在怒骂这些人对他不仁不义之类的,全天下就他一个是好人。
“建文一家子果然是个没良心的,自己日子过好了,却是忘了老子娘了。”刘芳坐在灶台前,往里添着柴,见江老三进来了,恨恨的说着。
江老三睨她一眼,没接话,蹲在厨房的小门处,抽着旱烟。
浓郁的烟雾一阵一阵的升起,厨房里的煤油灯随着穿透门缝而来的风跳跃着,让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在漆黑里,多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刘芳骂骂咧咧半天,得不到回应,又见江大福像个傻子似的坐在灶门口,越发气愤,一把将手里的抹布摔在了桌子上。
“前两天那一板车一板车的青砖拉进来的时候,我就不相信你没见着。哼,老大他想自己过好日子,那是没门?我可是他亲娘,想撇开我?他做梦。”
刘芳尖利的声音在黑夜里,听着越发让人难受,“我倒要问问他去,自己亲爹亲妈亲弟弟都要饿死了,他是管还是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