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陆弥

第11章 “你们男的是不是有发情期啊?!”

2012 年,夏。

家教课上到第二周的时候,陆弥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是红星福利院这么多年第一个北京大学生,林院长心情大好,说要给她办一桌升学宴。

陆弥对升学宴不感兴趣,但她确实破天荒地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喜悦。是那种,必须要和别人分享才能完全被释放的喜悦。

而最终分享她喜悦的人,是祁行止。

说来奇妙,在女生上厕所都要结伴同行的年代里,一周前的陆弥还是个独来独往的怪胎,现在,她居然有一个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了。

每周三次的家教课创造了难得的机会——至少在陆弥看来是这样,她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地和一个人交流过。

而且,在陆弥心里祁行止几乎是世界上最好的交流对象了。他会认真倾听你说的每一句话,会做到约定好的所有事,虽然话不多,但总能及时给予反馈。

陆弥喜欢“人狠话不多”的人。

因此,尽管他们目前是师生关系,陆弥已经把祁行止当作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拥有一个性格稳定智商超群的朋友,恐怕是她 19 岁这年最大的收获了,陆弥想。

而陆弥和祁行止分享喜悦的方式是,再次斥巨资,一次性购入了两根秘制红豆。

她拿冰得结霜的冰棍先碰了碰祁行止的手臂,然后才递给他,说:“我考上大学啦!请你吃冰棍儿!”

祁行止这人,虽然还不到 16 岁,但全身上下都写着“冷静”和“无情”,话不多说一个字,眼皮不多掀一下。也许将他人从头到尾榨干净了,能榨出两滴鲜活的人样来——一滴是一句“谢谢”,另一滴是嘴角轻轻牵动一下,做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就像现在,祁行止面无表情地接过冰棍,又面无表情地啃了一口,然后嘴边肌肉轻轻往上一牵,吐出四个字:“谢谢。恭喜。”

陆弥:“……”

陆弥失望地摆摆手,“行,状元只认清华北大,我这小破学校入不得祁小同学法眼。”

祁行止有些慌了,僵直地抬头看着她认真说:“…不是。我是真的恭喜你……考上北京的大学。还有……”说着,他举起手上的冰棍,“谢谢你请我吃红豆冰。”

数学天才是不是都有强迫症?

比如现在,祁行止手里的冰棍和他的嘴角高度齐平,分毫不差,这种诡异的平衡衬得他脸上那僵硬的笑容更瘆人了。

陆弥噗嗤一笑破了功,“算了你别笑了,好丑。”

祁行止嘴角迅速下降,抿成平平一条直线。但他的目光仍然认真地看向陆弥,语气也同样真诚:“我是真的恭喜你。”

“我知道!”陆弥轻松一笑,翻起备课资料,正准备开始上课,大约是兴奋太过,心静不下来,她忽然又想到什么,转身饶有兴味地问祁行止道:“欸你是不是真的只知道清华和北大啊?别的学校,看都懒得看的那种?”

祁行止顿了顿,像是在仔细揣摩她的问题。

然后,他认真地回答:“不是。”

陆弥撇嘴,表示不信,便问:“那你要是考上复旦,会开心么?”

祁行止说:“不会。”

陆弥一拍掌:“哈!那不就是!还不承认!”

祁行止被她的动作吓得愣了下,然后才轻轻笑了声,也并不出声反驳。

陆弥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着自己录取通知书的角,又问:“那你想考哪儿?清华?”

祁行止轻声说:“嗯。建筑学院。”

这是陆弥第一次听祁行止说起他的梦想。她忽然想到之前他壁橱里一闪而过的那些模型,激动地拍了一下椅背:“哦对!你是不是还收藏模型来着!”

祁行止微怔,问:“你怎么知道?”

“我上次看到了!”陆弥翻了个白眼,“就是你打假我那两张证书的时候。”

祁行止失笑:“…我差点忘了。”

陆弥没好气,“丢脸的不是你,你当然不记得。”

祁行止笑了笑,起身拉开壁橱门,给她展示了完整的模型收藏。

陆弥一眼看见最顶层一个阁楼样式的模型,径直起身指着它问:“我能看看那个吗?”

祁行止抬手将阁楼模型取下来,递到她手里。

“唔…有点眼熟。”陆弥仔细端详着这比她手掌大不了多少却精巧繁复的模型,嘟囔了一句。

“这是洪崖洞。”祁行止说。

“对了!我在网上看到过,”陆弥恍然想起来,“千与千寻的原型,对吧?”

祁行止点点头。

陆弥忍不住一直盯着那模型看,心中惊叹这手艺真精巧,小窗、雕栏,不过米粒大的景致,全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这手也太巧了……”陆弥感叹。

祁行止见她目露惊艳,也不知怎的,邀功似的主动开口说了句:“这是,我搭的。”

陆弥瞪圆了眼,看了看手中模型,又看了看祁行止,目光渐渐往下,定格在他自然垂落的双手上。

好吧,他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的确是很适合干手艺活的样子。

但陆弥还是有些难以相信,这年头居然还有十几岁的男孩子愿意安安静静坐下来干木工活儿。

天才果然不一样。

陆弥佩服地点了点头,问:“你去过重庆啊?”

祁行止目光微微一滞,说:“去过很多次。”

很奇怪,他一碰见陆弥表达欲就激增,控制不住地想多说几句,于是又道:“…以前,我爸爸是个地质学家,他经常带我去重庆。”

话题突然转到祁行止的父亲,陆弥微怔,想起林院长说过,祁行止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她谨慎起来,绕过伤心事,笑着问:“那你肯定很喜欢重庆吧?”

“嗯,”祁行止轻声说,“重庆有很多有趣的建筑。”

陆弥玩笑道:“可惜了,清华不在重庆。”

祁行止笑了,道:“没关系,有很多机会可以去的。”

陆弥点点头,不再接话,盯着手里的模型看得入迷。

那小窗比米粒儿大不了多少,人的手又那么大,是怎么做出来的呢?她心里不住地惊奇。

做这玩意儿应该很费功夫,几小时一动不动地闷坐着,倒是很适合祁行止的个性。她又想。

祁行止一直站在她身边,安静地等她欣赏完这件模型。

窗前阳光透进,她褐色的瞳孔更清澈了,形成琥珀一样的颜色。她看得很仔细,似乎想上手摸一摸,却又克制着,像是怕弄坏一件艺术品。

可这不过是他闲来没事做的一件消遣玩意儿罢了。

祁行止忽然有些懊恼,应该给她看上个月最新做的那件的,那才是他最满意的作品。

陆弥透着阳光观察模型颜色的变化,祁行止看着阳光下的她。谁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祁行止发觉自己的目光居然定格在陆弥的耳垂下,她颈侧的皮肤几乎白得透明。意识到这一点,他慌忙低下头,开口道:“…重庆还有很多好吃的。以后你要是去重庆,我请你吃东西。”

他忽然出声,陆弥吓了一跳,回神后才笑道:“好啊,我可不会客气的。”

祁行止敛着笑意点头。

“哎呀要上课!”陆弥这才想起来正事,一看耽误了快半小时,连忙拉着祁行止坐下,哗啦啦翻起资料。

陆弥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四点前完成今天的教学任务。

“哎看什么模型嘛……”陆弥懊恼地翻了翻那最后一套听力,“算了,这个留给你当课后作业吧。”

祁行止接过听力资料,没说话。

其实,可以加课的。他在心里说。

“我会跟祁医生说的,今天的课只收 90 分钟的钱。”陆弥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

“其实可以……”

“陆弥——!!”

楼下传来洪亮的声音,打断了祁行止的提议。

陆弥探头到窗前一看,拧起眉嘟囔了一句“怎么还找到这儿来了”。

祁行止闻言,也忍不住好奇起身看了一眼。

一个寸头男生站在小巷里,皮肤黝黑,一口大白牙亮得晃眼。看见陆弥,更加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又叫:“陆弥!快点下来!”

陆弥“啪”地关了窗,低头抿着唇,加快了收拾书包的速度。

祁行止默默看着,心里猜想,陆弥也许并不欢迎楼下这个男生。

于是他问:“…是你朋友?”

陆弥没好气道:“我没朋友。”

祁行止:“……”

陆弥把书包一兜转身要出门,手都搭在门把上了,还是气不过似的,回头凶巴巴地冲祁行止问了句:“你们男的是不是有**期啊?!”

祁行止被她粗放的用词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地后仰了一下。

在陆弥灼灼的目光里,他咽了咽口水,谨慎地回答:“应该……不是。”

“算了!你又不懂。”陆弥摆摆手又走了,嘟囔着“看我不想个办法给他降降温”。

这次祁行止没有跟下楼去送她,直到听见楼下大门合上的声音,他才又探身看向窗外。

那个男生殷勤地跟在陆弥身边,又是伸手想替她背包又是拿手掌给她扇风的。陆弥脚步越走越快,他也就紧紧跟着。

夏日的午后,他们的影子很短,短到陆弥一拐弯,祁行止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作者的话

蒋大哥上线。 蒋大哥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