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女子不知为何, 开始啜泣起来,片刻后才委屈地说道:“我不想一辈子到亲人坟前祭拜,还要遮遮掩掩的, 我想做个有名有姓的人。”
中年男子见她哭起来,似乎很着急,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但又不赞同女子的做法,“不行,官府若是能信得过,为何这么多年没有人提过一字半句?”
“他们不一样。”女子极力辩解。
中年男子急了,忙苦口婆心地劝着:“哪里不一样?好孩子,你还年轻,你不知道这人心的嫌恶, 你快些回去吧, 那两个丫头也快醒来了,你放心,我是不会伤她们的。”只要她们不坏自己的事。
一面又好言哄着劝着,终于是将那女子给劝走了。
中年男子便也就转身回了这洞窟里来,那些狗见了他立即都让开一条道来。
岚今见着他,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果然什么天狗吃人报仇都是假的, 眼前这人就是指挥恶犬杀死老金的凶手。
但是岚今虽说生活上是个白痴, 不过这脑子倒是也不傻,哪怕晓得眼前这人就是凶手,但也没有马上质问他为何要乱杀人?
而是觉得养这么多狗, 一个个皮毛光亮,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和财力呢!总不可能专门做这些, 就是养来专门杀老金的吧?
那样的话,这付出的代价也过大了些。
于是便问:“你和那碧秀村的村长,有仇么?”她能动,但身体却虚软不已,而且剑匣离自己这么远,还被挂在了那壁上。
中年男子闻言,意外地看了岚今一眼,“是又如何?怎么,你也要劝我回头是岸?”
没想到岚今却忽然一笑:“那哪能啊?都说苦海无边,既然是无边了,哪里来的岸?那都是和尚们说来哄傻子的。我就是好奇,你与他有什么仇,犯得着你费如此大的力去报复?”那杀人不过点头的功夫罢了,一刀抹脖子多好。
干净又爽快。
她的话,让中年男子很惊讶,“你这个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可我若是告诉你,与我有仇的,不单是这个畜生,而几乎全村的人都是呢?”
这下换岚今诧异了,“这么多!”她眼下虽不知那碧秀村到底多少人口,但从那密密麻麻的大片房屋,也能判断出来个大概,退一步说,就算一家两口,那少说也是上百吧!
但是她的思路明显不是再劝人向善,而是提议道:“可你这也仍旧费
劲,既然全村人,那你直接在他们村口那大龙井里下毒不就好了?”也大可不必这样麻烦啊。
中年男子笑了,“你这个主意好,我当然也想过,可是我这个人,也是恩怨分明的,虽说全村都是我的仇人,可是那些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当年他们父母与我结仇的时候,他们都还尚为出世呢!”
若是下毒,就一并将他们都毒了,这样断子绝孙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不然和这村里的畜生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不到你竟然还这样讲道义。”岚今也不知他说的是真假,可若属实的话,自己也佩服他,甘愿叫他一声好汉!
哪里晓得,她这话音才落,那沈窕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好什么啊!他养这些狗去吃人,还一个个地吃,叫那些还活着的,生不如死,天天仿佛要等受凌迟一般。偏偏又冠了个鬼怪传说在上头,村里人都不敢报官。”
显然,她已经醒来好一阵子了,这岚今和中年男人的话,她都听了大半。
岚今一听,好像也是那么一回事,这杀人前还要诛心,再看这中年男子,也就没了刚才的顺眼。
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那你与他们有什么仇?还有这树林里怎么回事?树都是你种的么?”
不知道她哪一个问题惹怒了这中年男子,原本还算是和颜悦色的中年男子忽然蹙起眉头来,“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你,想活命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说罢,竟然就这样带着一身的怒意转头走了。
只是那些大狗,却一只未曾带走,一只只见主人走了,竟然都通人性地归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继续将沈窕和岚今围在中间,然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俩,时不时地舔舐着那猩红的舌头,看得中间的两人是头皮发麻。
显然,这通的人性,是通他们的主人,那个中年男子。
岚今和沈窕下意识地靠近了一些,然后再也不敢多动一下,就生怕哪条狗不听话,忽然朝她俩扑来。
那指不定下场和那碧秀村的村长老金没差了。
两人心惊胆颤地被一群狗关在洞窟里,却不知从她们俩与周梨一行人走散到如今,竟然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
如今的周梨是心急如焚,好在他们当日发现林子又问题,天黑后就出了林子去。
本是抱着些期待,希望岚今和沈窕已经出来了,哪里晓得这眼见着都过了这么久,仍旧没有在树林外得到他们的踪迹,便晓得,这十有八九是困在其中了。
大家到底不放心,公孙澈和章玄龄两人又重新返回树林里找人。
周梨和白亦初在山下等得心急如焚,案子又没有半点进展。
眼见着夜色又要来了,如今周梨只盼望着公孙澈二人快些将人找回来,自己则在乌篷里等着。
林子里实在是无任何头绪,如今白亦初只能去四周乡镇查访这些狗的来路。
所以周梨便跟何济洲在河边林子里的小乌篷里。
这里离村子不算远,约莫走个两三盏茶的功夫,便能到村后。
这会儿周梨正在乌篷里用那小泥炉子煮着鱼粥,那何济洲坐在一头发愁,十分愧疚,只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帮上。
正当自责,忽然听得村子方向传来惨叫声。
随后叫周梨觉得熟悉的哭喊声又来了,“天狗吃人了!天狗吃人了!”这一次喊的人比较多,甚至噪杂声更大,震耳欲聋的。
何济洲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弹跳起来,“大人,我去看看!”随后便立即钻出乌篷船,踩着那茂林间的幽深小路,朝着村子方向去。
周梨也想去,哪里晓得这何济洲动作如此之快,都不等自己开口便跑了。
所以连忙将炉子上的鱼粥抬下来,将火掩上,便也急急忙忙朝着何济洲追去。
等她跑到的时候,夜色已经彻底将整个村庄给包围起来了。一进村子,便听得孩童哭啼声女人咆哮声,男人的咒骂声以及疯狂杂乱的犬吠声。
听着这些噪杂的声音,她一下就判断出来,只怕是这村里的人开始朝这些狗反抗了!
果不其然,等她挤进了那高举着火把的人群里,只见村里几十个青壮年男子正举着钉耙锄头,围攻着中间难四只狗,而旁边是一具被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借着火把的光芒,从那衣衫着装上,勉强能判断出来,好像是老妪。
周梨猜想,大抵是这村里人忽然反抗,所以其余的狗见状逃走了。
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只有四条?
而这四条狗,面对着几十个青壮年的攻击,明显是力不从心,很快就倒在地上,满身都被砸得全是鲜血,最后抽搐了几下,便没了生气。
见此,此村里人只觉得十分解气,一个个斗志昂扬的,似乎就算是现在剩余的狗都来了,他们也不怕一样。
可就在这样令人激动的气氛中,忽然有个扶着拐杖的老太太骂起来:“都是你们害死了我女儿,当年要不是你们听信那道士的鬼话,害死了刘家,怎么可能遭这样的报应啊,可怜我女儿啊!”
老太太一面哭骂着,一面拄着拐杖到那被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旁,随后坐倒在地上,捧着尸体上掉下来的碎肉撕声揭底地哭喊起来。
一时好不悲凉。
周梨听得此话,一时也是立起了耳朵,只细细听着村民们之间的悄悄细语。
果然,只听得有人低声埋怨:“怎么能怪咱们,那时候不都是为了全村人好嘛。”再说谁知道会忽然跑来狗,将刘家人都咬死了?
立即便有人附和着,“就是,他们一个外来户,站在咱们村最好的位置,指不定就是他们坏了咱村的好风水,再说当时他们若是老实答应,哪里会被狗咬死?那能怪谁?”要怪也要怪他们自己作死。
这话有更多的人附和着,虽说没有指名道姓讲清楚,但周梨将这些所谓的闲言碎语自己缝合起来,一下就联想到了村子里十七八年前惨死的那一家。
他们不也就是姓刘嘛?
这时候周梨忍不住怀疑,莫不是那一家子当年没死完,活着的人回来报仇了?
可是听大爷说,当时尸体都给拼凑出来了,的的确确一个没少。
正当她疑惑之际,忽然有人发现了混迹在人群里的何济洲被发现了,大家不由分说,立即就将他给捆起来。
也是了,这件事情不管真的是天狗来报仇,或是遭诅咒什么的,都终究是村中丑事,怎么可能叫外人而得知?
何济洲不是没有挣扎,可是他一个忽然出现在村里的陌生人,还跑到受害者的身前去捡起她的碎肉来细闻?
此番举动,谁会将他做个正常人来看待?当然是将他团团围住绑起来。
周梨见此,心急如焚,生怕他有性命之危,那便是自己的过错了,正急着想上前解释,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她一回头,竟然是前几日将鱼都拿走的那大爷。
大爷一把抓着她,将那可遮挡细雨的草帽盖在她头上,拽着就走了,感觉到了周梨挣扎,便压低声音说道:“别叫他们发现,不然他们肯定也把你绑了。”
周梨大惊,一时也不知这大爷是好是坏,但退一步说,面对大爷一个人,好过面对全村人。
如此这般,她就这样被拽着往大爷家去,一进门,就见屋子里坐着一个和自己一般年纪大小的女子,不过此女梳着妇人髻,怀里还抱着个三岁多的孩儿。
只是那孩子周梨就看一眼,即便她不通医理,也察觉出了孩子的不对劲。
那孩子面貌生得虽是可爱,可两眼大而无神,空洞洞的,好像不知生死危险一般。
而且自己一个陌生人,忽然被带回来,与自己同龄的那年轻女子都露出了惊诧,那孩子却是没半点反应。
怕是个痴儿了。
“爹,你这是?”女子反应
过来,惊慌失措地将孩子往怀里又抱得紧了几分,满脸戒备地扫视着周梨。
大爷见此,只忙指着周梨说道:“她就是那天拿鱼给我的好心人呢!”一面又朝周梨介绍那娘俩:“这是我闺女珠儿,天生命苦啊!他老娘生她的时候就没了,我一把屎尿艰难将她拉长大,好不容易成了家,偏她男人又死在了河里,就有这么一个崽儿,还是个傻的,婆家不容,要将她娘俩赶走,我就这么一个骨血,是没有法子看着她在外讨饭度日的,也就只能给娘俩接回来养着。”
周梨这个时候才看清楚,他家中清贫得可怜,说是家徒四壁一点都不夸张,甚至让周梨一度以为,又回到了当年第一次到屛玉县的感觉。
大爷说话的功夫,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旋转着,周梨也不知他是要作甚,直至他搬出了一张小板凳来,又拿袖子擦拭,周梨才反应过来他是给自己找地方坐。
果不其然,下一瞬大爷将小板凳递过来,自己则在旁边的门槛上坐下,“我说你这个闺女,你们不是走了么?还把我那菜园子都薅完了,怎么好好地又跑回来了?”
周梨此刻大概知道他为何将自己带来家里了,只怕还惦记着拿鱼的事儿,心想大爷倒是个善良人。因此便道:“实不相瞒,我夫君是芦州八普县的县令,因有公差路过此处,碰巧遇到了这等奇怪案件,此事涉及性命,如何能坐视不管?”
大爷一听,吓得连忙站起身来,他女儿珠儿脸色也是一下变得苍白不已,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爹,似乎指望着她爹劝周梨一般。
果然,下一瞬就就听得大爷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们是糊涂了,这哪里是你们能管得了的?且不说这跨了州府不说,便是隔壁县里也不好过问我们这文昌县的案子,再何况这事儿若是叫村里人知道了,怎么能叫你们活着出村子?还有,你们可是与上头的老爷们通气了?”
周梨摇头,“还不曾。”一面试着劝说起这父女道:“此事儿不管,这会儿也管了,且那日和我来的两个妹妹,如今还困在山上的林子里,我夫君又查出那村长尸体里残留着毒药,所以大爷你们应该都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天狗吃人,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对不对?”
听得她这话,大爷神情一时凝重起来,一面叹着气:“坏了,那林子里古怪得很,十几年前自打刘家死了后,那林子里就总有人听到哭喊声,还有樵夫进山看到了他们刘家人的鬼魂,所以便无人再敢进山去了。”
那山里,似也成了禁地一般,大家砍柴也就在村子旁边的小坡上。
然后直至前几年,村里有人家要盖新房,实在是缺一根好房梁,便打算进山去寻。
却没想到,进去的了三个人,就回来了一个,只说那林子里哪里都一样,跟迷宫里一般。
村里其他人自是不信的,尤其是那些个本就不相信山里闹鬼的小青年们。
哪里晓得,他们这一去四五个,回来的就两个了,且有一个还疯了。
然后大家也不得不信,林子里有鬼,山林也就成了村子里的禁区。
所以现在大爷几乎认定周梨口中的两个妹妹,怕是凶多吉少了,此刻只埋怨起她来:“你们实在是太胡闹啊!这是要出人命啊!”
念叨着念叨着,担心地看着周梨:“今儿被抓那个,也是你们的人?”
“是,他原本是我的同乡旧识,在本地县衙做仵作,听我们说得了此案蹊跷,便一并来查。”今日自不必多说,怕也是因他见着了那受害者尸骨,便忍不住上前去查看。
这就是他的职业本能罢了。
哪里晓得,本来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又是晚上,当是没人发现的。
不想何济洲这一走出,就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他会不会有危险?”周梨担忧地问道。
大爷摇着头,“暂时应该是没有的。”
村里人现在都在恐慌之中,如今哪里顾得上何济洲?将他关着,也就是求个安心罢了。
闻言,周梨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朝门外探去,“我得想办法回去,不然我夫君回来了,没见着我在船上,因会着急的。”
然而就在这时候,只忽然听得附近的乡间路上一下多了许多脚步声,随后就有人在外面喊:“候老三?你可在家?”
候老三,正是大爷的姓和排行。
说来也是讽刺,他虽是长辈又年长,但因家中清贫无人,小辈们也不敬爱他,如今这般称呼他,简直比直呼其名还要侮辱人。
但他不敢有半点不满,只赶紧开门出去,“怎么了?”又见大家急色匆匆一个个举着火把,便也是有些担心起来。
这时候只听到有人说道:“刚才村后的小河边发现了一艘乌篷船,里头的鱼粥还热着,必然是那个男人的同伙,没准就是他们故弄玄虚,在后面放狗伤人吓唬咱们。”
这话里面的周梨也听到了,顿时也是有些紧张起来,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外面的这时候又想起村民的声音:“那小子一定还有同伙的,只是他不肯交代,咱们正在四处搜找,候老三你要是发现了什么,一定不要瞒着。”
候老三连连点头,“我哪里敢哦,更何况抓到了他们,我同珠儿娘俩也安心些。不然就我这把老骨头,若是那些疯狗冲进我家里来,还有什么活路。”
他说完,众人便也要转身去下一户人家叮嘱,哪里晓得其中一人就顿住了脚步,目光狐疑地落在了候老三的身上,“我刚才好像看着你拉着一个人,不像是珠儿啊?”
珠儿是天生的瘸子,她娘当时难产,怎么都生不出来,后来是产婆用了大力,抓着她的腿一把将她从娘胎里拽出来。
她娘倒是得以喘口气,但没多久就大流血没了。珠儿也因产婆强行将她从娘胎里扯出来,成了天生的残疾,那条腿就跟摆设一样。
所以走起路来是一瘸一拐的。
也是如此,候老三一时神经紧绑,生怕叫他们察觉出什么来,面上却极力保持冷静,“哪里,刚才人多杂乱的,天色又暗,你肯定看错了,当时就是珠儿和我,要是真像是你说的那样,我不得高兴死了。”
是啊,珠儿要像是正常人一样行走,也就能分担些家务,他家中也不至于全靠他一个老头子来撑着。
那想来也不会这般清贫的。
这话是说服了其他人,但是那开口的人却不信,“是么?那喊你家瘸子出来问问?”
这时候,房门开了,珠儿扶着门框站在屋子里,并没有关门,借着屋子里的黯淡的灯火和众人高举的火把,能将那空****又狭小的屋子一览无余,并没有旁人。
“就我和我爹,他见抓了人,怕我吓着,又担心家里的孩子,便拉着我一路小跑回来。”珠儿说着,回头看了看坐在原来她那张小凳子上的女儿。
只不过女儿仿若雕像一般,呆呆地坐在那里,不但人不动,眼睛珠子也不眨一下。
众人将火把举得近了一些,在她眼前晃了晃,仍旧没有什么反应,一时只觉得无趣,便走了。
直至他们走远了,候老三才暗自松了口气,急忙转身扶着女儿进屋子,一面问:“县夫人呢?”显然,他是信了周梨的那些话,所以如今这般称呼周梨。
“我在这里。”周梨开口回着。
候老三一转头,就见周梨站在门后。
感情刚才珠儿将门一直开着,原来就是为了防备这村里人进去搜查的时候,以好让周梨躲在那里。
虽不确定百分百安全,但能躲一时算一时。
闹了这番光景,候老三看着一贫如洗的家中和残疾的女儿,还有那傻外孙女,便朝周梨道:“县夫人,你那日用这许多鱼给我小老儿换了菜,终究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所以小老儿愿意相信你的话。所以小老二如今也有一事相求。”
他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侧目看了看珠儿母女,周梨一下就反应过来,他是为了女儿和外孙女。
一时也忍不住感慨,可怜这天下父母心。便也心软了几分,“大爷请说,若是能办,必然不会推辞。”不管如何,他父女二人刚才的确是救了自己。
不想候老三却是忽然跪了下来。
他这一举动将周梨和珠儿都吓着了,两人纷纷上前来扶着。
“大爷,有话直说,何必如此?快快起来!”周梨只忙开口道。
一面和他女儿一起将人给拽起来。
没想到候老三自己是不跪了,却要女儿朝周梨跪下。
珠儿大约是想到了什么,顿时一脸泪眼茫茫。
这时候只听得大爷说:“天狗吃人是真是假我不确定,但村子的确是遭报应了,可怜我珠儿母女俩,到这个世界上来没得一天的好日子过,我一把老骨头,也是活够了的,到时候死了就死了。只是珠儿母女两个,我怎么忍心?所以只求县夫人给她们母女俩一个活路,将珠儿母女带走,她虽做不得什么重活,但是个勤快的,姑娘看我家里院落就是,到处都干净整齐。”
他的话,一时让周梨忽然想起,自打开国一来,她都在极力推行各种惠民政策,或是见缝插针找机会提高女子们到前堂露面的机会。
唯独忘记了,这世间还有一类人值得朝廷和世人的关注和关怀,便是这些天生不完整的人。
也是她的疏忽,才了此刻候老三病急乱投医,跪倒自己这个连是好是坏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跟前,求着给女儿活路的事发生。
心中不由得顿时生出一股愧疚
来,“你们快些起来,此事我应承了,往后必然会让珠儿母女俩有一个好去处。”
候老三一听,欣喜不已,只恨不得赶紧给周梨磕几个响头。
可越是如此,周梨这心中就越发难过。但也没忘记正事,“你方才说的报应是什么?”
候老三将女儿托付给她,也像是没了后顾之忧一般,“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们这村子头几十年,收成一直不好,到了夏日里,那太阳毒辣得很,桑叶都卖不出去,自己养蚕收成又不好。”
老百姓看天吃饭,天不给好脸色,自然都理所应当地觉得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惹怒了老天爷?于是便去请来了一个道士,准备开坛做法,给老天爷赔罪。
没想到道士来了后,见到他们村子里既然没有土地庙就算了,供奉的还是一只狗。
那狗说来话又长了。
候老三只说道:“我也是小时候听老人们说,从前村里的先祖从别处逃难来此定居,但是时常受山里狼群骚扰,所以村里人没法,就养了许多猎犬。”
猎犬和狼群斗过几次,那些狼吃了亏,就逐渐不来了。
且那些猎犬还在狼群口里救下不少人的性命,所以村里人在商量盖庙的时候,就供奉了猎犬,称之为天狗神。
村里世代,也都供奉这天狗。
但是那道士来了后,说此处年年干旱,只因他们不即便土地神就算了,还不祭拜菩萨天神,所以惹怒了天神不悦,降下了神罚,让他们遭罪受苦。
“那道士当时便要叫砸了天狗庙,村里的老人们有几个极力阻止,但并没有什么用!最后天狗庙还是被砸了,且村里养的猎犬也都被活活打死,全部被烧掉。”那几日空气里都是皮肉毛发的焦臭味道。
周梨听到这里,已是觉得封建迷信有时候是真的害人啊!“那后来呢?”
“后来天狗庙砸了,村里的猎犬也全部打死烧掉了,但到了第二年夏天,仍旧是干旱。偏别处都好好的,村里人便觉得,肯定是天神还不满意。”于是又请了那道士来。
那道士见此,也说是天神觉得他们诚意不够,要村民献祭。
听到这里,周梨声音都一下提高了几分:“献祭?愚昧!简直是荒谬至极!”几乎也猜到了,那刘家就是被献祭的?
毕竟他们对于村中人来说,是外来人口。
候老三叹了口气:“大家本来以为是要献祭童男童女,没想到那道士却说要一家整整齐齐。所以村里就组织了全村到打谷场里,一起抽签,总共一百二十户人家,一百二十根签,有一个根半截涂山朱砂的,谁抽中了就谁家。”
“是刘家抽中了?”周梨问。
没想到候老三却摇着头,“不是,是金家。”一面看朝周梨,“就是被咬死的村长家。”
这村子里以金家侯家为大姓,余下的几乎都算是外来户了。
“那刘家?”周梨不解。
这时候只听得一旁的珠儿开口说道:“我那时候已经七八岁了,我记得当时金宝他爹去抽的,抽到后他便不同意,要重来。”
一开始组织和道士说抽签来决定的,也是金村长。
但是没想到他抽中后,又开始反悔。
那时候他爹是村长,村里又大部份是他本家,自然都站在他那边。
于是又重新开始抽签。
这一次,又是村里的另外一个大姓侯家。
于是再次从新抽。
然后刘家就不愿意了,也要喊着重新抽,但因刘家的外来户,且原来在旧籍的时候,家中就十分富庶,到了这村子里以后,首当其冲是村里首富之家。
他家全部去献祭,村里大部份人都愿意,毕竟如此一来,他们家没了人,这钱财也就充公了。
各家各户,也是能分到一两半两的。
白来的钱财,哪个不欢喜?
“刘家大抵也不没有想到,村子里竟有这么多心怀不轨的无耻之辈,所以当时便极力反抗。”但是结果便是被全部捆起来,准备第二日吉时献祭烧死。
“可是,不是说他们刘家是被狗咬死的么?几乎个个身躯残缺不全,都是靠后来拼凑出来的。”这还是起先候老三告诉自己的呢!而且村子里的猎犬,不是在一年前就全部烧死了么?怎么还会有狗呢?
候老三点了点头,“是啊,也奇怪,那一夜漫天的星星啊,夜里也很安静,可是第二天大家起来,却发现他们家全都死了,尸首断裂出,全都是猎犬的牙齿印记,且当时还留了下了大量的狗毛。”所以大家都认为,是天狗来报复,吃人了。
而刘家被捆在打谷场上,就成了天狗报复的第一批人。
候老三如今想起当时的场景,只觉得凄惨无比,“村子里人都不敢上前,只使唤着我们这无钱无势的去收拾,我和几个村民将他们的尸身好不容易拼凑起来,可怜那刘家那最小的孩子,再过两个月就出生了。”
只是可惜,最后只得了半截脐带。
似乎候老三将这村子里的天狗吃人报仇等都说了个来龙去脉,但周梨总觉得不对劲。
毕竟已经没有了猎犬,哪里来的天狗吃人报仇呢?
但候老三所知晓的,都已经全部告知周梨了。再问他也是一问三不知,毕竟他也算是村子里的边缘人物,真有什么有效信息,也到不了他手里来。
因此也是一脸的无奈。
不曾想,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得村子里传来了噪杂骂声喊声,几人都浑身紧张起来,以为是天狗又来了。
哪里晓得那候老三紧张兮兮地扛着家里的锄头出去,盯着周梨她们别出门,他却是片刻就回来了。
“不是天狗,虚惊一场。”
原来是那些人觉得何济洲是有同党的,于是挨家挨户找,四处搜查,就发现了村里侯家的有夫之妇跟金家的一个顶着贞洁烈妇的媳妇在打谷场边上的草垛子里野合。
也不知两人到底是有多憋坏了,见着大家目光都在天狗跟何济洲的同党上,便偷摸约在一处,觉得那打谷场地势宽阔,应该是没人过去的,索性就约在那里。
干柴烈火的,两人又年轻,不免动静大了些,叫这些年少气盛,四处搜查的小子们给惊动了,抓了个正着。
还以为是何济洲的同党,哪里晓得火把凑到跟前,却是他们平日里敬重的金家嫂子和侯家大哥。
方有了刚才那吵闹噪杂的一幕。
候老三却觉得这个时候,大家目光又都在打谷场上,想要先将周梨送出去村子去。
却如何都想不到,外面再一次传来叫声,且充满惊恐凄厉,还有人喊着:“天狗!天狗又来了!”
随着这些人的声音,还有铺天盖地而来的犬吠声。
这声音,周梨猜测只怕不止十几二十只那么简单了。
且还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时也是恐慌不已。
候老三则吓得浑身虚软,“完了,这一劫难果然是逃不掉了。看来,天狗吃人是真的!说不定刘家人也变成了天狗来报仇!”他本来不信,觉得是有人在后面耍手段的。
毕竟今日大家还打死了四条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