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明月城的另一边。
王长老走出一处华贵的宅院, 门口的两个年轻修士与他送别,他丝毫不敢托大,一边还礼一边走下台阶。
这里是琅嬛天府来客的别院之一, 在仙盟大会开始前,他们暂居此处。
琅嬛财大气粗自不必说, 王长老一路走出来, 所遇到的金丹境修士不计其数,连外面这两个看门的都比他修为要高深。
里面接待他的巍山峰主更是化神境修为,而这种等级的高手,在琅嬛还有数位。
王长老想着就心里发苦。
他们鹭山府在徐州仍是第一仙门,其余的门派综合实力也比不得他们, 但这么一比就差得太远。
更糟糕的是, 他们曾经也有过数位仙尊, 也有过满门高手的时代,只是这些年日渐凋零。
修真界历史上,有不止一个门派, 从兴盛到颓败,根本原因皆是后继无人。
倘若门中没有高手支撑,就守不住福地秘境灵脉,最终连山府都会让人夺了去。
他这么想着就越发觉得不甘, 尤其是才见了琅嬛的修士们, 此时心里更是生出几分怨怼。
——若是那件事成功就好了。
“哪件事啊?”
他耳边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
王长老仿佛丝毫没觉得意外, 竟顺着对方的问题答道, “百多年前, 师尊发现了一个人, 可惜没能——”
他说到这里, 原先浑浊的双目内现出迷茫之色。
还没等他清醒过来, 旁边的人抬手弹出一道灵力,直接打在王长老额头上。
他一声不吭地昏倒在巷子里。
长巷前后皆是人来人往的街道,这里也不乏修士经过,偏偏王长老摔在地上,周围的人都熟视无睹。
崔槬站在旁边维持着幻术,同时半蹲下来,一手按在了王长老的头顶。
……
徐州。
朝水城郊外。
初夏暖风吹拂而来,雪白槐花漫天飘飞,卷起幽香阵阵,山林间的墓园里一片苍翠。
在葱茏绿树罩开的阴翳里,嶙峋墓碑高低起伏。
石板上堆起了一层落花碎叶,又在风中簌簌坠落,划过黯淡褪色的碑文。
一道浑身素白的人影穿过小径,停留在墓地深处。
他从怀中取出传音玉简,“这接二连三的,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俩闯入静心宫被抓了?”
“师兄。”
玉简里传来一道低沉稳重的男声,“你们萧家,包括寄住你们家的外姓表亲,亦或你家的长工仆人,有没有谁是——”
萧天炀莫名其妙,“啊?”
崔槬似乎都不知该怎么说了,“我才对鹭山府掌教的徒弟搜魂,他们在百多年前曾经发现了一个人,这人具备某种天赐之体。”
这是一种笼统称呼。
暂且不提魔修那些特殊手段,修士要修行需得具备灵根,这就是一种体质。
天赐之体,泛指一切灵根之外的特殊修真体质。
譬如有些人天生经脉全开、天生具备剑骨,亦或是抗拒灵力的绝灵体质等等,天赐之体有很多种类,有的有助于修行,有的则是相反。
萧天炀微微眯起眼,“哪一种?”
“不知道。”
崔槬沉声道,“我只知道他们为了得到这个人,杀了很多人,假设这人与你家有关,而你确定你全家皆亡,那这人可能并不姓萧——”
萧天炀默然片刻,“当时那种场景,我确实无暇去寻旁人的尸体。”
若是有哪个仆人没死而被带走了,他肯定是不可能发现的。
萧天炀说着又皱眉,“你不知道是什么体质?”
“因为那姓王的也不清楚。”
崔槬冷静地道:“他只知道天赐之体,以及这种体质能有助他们光大门派——至少他是如此作想的。”
“是么。”
萧天炀的眼神倏地冰冷下来,“既然他不清楚,那就问问他师父好了。”
崔槬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这么多年明察暗访,居然还不如我问了一个人收获得多?”
萧天炀咬了咬牙,“我亦有些线索,但是——”
“但是基本上没什么用,你查错方向了,那群杀手只是被雇去的散修,拿钱办事罢了,后来都被灭口了。”
“行了。”
萧天炀打断道:“我知道他们是被灭口,我这回来徐州就是因为有线人查到此事,再说早年里我就问过鹭山府的人——”
“你问的那几个管事,什么大事能让他们知道?”
萧天炀头痛地道:“我不是很想在坟前和你吵架。”
“因为你无话可说,否则别说在坟前,你就算在坟里都能跳出来吵。”
萧天炀正要骂街,忽然瞥见远处缓缓走来一道人影。
这方圆数里地皆是墓园,葬了千百号死者,清明前后都会有人来祭拜,他此时还维持着幻术,不想多待。
临行前,他又看了一眼这略显简陋荒芜的墓地。
曾经萧家在城中也颇为显赫,然而全家罹难之后,唯有那些远亲来收拾后事,将他们草草下葬。
事实上,他自己的墓碑也在其中,只是上面写着另一个名字。
萧天炀转身离去,行至墓园出口,与来人擦肩而过。
那是个身材纤瘦的青年人,一席墨黑的暗纹织锦罗裙,发髻高高挽起,鬓间银钗横斜,浑身素色。
她怀里抱着一捧苍白的**,花瓣上仍残留着水迹,大约是新采摘的。
那人目不斜视地向前走,一直走入墓园里,视线不曾偏转半分,仿佛也没发觉周边有个用幻术隐形的修士。
萧天炀并未在这人身上感到一丝灵压,在原地停留片刻,看着她的背影在墓碑间越来越模糊,才转身离去。
他确信自己没见过那张脸。
……
明月城。
酒楼三层的包厢里。
苏陆难以置信地看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这才传音过去,“你还是低调一点吧。”
暂且不提他怎么进来的,一个魔修混到仙盟大会的场子里,但凡一不小心,估计就尸骨无存了。
如今大会尚未开始,但仅仅是明月城里,就已经汇聚了不少别派高手,如今都在走亲访友,更别提近在咫尺的武神山了。
“我怎么了?”
颜韶有些无辜地道,“你看周围的人都像没瞧见我一样。”
苏陆叹了口气。
这种级别的高手,通常都有些特殊本事了。
她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所以她也不觉得对方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感叹他居然真敢混进来罢了。
苏陆:“你真不怕死啊。”
东边街角的人影倏地消失,仅剩下一群面目陌生的修士来来往往,寒暄说笑,时不时又有华贵或简朴的马车经过。
“这不是感觉某人好像需要帮忙?”
她背后倏地响起一道悦耳的男声。
苏陆回过头来。
颜韶站在包厢门口,一手掀起帘子,作势敲了敲门,“我能进来么?”
苏陆惊讶地回过头,“你还精通虚位异术?我还以为上回你带我出城是通过什么魔修的手段,譬如以魔物定位——”
这样一瞬间从某处移位到另一处,此类空间相关的法术被称为虚位异术,可谓是法术里最难掌握的一类,要求极高的灵力掌控度。
虽然灵化状态下的速度,在短距离内几乎等同于瞬移,但她仍然十分羡慕这类法术。
不过书中说过,要修出元神方能学习,她就没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等她有了元神——那也只是不久前的事,这期间她倒是也有探索虚位异术,但研究方向也并非是这种如同缩地成寸的瞬移。
苏陆不由佩服,“而且你这灵压的波动也微不可查,啧,我还当自己是天才呢。”
说完比了个请的手势,“我师兄请客,要一起吃么。”
“你当然是天才。”
颜韶毫不推辞,直接拿起筷子,“但我也可以是——替我谢谢崔仙君。”
苏陆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就知道是二师兄?”
颜韶耸肩,“我刚刚看到他了啊。”
苏陆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他们相识也就是两年时间,这期间他从开光境一跃晋入元婴境,说出去恐怕都没人敢相信。
然而她自己的升级速度比这还要过分,虽说有妖血力量的影响,但这家伙还变成了魔修呢。
而如今的祭星教,或者说教主本人,已经能让身无灵根的人进行修炼,那再多出一些奇迹也很正常。
此外,无论他还隐瞒了她什么事,或者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青螺山废墟里,周围没有别人,唯有颜韶的师侄。
他们有无数个机会杀了她。
包括上次见面时,若是他想的话,也可以与其他人一起伏击她,就在她任由他将自己带到城外的时候。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那些要喂养魔物的魔修,其他的魔修并不是一定要杀人的。
而那些凭借魔物战斗的魔修,大多数连金丹境的实力都没有。
再结合舜华仙尊对自己的态度,以及颜韶还是个消息灵通的,虽然他身上诸多谜团,但苏陆想不到他要害自己的理由。
苏陆:“……你们是不是原本就要在这附近搞事?你来得也太快了吧。”
颜韶轻笑道,“冀州和北域毗邻,教中原本就有专人负责监视武神山一带,如今仙盟大会这么重要的事,肯定还要增派人手。”
“哦,所以你就是被增派来的倒霉鬼?”
颜韶不置可否。
苏陆也知道自己不适合继续问下去,干脆埋头吃肉。
“你为何忽然问起前任七杀星?”
颜韶突然问道,“这和你将要做的事有关系?”
“没,我在万剑宗的地盘,难免听到一些对于剑仙本人的吹捧言论,其中就有提到魔修的。”
“哦。”
颜韶并不奇怪,“前任七杀星算是教主的师叔,本事平平,但也和寻常的化神境不相上下。”
苏陆:“这也算本事平平?”
颜韶假装没听见,“他的徒弟死于万剑宗门人之手,他来冀州为徒弟报仇,大约是杀的人太多了,将穹冥仙尊引来了。”
他有些玩味地道:“他大概也想过逃跑,只是没能成,无奈之下应战,然而万剑宗宗主只是放出剑势,就摧毁了他的心智。”
苏陆:“这是‘吓死’的另一种说法吧。”
“除了正经的魅修们,其余的人纵然境界高了,也很难完全逃脱七情六欲的控制——更何况魅修都未必能做到。”
颜韶一边说一边抬手斟酒,“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虽说我不曾亲眼得见,但还有其他的观众在场呢。”
苏陆默然片刻,“那现任的七杀星?”
“她怎么了?”
“我听说她是十四星君里最年轻的那个,好像才一百多岁?”
“是啊,她入教不久,她师父就死了。”
苏陆顺手给自己倒了酒,“此人实力不俗?在十四星君里面也算是出类拔萃的?”
“可以这么说。”
颜韶见状举杯示意,“比她师父还要强些。”
苏陆才要与他碰杯,闻言愣住了,“所以在化神境高手里,也算得上比较强的那一批?而她仅有一百多岁?”
颜韶点点头,“她师父就是教主的打手,现任的倘若没点本事,也坐不了这位置。”
“……我以为打手是太阴星和太阳星。”
“不太一样。”
颜韶想了想,“他们的所作所为大多不是秘密,譬如七玄门那事,但七杀星……若是教主想做些不为人知的事,就会找她了。”
苏陆懂了,也明白为何他修炼晋升速度这么快了。
祭星教内肯定有什么秘籍,大约也是教主研究出来的,能让这些修炼浊气的人快速晋升,一百多岁的化神境高手都能培养出来。
青瓷酒盅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颜韶饶有兴趣地道:“除了这些,你还听了什么传言?”
苏陆又撕下一条鸭腿,闻言抬头看了看桌子对面的人。
颜韶一手托腮,一手晃着酒杯,姿态闲适无比,窗外和煦日光落入包厢内,照耀着那张眉眼清丽的俊美面庞。
注意到对面在盯着自己,他眸中渐渐浮现出笑意,“怎么了?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苏陆:“我在想你是不是很崇拜舜华仙尊,但我下意识觉得你不会崇拜任何人——有人觉得穹冥仙尊可以吊打你们教主。”
“哈哈哈——”
颜韶直接笑出声来,没有半点偶像被侮辱的不快,“就这样吗?”
苏陆摊开手,“还有一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但那些我觉得多半还是真的。”
“这两人并未正式交手,不过万剑宗弟子对他们的宗主自然是很有信心。”
颜韶语带笑意,“所以这件事你是不信的?”
“不信啊。”
苏陆毫不犹豫地道:“但凡他们换个别的说辞,不相上下之类的,我都觉得有可能,然而他们觉得穹冥仙尊能杀了他,这就多少有点离谱了,但我知道他们其实根本不懂,就像有人觉得沈循输给我是因为什么他没见过阴灵根一样扯淡,连元婴境的比斗都不明白,渡劫境就更别提了。”
颜韶眨眨眼,“我也觉得他做不到。”
两人又一次碰杯。
颜韶低头喝了一口酒,“若是换一个人呢?”
苏陆一愣,“换一个人?换成我们宗主?那说实话我也不太信穹冥仙尊能打赢宗主——”
颜韶轻声道,“如果是妖皇呢?”
苏陆直接嗤笑一声,“算他们还有点数,没有拿妖皇来说事,否则我——”
颜韶挑眉,“否则你?”
“否则,嗯。”
苏陆琢磨着自己也不能在武神山里做什么,“否则我只能找一些看似与此事无关的理由寻他们的麻烦,让我自己好受些,因为我完全不相信,还会很想揍人。”
颜韶放下了筷子,双肘压在桌上,十指交叉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神情似乎还有一点点委屈。
苏陆有些错愕地眨眨眼,觉得那大概是自己的幻觉。
“那么。”
颜韶状似不经意地道,“……如果是妖皇和魔尊交手,你觉得谁能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