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苗姥爷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激动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只能连连点头,“诶!好孩子!真好, 真好啊!”
苗姥姥喜出望外, 要不是见徐冉冉有些抵触, 恨不得抱过来稀罕个够。
身后的几兄弟见徐冉冉肯开口, 也松了口气,就怕小丫头不高兴不肯配合, 到时全家都尴尬。
这时突然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姥姥,他们是谁呀?”
众人望过去, 就见一个和徐小五年级差不多大的女娃娃站在门槛处好奇地看着他们, 身后还跟着一个长相白皙的女人。
苗姥姥朝女娃娃招手道:“琦君,这是你姑父和表哥们, 快来叫人。”
陈琦君和谷秀琴走向众人,路过几兄弟放下的篓筐时,陈琦君欣喜地拿起一罐麦乳精:“妈妈,是麦乳精!我要喝!”
陈琦君的语气太理所当然, 苗姥姥顿时有些尴尬,“你这孩子, 怎么就这么贪嘴,这些都是你表哥们的。”
谷秀琴一把抢过,“又不是没吃过,怎么一副没见识的样子?丢不丢人。”
这话一出,二老更尴尬了。
好在徐州桥适时开口:“这些都是给孩子们的,琦君想喝就喝。”
陈琦君原本还不高兴, 闻言顿时笑得甜滋滋的,“谢谢姑父!”
说着抱着一罐麦乳精就不撒手了。
苗谷琴瞪了她一眼, 却没说什么。
一旁谷军媳妇那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眼巴巴地看着,只是看着怯生生的,不怎么敢开口。
徐一把剩下那罐麦乳精递给她们:“夏花、秋花,这个给你们!”
苗夏花两人眼睛都亮了,兴奋得黑红的小脸越发显黑了,她们没敢接,忍不住看向谷军媳妇,谷军媳妇也没主意,转头看向苗姥姥。
苗姥姥笑着说:“你们大哥给的,就拿着吧。”
女娃高兴得欢呼起来。“谢谢大哥!”
陈琦君看着两人的笑脸,小脸微沉,手里的麦乳精顿时也没这么喜欢了。
*
苗谷军接到他们回来的消息,很快就赶回来了。虽然走路有些瘸,但一点也不影响苗谷军急切的心情。
自从腿受了伤,苗谷军的性子变得内敛许多,苗谷秀还在的时候,每次徐州桥回来,两人都会喝点酒,一聊就聊上小半天。这么久没见,苗谷军人黑瘦不少,同样的年纪,苗谷军脸上的沟壑却比徐州桥多。
等回到家见到一屋子孩子,苗谷军忍不住露出笑容。
“妹夫。”
徐一几兄弟见了人站起身齐声喊:“舅舅!”
苗谷军激动地“诶”了应一声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看了一圈,就见坐在徐小五身旁的小丫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苗谷军忍不住屏住呼吸:“这是……冉冉?”
徐冉冉见对方那复杂的眼神,胸口又开始闷闷的,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下一秒,小丫头不顾众人期待的眼光,转身扑到徐州桥身上,小脑瓜子埋着,就是不抬头。
一旁的陈琦君笑着拍手道:“妹妹不敢叫人,害羞咯!”
徐小五原本就不喜欢陈琦君,又十分护犊子,闻言立即道:“我妹妹害羞的样子也好看!”
陈琦君:……
苗谷琴笑了笑,说:“冉冉这么害羞,应该是像了三姐的性格,姐夫,女娃娃太害羞可不行,容易被欺负,你也该锻炼锻炼她的胆量才是。”
徐小二笑眯眯地说:“咱们冉冉有五个哥哥,谁敢欺负她,我们就打回去,咱们家别的不多,就能打的多。”
苗谷琴被徐小二不软不硬地刺了一下,心下不快,面上却只是笑笑。
苗姥爷连忙打圆场:“女娃娃就是要被宠的,冉冉这性子好,要个个像琦君这么调皮,那当家的不得头大?”
陈琦君不高兴:“姥爷,我这不叫调皮,我这是活泼。”
苗谷琴的前夫是县里出了名的万元户,没离婚前在县城里过得也是让人羡慕的日子。
好日子过多了,心里多少有些瞧不上乡下过的日子。这份骨子里的自视甚高连带陈琦君也学了个十成十。
她觉得自己就应该被家里所有人围着转,好东西就该紧着她。
现在徐冉冉一到,家里人的视线都绕着她转了,连苗姥爷都不帮自己说话不疼她了,这让陈琦君心里难受极了,觉得是徐冉冉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苗谷军不擅长这些,只感受到众人氛围怪,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苗春花看出自家爹的尴尬,便提醒道:“爹,你不是给表弟们留了很多弹珠吗?”
苗谷军连连点头,“对对,我去拿。”
说着一瘸一拐地走进屋里。
苗姥爷便在后边笑着说:“你们老舅每次看到弹珠,特地给你们收着,就等着你们来呢。”
很快苗谷军又拿着一个木盒的弹珠出来,满满一盒,五颜六色的很是好看。
少年人,就没有不喜欢这玩意的。连年纪最大的徐一也不会例外。
苗谷军把弹珠递给徐小五,“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拿去玩。”
徐小五眼睛都挪不开了,开心道:“谢谢老舅!”
苗谷军摸摸他的脑袋,又从身后拿出一个用碎布棉花作出的布娃娃,小心翼翼地伸到徐冉冉面前。
“冉冉,你看看,喜不喜欢这个?”
徐冉冉悄咪咪扭头看了看,是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小婴儿模样的布娃娃。
连面部也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看起来一点也不比供销社里绒布胶皮娃娃差。
徐冉冉忍不住抬头看向苗谷军。
就见眼前皮肤又黑又糙的男人此刻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徐冉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接受的话,对方绝对会露出难过的表情。
徐冉冉抿了抿嘴,伸出小肉爪接过布娃娃。
苗谷军顿时露出开心的表情,“这是老舅给你做的,手艺不好,冉冉别嫌弃。”
苗谷军没说的是,这娃娃他缝了整整一年,从苗谷秀因为难产去世,他一直没见过三妹最后一个孩子,苗谷秀生前跟他说过,若是能生女儿,一定要给她买一个绒布胶皮娃娃。
他没什么本事,买不起洋娃娃,只能自己缝,现在能见到三妹的女儿,把娃娃送出去,相信三妹不会有遗憾了。
徐冉冉紧紧抱着布娃娃,上面弥散着淡淡的衣橱味。
看着苗谷军满足的表情,徐冉冉抿着嘴,低着头奶声奶气地说:“窝不嫌弃的。”
苗谷军更开心了,想摸摸徐冉冉的小脑瓜子,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又糙又黑,和小丫头奶白嫩滑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心里顿时产生一股自卑,只能讪讪收回手。
徐冉冉觉察到他的意图,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总觉得这个便宜老舅好可怜哦。
算啦!谁让她是爸爸善良的小可爱呢?
徐冉冉把小脑袋伸过去,奶声奶气道:“喏,给里摸一下,记住不要弄乱窝的发型哦!”
苗谷军笑得眼角的沟壑都深了几分,手上前轻轻摸了摸她细软的发丝,“咱们冉冉真可人疼!”
陈琦君看着两人相处,越看越不高兴。嘴巴撅得老高了。
苗谷军手上的布娃娃她早就见过了,还曾央求着要。
但一想好说话的舅舅居然怎么都不同意,现在却把布娃娃给了徐冉冉。
她忍不住说,“舅舅偏心,我也想要布娃娃。”
苗谷军说:“等秋天,舅舅也给你做一个。”
秋天家里种的棉花也成熟了,到时多做几个,给自己的姑娘也都做一个。
陈琦君不清楚他的想法,只觉得苗谷军不重视自己,她恨恨的瞪了一眼徐冉冉,脚一跺跑回房里去了。
苗夏花和苗秋花见状,都紧张地起来。
在他们家,陈琦君要生气,那可是要闹得天崩地裂的,每次都以她们投降道歉做结局。
结果看了一圈,发现徐家几兄弟,该吃吃,该喝喝,徐小五还和徐冉冉玩起手里的弹珠,压根没把陈琦君生气当回事,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好像,陈琦君生气,也没这么可怕了。
苗姥爷到底心疼这个外孙女,便吩咐苗谷琴:“琦君这孩子,真是被惯坏了,谷琴,你去看看她吧。”
苗谷琴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也没说什么,直接进了屋。
苗谷军倒是没想太多,反正陈琦君这个外甥女总是时不时使小性子,他都习惯了。
他抬头看了一圈,发现少了个人,“怎么不见小四?”
徐小四一脸麻木:“……老舅,我在这呢。”
苗谷军恍然:“哦,你是小四啊,那怎么不见小三?”
徐小五说:“三哥去帮舅妈姥姥做饭去了。”
家里来客人,苗春花在帮忙洗菜,谷军媳妇一个人忙不过来,恰好徐小三也想学习酱油鸭的做法,就跑去厨房里呆着去了。
苗谷军看了一眼屋里的苗谷琴,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聊了一会天,徐一和徐小二也跟着去厨房帮忙了。
没有了讨厌的人,徐小五转头就拉着徐小四一起玩弹珠,还顺道邀请了苗夏花和苗秋花一起。
两个女娃娃七八岁的年纪,看着却只有五六岁,听见能和大家一起玩,怯生生地看向苗谷军。
苗谷军说:“玩吧,难得表哥表弟来一趟。”
两人又是欣喜又是拘束。这么长时间不见,两家人虽然算不得生疏,但小孩不记事,一两年不见,以前的事哪还记得?现在见了人,甚至不敢凑上去。
徐小五很自然地拍了拍地板:“表姐,快来啊,我们组队玩!”
*
晚上苗家摆台,桌上八九个菜,人太多,还特地分了一张小桌子给年纪小的孩子。
除了酱油鸡,蘑菇炖鸡之外,还有炸豆腐泡、炒花生米、油糕…全是过年才能见到的大菜。
酱油鸡是谷军媳妇的拿手好菜,端上桌面,那霸道的香气直把人香迷糊了。
别看简单,做起来却十分费事。
得先用盐在鸡表面抹一层盐,腌制一段时间后再放到冷水中泡着,最后用八角、桂皮、草果、花椒、陈皮、小茴香、香叶、甘草等众多配料煮成的卤水来煮。整个过程下来,这道菜花的时间最长,味道也最让人垂涎。
一窝少年郎和孩子盯着桌上的菜不肯挪位了,恨不得马上开饭。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肉啊,一整只鸡,就算二老有点家底,苗家平时也是吃不上的,只有大节日的时候才能这么奢侈地吃上一餐。
小孩们盯着鸡,大人们却盯着徐州桥手里的酒。
苗谷琴有些惊讶:“姐夫,这是通州老窖酒?”
苗谷琴也是有些见识的,知道这酒有过贵,普通人家就算有钱有票也买不到。
徐州桥点点头,“这是别人送的,特地拿来给爹娘大舅哥尝尝味道。”
红旗生产队的人都好酒,这边连女人偶尔也会喝上两口。
徐州桥给几人倒上一小杯,酒一出,浓郁的酒香味扑鼻而出。
苗姥爷有些激动,“州桥,这是好酒啊!”
苗姥姥不知为什么,见到这酒,神情有些不自在。
徐州桥便问:“娘,你怎么了?”
苗姥爷撞了她一把,苗姥姥这才继续扬起笑脸。
“没、没什么,就觉得这酒太好了。”
苗谷军给了她台阶:“能喝上好酒是好事,娘你是担心明天我们起不来上不了工?”
苗姥姥:“对对,你们少喝点,省得你爹晚上发酒疯!”
苗姥爷不乐意了,“你这老婆子,瞎说什么?”
在场的人顿时笑了,苗谷军端着酒杯问谷军媳妇:“喝点?”
众人看向谷军媳妇,谷军媳妇有些害羞,连忙拒绝:“不了,等下还要洗碗。”
徐州桥笑着说:“嫂子,尝一尝,这酒不辣,度数不高。”
说这也给谷军媳妇满上了。
苗姥爷高兴得不得了,“好!今天咱们比过年还高兴,都喝点!”
等菜上齐,苗姥姥给每个人分了碗,然后把嚼头好肉多的地方分给了徐一几兄弟,也给苗家几个姑娘分了两三块肉,最后把酱油鸡的大鸡腿放在徐冉冉碗里,又把炖鸡的鸡腿放到徐小五面前。
准备完毕后,苗姥姥说:“今天饭管够,你们只管放开肚子吃!吃不饱还有粽子呢!”
徐冉冉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吃饭方式,有些好奇。一只鸡分到每个人碗里,也就三两块,她和徐小五碗里的鸡腿已经是全场最佳。
苗姥姥又给徐冉冉夹了些豆腐泡,“冉冉,快吃,喜欢吃什么就跟姥姥说,姥姥给你夹。”
徐家几兄弟都知道徐冉冉的吃饭习惯,但凡会弄脏手的,小丫头绝对不沾。
徐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草纸,把鸡腿骨头包住,这才递给徐冉冉。
“姥,冉冉这丫头就爱讲究,脏手的都不碰。”
苗姥姥一愣,下一秒笑眯了眼:“这丫头,怎么和她娘一模一样,都爱瞎讲究!”
苗姥爷也笑着说:“难怪这次你们几兄弟看着干净不少,吃饭还懂主动洗手了,看来是受了冉冉的影响。”
苗谷军说:“我看冉冉也不像乡下孩子,长得比省城的还漂亮。”
苗谷军二十出头的时候跟着苗姥爷外出呆过一段时间省城,也没见过省城哪家孩子过得比徐冉冉还气派的。
只不过他这话不经意刺了一下苗谷琴的心。
陈琦君虽然没在省城长大,但也是养在在县城里的。苗谷军这么一说,可不就是连陈琦君一起比下去了?
苗姥爷没想这么多:“州桥把这几个孩子养得很好。”
苗谷琴若有所思地看向徐州桥,似不经意问:“姐夫,你是不是找到什么赚钱的门路了?”
孩子的神态不会骗人,苗谷琴以前也是见过徐一几个孩子的,那时候这些孩子可没有现在自信。
苗谷琴见过很多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年过几年书,最后也还是回到田地里,见生人的时候总是畏畏缩缩,更别说面对是家境好的同龄人了。
且不说徐一几个年纪大的,就徐小五和徐冉冉,尤其是这个小的,就不像是小地方养出的。
虽然徐州桥说她怕生害羞,但苗谷琴看着可不像,和人对视的时候,这丫头的眼睛从没有因为害怕而移开过,亮堂堂的,反而让和她对视的人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就这一点,琦君确实比不上。
苗谷琴有些难受,难道她的女儿也要在比较之下过一辈子?
徐州桥笑了笑,“我就一种地的,能找到什么门路?这些东西都是别人送的。”
说着就把前阵子救人的事说了,当然老徐家的事徐州桥隐了没说。
二老和苗谷军夫妇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喝上口小酒插上几句话,大人聊着闲话,小孩忙着干饭,这感觉仿佛就像过年一般。
只有苗谷琴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分了家,有了钱,徐家的日子也越过越好。苗谷琴没有小看得了横财的徐州桥,她是知道的,有些人只要给他机会,就能走上一条康庄大道。
而她,却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离了婚带着孩子回到娘家。
她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庆幸,庆幸三姐苗谷秀走得早…否则她一定没办法在此刻呆在这。
坐在苗谷秀旁边陈琦君看着徐冉冉碗里的鸡腿,嘴巴撅得都快要翘上天了,她不服气地扯着苗谷琴的手,眼睛示意她看对面两人碗里的鸡腿。
也不知道刚才是不是苗谷琴跟她说了什么,没有当着大家的面闹,只小声喊:“妈,我也要吃鸡腿!”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一看就知道平时二老没少宠着。
谷秀琴哄她,“下次再吃,以前我们在县里不是经常吃吗,弟弟妹妹平时吃的少,我们让着她们,好不好?”
谷秀琴的声音也不大,只有坐在一旁的徐小五和徐冉冉听得到。
徐小五一听,有些不高兴,这个姑姑说话轻声细语的,但说的内容总是让人不高兴,他也是有气性的。
他重重叹了口气,众人不由看向他。
苗姥姥:“小五,咋啦?鸡腿不好吃啊?”
徐小五举着手上的鸡腿:“好吃,但我是男娃,要照顾姐姐妹妹,这腿应该给表姐吃才对。”
陈琦君一听,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好啊,你不吃就给我。”
说着伸手就要去拿,徐小五偏了偏,一脸不解,“可是琦君表姐,姑姑说了,你们以前经常吃鸡腿,让给夏花表姐她们比较好吧。”
这话一出,谷秀琴脸上一僵。
陈琦君不懂徐小五的意思,还在嚷嚷:“我年纪小,就该给我!夏花她们年纪比我大!”
徐小五:“年纪比你大那你还不叫姐。”
陈琦君恨恨瞪着他,见徐小五说不通,转头就对苗秋花说:“秋花姐,你们吃不吃鸡腿?”
苗秋花眼神渴望地看了看徐小五手中的鸡腿,很快低下头扒拉了一口饭,头都没敢抬,“我不吃……”
陈琦君又转头去看苗夏花,“夏花姐……”
苗夏花不等她说完,也说:“我、我也不吃……”
陈琦君高兴了,得意洋洋地看向徐小五,“你看,他们都不吃。”
徐小五抿着嘴,小脸板着,明显被气着了。
徐冉冉人小鬼大,看到陈琦君欺负徐小五,顿时不高兴了。这陈琦君就像她幼儿园里的死对头李雨晴一样让人讨厌。
徐冉冉小肉爪扯了扯徐小五,:“小五,他们不吃,那里吃哇!”
一语惊醒梦中人!
徐小五嘿嘿一笑,“妹妹说的对,既然夏花秋花不吃,那我还是自己吃吧。”
陈琦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说要让出来的吗?”
徐小五无辜地看着她,“可是表姐她们不吃啊,表姐不吃,那我就吃了。”
陈琦君生气地说:“我也是你表姐!”
徐小五:“姑姑说了,你们在县城吃过很多次了,我们吃的少,这次要先让给我的。”
说着徐小五狠狠咬了一口鸡腿,动作又夸张又虚浮,嚼巴嚼巴的声音大得让大家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徐小五这话一出,众人目光投向苗谷琴,苗谷琴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陈琦君还想说什么,被苗谷琴用力扯了一下。
“妈…”
苗谷琴冷冷看了她一眼,“给我好好吃饭!”
陈琦君怂了,只能不甘不愿地吃起碗里的饭菜。
二老见徐州桥没说什么,顿时松了口气。
为了缓解气氛,苗姥姥给徐州桥夹了块鸡肉,“州桥,多吃点。”
只有苗谷军眉头紧紧盯着苗谷琴,对她这次的表现颇有些不满。
*
饭后,苗春花和谷军媳妇去洗碗,徐一几兄弟被徐州桥派去跟苗谷军干活去了。
苗家男丁少,家里的重活都只能靠苗谷军和苗姥爷干。
再加上苗谷军腿又不利索,家里积攒不少平时搞不定的活,这次徐家大部队过来,苗谷军也不客气,直接让几兄弟帮忙了。
苗姥爷在厅堂里点了两盏煤油灯,二十多平大的地方亮堂堂的。
徐冉冉抱着苗谷军给的洋娃娃,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看徐小五和陈琦君一起玩弹珠。
虽然徐小五不喜欢陈琦君,但遭不住她死活要玩。
总归是一家人,徐小五看在姥姥面子上只能狠狠虐她了。
苗秋花姐妹两一开始还跟着玩,没一会就有些兴趣缺缺,反而总是频频看向徐冉冉的位置。
徐冉冉顺着她们的方向一看,原来是看自己怀里的布娃娃。
两人见徐冉冉看向她们,顿时十分紧张,连忙扭过头去。
徐冉冉眨眨眼。
继续无聊地抠手指。
过了一会,两姐妹又悄咪咪地看过去。
徐冉冉抬头撞个正着。
两人立即低下头假装玩弹珠。
几次过后,徐冉冉不耐烦了。
她哒哒哒跑过去。
把怀里的布娃娃奶凶奶凶地递过去,“诺,里门想玩吧?”
两姐妹的脸嗖地一下变得通红。
两人连头都不敢抬:“我、我们不玩的。”
徐冉冉狐疑:“那为神马里门总看过来。”
两人头压得更低了,“就、就是想看、看看。”
小丫头不解地看了她们一眼,“想玩就要说哇,不说别人怎么知道里想玩。”
她把布娃娃塞到秋花手里,“借给里门一天,明天要还给窝哦!”
徐冉冉小模样十分傲娇,两姐妹却感动得不得了。
秋花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布娃娃的衣服,她忍住心里的开心,小声说:“冉冉妹妹,谢谢你……我、我们会小心不会弄坏的。”
徐冉冉矜持地点点头。
秋花心情雀跃地和夏花对视了一眼,彼此露出开心的笑容——冉冉妹妹她,好像并不讨厌她们呢。
真好。
*
徐州桥这次回来,是带着目的的。二老是长辈,他既然有了再娶的心思,总要和二老提前说清楚。
孩子们在里边玩,二老和徐州桥拿了张凳子坐在门前。
苗姥爷给徐州桥递了根卷烟,徐州桥推了:“爹你忘了,我早就戒了。”
苗姥爷笑道:“看我,年纪大了这记性不行了。”
徐州桥从口袋里拿出几张大团结。“爹,这是孝敬你们的。”
二老吃了一惊,苗姥爷直接推回去,“州桥,你干什么呢!赶紧收回去!”
苗姥姥也说:“你一个人拉扯这么多孩子,处处都要用钱,我们两个老的,哪里需要你的钱?别犯傻,我们不要!”
徐州桥没收,直接塞到苗姥爷手里,“爹娘,谷秀在的时候一直想好好孝敬你们,现在手里有些钱了,就当是帮她完成心愿了。”
事实上,二老对苗谷秀也不差,每次回来,都会私底下补贴自己的女儿。
每次给个三块五块的,这些徐州桥都知道。也是这些钱帮助他们度过最难的那一两年。现在既然手上有钱了,徐州桥也希望能补贴一些二老。等苗姥爷到了年纪,这计分员的工作一丢,哪苗家只会更困难。
苗谷军腿又受伤,光是想想苗家以后得日子,就觉得艰难。
听着他这么说,二老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苗姥姥缓缓接过钱,心情复杂:“如果谷秀还在的话,也能享福了……”
三人一时无言。
苗姥姥沉默片刻,突然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州桥……我、我们听说你想要再娶?”
这事其实早在几天前就有人在他们面前说了。
徐州桥一年没带孩子回来,他们队里早有风言风语了。
恰好他们队里的媒人王素芬前两天也提起这事,说女婿徐州桥发达了,要娶新媳妇。
二老还为着这事失眠了一宿。
今天徐州桥回来,果然和王素芬说的一样,带回了不少好东西。二老心里熨贴的同时,也难免忐忑。
——若是女婿真的娶新媳妇,那他们这门亲,就等于断了半截。
他们已经有一个离婚的女儿了,现在女婿再娶,他们苗家得被人议论成什么样?
真要有了新媳妇,以后他们老苗家有什么事想要找对方帮忙,都会有所顾忌。
徐州桥沉默了一会,没否认,只是说:“爹、娘,冉冉现在才三岁,身体又不好……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怕看顾不好。”
徐州桥私心里并不想再婚,但现实却不得不让他往这方面考虑。
这年代,结婚有时候也是为了生存。
即便他们现在手头有了些钱,但远远不够,他们一家人始终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着。
徐一年纪也大了,几兄弟结婚的钱,小五读书的钱……以及徐冉冉未来的嫁妆……
这些全是压在徐州桥肩上的担子。
想去干些正事,心里总也记挂着家里的孩子,没办法安心地去做。
二老沉默下来。
他们何尝不懂,他们两人生了四个孩子,光是这几个孩子就操碎了心,更何况徐州桥有六个。
苗姥爷一个劲地抽烟。
在朦胧的烟雾中,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有相中什么人家吗?”
徐州桥实话说了:“还没有,但有相看的对象了。”
苗姥姥微微松了口气。只是相看而已,不一定能成。“几个孩子是怎么想的?”
徐州桥有些无奈,“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苗姥姥心一动,“不、不然,把冉冉送来我们这,我们帮你照看,等冉冉年纪大了,再送过去给你们?”
这其实也算是个好办法,但不说徐州桥,光是徐一几兄弟就不会乐意。
徐州桥当然知道二老担心什么,他说:“爹娘,我你们放心,以后过节,我都带孩子过来看你们的。”
徐州桥这话相当于承诺了。
不管以后怎么样,徐一几兄弟都会是二老的外孙,也会给苗家撑腰。这个年代的人,对亲戚是非常看重的,过年过节都要走亲戚,就是因为光靠自己并不能抵御生活中带来的风险。疾病、意外……种种让人无法估料的事情,随便一件事都能压垮一个家庭,因此走亲戚的作用虽然也是维系血缘关系,但更是为了让将来遇到风险的时候,能有个帮忙的人。
苗姥爷沉默片刻,说:“州桥,你是好孩子,我只恨谷秀这孩子没福气,徐一这几个孩子这么懂事贴心,若是她还在……”
后面的话苗姥爷没再说下去,月光隐没在二老忧愁的神情里。
徐州桥脑海里闪现出一张温柔的脸。
他低着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
晚上,苗谷琴收拾东西把房间让出来。
苗姥姥在自己房间里给她铺床。
“妈,琦君不愿意和她们一起睡,今晚我们挤一挤。”
苗姥姥叹了口气,“小琴,你太宠着琦君了,要是以后我们不在——”
苗谷琴接上她的话:“要是你们不在我们以后怎么办?妈,你怎么又说这个话,都说多少次了,烦不烦。”
自从刚才和徐州桥聊了之后,苗姥姥兴致一直不高,她再次叹气道:“你们几个都是没福气的,老大那边……不说也罢,谷军现在又这个样,谷秀她也……现在眼看着州桥把日子越过越好,她却年纪轻轻就没了,你也是,好好的一段婚姻就这么没了……我有时候真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害得你们这么惨……”
苗谷琴有点不耐烦她说这些,“妈,都成事实上了,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苗姥姥想到徐州桥有要再娶的意思,又说:“本来你们个,谷秀是最幸福的,州桥踏实肯干,几个儿子也能干,还生了个冉冉,儿女双全了,结果现在全便宜外人了…”
苗谷琴一听到苗姥姥拿她和三姐做比较,心里的怒火陡然升了起来,“徐州桥再好又怎么样?三姐还不是没享到福?”
苗姥姥被她吓一跳,看她的神情,顿时愣住了,“小琴,你、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苗谷琴沉着脸不说话。
苗姥姥倏然严肃地看向苗谷琴,“小琴,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建业离婚,是不是因为你姐夫?”
吴建业是苗谷琴前夫的名字。
苗谷琴依旧不说话。
苗姥姥气得跑去打她,“你这造孽的丫头!有你这么干事的??你对得起建业、对得起琦君吗?”
苗谷琴挡了两下,最后索性也不挡了,板直身子崩溃道:“你打!你打死我算了!你问我对不对得起建业,对不对得起琦君,你怎么不问你对不对得起我?!”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愤恨的眼神让苗姥姥彻底愣住了,她心里难受得厉害,到底是害怕被人听到,苗姥姥压低了声音:“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那是州桥自己选的?”
当年苗谷秀和徐州桥是媒人搭的桥才结的婚。
实际上,媒人一开始说媒,说的是苗谷琴,也是苗谷琴先看中的徐州桥。
只是当年因缘巧合之下,媒人却把结婚对象说成了苗谷秀,那时两人已经见面,徐家把定亲的东西送到苗家,苗谷琴那时在县里念书,等回来后才发现媒人搞错了。
但这时候已经覆水难收,徐州桥和苗谷秀两人见面后就是看对了眼的,就算和徐州桥说清楚又怎么样,对方最后肯定还是会选择苗谷秀。
苗姥姥不想把事情搞大,说什么也不肯再去把这亲换回来,这才导致苗谷琴心中有怨。
其实苗谷琴自己也知道,就算没有这一出,徐州桥也不一定会喜欢自己,但这事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就算苗姥姥再怎么说,她都没办法当这事不存在。
苗谷琴从小就爱和苗谷秀比,样样掐尖要强,不管是吃喝穿住,还是学习打扮,总是想着法子抢苗谷秀的,样样都比过苗谷秀心里才好过。
苗谷秀性子温柔,对苗谷琴这个妹妹从小就十分疼爱,也从没有想要和谁比较,两姐妹处着也没发生过什么争锋相对的事。
苗谷琴唯一一次不是因为苗谷秀的原因而对别人有好感,却阴差阳错地成全了对方,一气之下,转头就找了一直追求她的吴建业结了婚。
实际上,后来的苗谷琴也不见得多喜欢徐州桥,但徐州桥选择了苗谷秀,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自己的东西被抢了般,让她恼怒、愤恨得寝食难安。
以往没离婚的时候,苗谷琴每次过节都要特地回娘家一趟,就为了在同样回娘家的苗谷秀面前炫耀自己过得有多好有多幸福。私心里,她就是见不得苗谷秀过得比她好。
只不过次次回来,看到的都是苗谷秀眼中的幸福。苗谷秀对自己的炫耀也经常视而不见,她是一个只关注自己过得好不好的女人,这份与世无争越发让苗谷琴心里如焚。
如今苗谷秀走了,苗谷琴却觉得日子索然无味起来,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感觉每天都在折磨她,索性把婚一离,回娘家了。
“妈,反正现在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你就别扯着以前的事了。”
苗姥姥忍不住抹眼泪,“那是我扯吗?你这死丫头,从小就爱和你姐比,但凡有一样比不过,你就作妖,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玩意?现在你姐走了,你还不放过自己,你到底想干什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我真是要被你气死!”
“反正我不会复婚,妈你别想了。”
苗姥姥坐在**,眼泪越抹越多,心里也不知道是惆怅自己短命的女儿,还是难过不懂事的幺女。
沉默了一会后,她抬头对苗谷琴说:“既然你还念着你姐夫,你又离婚了,现在你姐也不在了,你要是愿意,妈就豁出去——”
苗谷琴皱眉打断:“妈,你胡说些什么?”
她一开始确实是对徐州桥有好感,但后面完全变成了不甘心。
苗谷琴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她是不可能再嫁给徐州桥的,嫁过去,就意味着时时刻刻都活在她三姐的阴影之下,这一辈子都要和对方做比较,最可怕的是,这个做比较的对象已经走了,就算她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胜出。
她是有病,又不是傻。
她就是有见不得她三姐过得比她好的病。但不会傻到做别人的替身。
现在她妈让她嫁给徐州桥,那不是在她伤口撒盐吗?
苗姥姥看她不耐烦,便不再劝了,但心里却越想越觉得这个是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