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田恬捂住心口。
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想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甚至可以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田恬咽了咽口水。
里面李大妮和田勇的说话声还在继续。
“当年我们在医院,那么多孩子里, 田恬看上去最顺眼,原来她亲生爸妈长得也不差啊, 还卖吃的,肯定有钱啊。”李大妮拿了一下什么袋子,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田勇的声音接了李大妮的话, 听起来有点生气, “你大爷的,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都祸到临头了!”
李大妮嘟囔了两下, 顶嘴道:“那不然怎么办?去自首吗?说是当年我们特地抱走孩子?”
田恬瞳孔瞬间放大,但比不上田勇的声音大。
田勇扬声道:“你发疯可别拉上我!”
房间安静几秒,传来吐口水的声音。
”不就是个丫头片子吗?他们再生一个不就好了, 都这么多年了,还想找回孩子。现在咋办?”
田恬像是实话那样,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秒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到这样的话。
大脑一片空白, 眼泪却忍不住夺眶而出。
原来, 她真的不是李大妮和田勇的孩子!
原来, 她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
原来,她是被抱走的!
原来, 亲生父母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过她!
李大妮, 田勇!他们怎么……怎么能这样!
田恬害怕自己发出声音,捂住嘴,浑身都在颤抖。
在这一瞬间, 她的脑中闪过很多想法,想立刻冲进去质问他们为什么能毫无羞耻心、毫无羞愧心, 堂而皇之地说出这样的话!她想大喊大叫,把所有人都喊过来,在那么多人面前揭穿他们的真面目!
“今天晚上吃啥啊?”楼梯间突然传来几道大嗓门。
屋子里的声音警觉地停了,显得周围更加安静,她的呼吸声倏地放大起来。
田恬尚存理智。
她想起之前在门口被喊名字那件事,连忙朝反方向轻巧跑去。
动起来的时候,她仿佛听到了房间里面传来椅子拖拉的声音,说不定是李大妮起来查看了。
人的潜力就是这样被逼出来的。
田恬跑动着,愣是没发出任何声音,也不敢回头,像是逃离什么似的,恨不得插上翅膀到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
她很庆幸自己平时经常跑步锻炼。
从小在家属院里长大的孩子,怎么会不清楚楼里的布局?
她知道一边有个楼梯,很少有人经过。
过了转角,田恬扶着墙,呼吸急促,却只有气音,不敢发出任何大的声响。
耳朵比任何时候都要灵敏,一点点动静,她都警醒地倏一下扭头看过去,确认没人后,才收回视线。
走廊里安安静静的,没有脚步声,看来李大妮和田勇应该没发现她。
田恬不敢探头往外看,怕正好撞上李大妮出来查看。
李大妮此时正收回左右张望的头:“没人,那几个婆娘就是上下楼。”
田勇松了口气,整整灌了一整杯茶,这才开口,旧问重提:“你说咋办?”
李大妮随口道:“当初我们抱孩子是听你的,现在当然还是听你的啊。”
田勇一点就炸。
“什么听我的,那是我们一起商量的,你别想赖我身上!”他一拍桌面,气得脸红脖子粗。
李大妮被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震了一下,不甘示弱:“你发什么神经!”
“你肯定是想要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我身上,然后你就不用受罪了!”田勇心里是有点慌的,思绪一片混乱。
他怕自己被李大妮出卖,当年……不对,夫妻同体,当年他们是一起商量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家一起扛!
李大妮一脸莫名其妙,“什么跟什么!”
而后,她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难不成你想要报案自首?”
田勇:“不是你想这么做吗?”
李大妮:“我什么时候想这么做了?”
夫妻俩还害怕引人过来,压低声音吵吵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李大妮发狠:“你要是再这样说下去,我现在立马去派出所!”
田勇是真怕了,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连忙用力拉住李大妮的手:“别!现在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就内讧吗?”
“你也知道什么都没发生啊,那刚才为什么诬陷我!”李大妮不依不饶。
“没诬陷你,”田勇生怕李大妮真一个冲动出去,放缓声音,“我们先坐下来,商量一下要怎么做。”
李大妮甩开袖子:“怕什么,那丫头现在还在学校。”
田勇抹脸,“那等她考完试回来呢?那个超市就在镇上,我们还能天天看着她不成?”
“咦,不对,还真行啊,”他突然坐直身体,“我们现在又不用天天上班。
纺织厂现在只发一半工资,每人都上半天班。大家都拉不下脸去做生意,不是在打牌就是在唠嗑。
李大妮撇嘴:“难不成我们天天对着一个丫头片子啊。”
多大的脸呢。
她摆弄指甲,突然灵光一闪,“要不我们把她送回我哥嫂家吧。”
李大妮越想越觉得可行,“村里肯定不会卖这个。”她指了指桌上的一家人品牌卤鸭翅。
田勇眉毛高高挑起:“行!”
以前他有多讨厌这个大舅子家,现在就有多喜欢!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非常行!
田恬没想到此时此刻,夫妻俩正商量着如何处理她,把她像皮球似的到处踢。
她还沉浸在震惊中,确认没人后,扶着墙缓缓蹲下。
腿有点软。
而且,信息量太大,她需要冷静一下。
田恬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从前生活的一幕幕,都在脑海里回映。
原来,真不是她胡思乱想,一切都有迹可循。
从前她还会蒙蔽自己,认为李大妮和田勇只是重男轻女,
原来,“只是”也只是她的幻想。
她心中万千滋味,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开心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还是震惊多一点。
事情多得像乱掉的线,她要捋清每一根线,需要花不少时间,可她现在缺的就是时间。
还有两个星期,她就要中考了。
中考是她目前的大事,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任何感情都有可能辜负她,但学习不会。一个亮眼的中考成绩,对她之后有利无害。
她不知道亲生父母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急,也不急在这两个星期了。
等考完中考,她会去找他们的。
良久,田恬终于小小地平复了心情。
没人能想象她内心的波涛汹涌,就像是现在,她的内心依旧在翻滚着什么,只是,她不想像一叶小小的扁舟一样,任由自己被波浪裹挟着漂着往前,她要坚强起来,自己驾驶航船出海,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她一步一步,扶着墙往下走。
没办法,腿还是软。
遇见上楼前见到的那个阿姨,她停了下来。
“这就走了,田恬?”阿姨很热情。
田恬点头,请求:“阿姨,能麻烦你不要告诉我爸妈我回来过吗?我本来想找样东西,到了楼梯,才想起就在学校,我怕他们骂我。”
不能让李大妮和田勇知道她回来过。
至于那个需要家长签名的文件,李大妮和田勇都不是她的父母,他们是人贩子,是改变她命运的刽子手,他们没资格在这上面签名。她自己模仿他们的笔迹签一个就成。
以前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方法呢?还是太老实了。
阿姨一脸“我懂”的表情:“行,你快走,要不然你爸妈下来见到你怎么办?”
田恬真心道:“谢谢。”
阿姨一愣:“看你,就是瞎客气,不用谢,快走吧。”
大家都是平凡人,见到能帮的就帮一把,其实家属院里很多人都怜惜田恬这么一个懂事的女孩子,只可惜,他们能力也有限。
见田恬身影消失在街角,阿姨收回视线,快乐地哼着歌儿继续摘菜。
田恬没立即去车站。
她没有一刻不想逃离那夫妻俩,将夫妻俩绳之以法,没有一刻不想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但是,时机不对。
她脑中的计划逐渐成型。
田恬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镇上新开的超市,循着人最多的方向走就是了。
镇上小,有什么新鲜事,基本都是全镇出动。
田恬踏着地上缤纷的彩带走进去,仿佛是为了庆祝自己一般。
是哪个品牌的食物?
她只听到是吃的,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不过,很快,她就看到了。
心似有所感,她的目光一下子墙上挂着的一家人食品海报上。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围着一个小女孩,双手圈成一个心形,上面的缺口处还有一颗的红心。
商标只有轮廓,可田恬打心底里觉得很好看。
一家人,一家人,一家人就应该这样啊,紧紧环绕在一起。
“小姑娘,买二送一,这是开张才有的折扣,很划算的,买两包吧?”
或许是她站在这里看太久了,售货员以为她想买。
田恬回神,低头:“好,我自己看看。”
她拿起一包卤鸡腿。
她什么时候吃过鸡腿呢?
印象中,从来没有。
每次过年过节有一整只鸡肉吃的时候,田冲都会第一个夹起鸡腿。他默认鸡腿是他的,李大妮和田勇同样如此。
田恬不可能“虎口夺食”。
她可以偷吃点别的部位,但鸡腿不行,太明显了。
学校食堂也有鸡腿,但太贵了,她舍不得。
长这么大,她从没尝过鸡腿是什么味道。
她翻到包装袋的背面,上面除了写着配料表,还有着她所需要的“寻女信息”。
【一家人食品是由齐韵女士和田东成先生创办的食品品牌。
起这个名字,是因为齐韵女士和田东成一直希望能够一家团聚……】
田恬平时的阅读速度很快,她看的书多,速度早就练出来了,可是此时,她却想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看,生怕错过了一个标点符号。
原来,这家老板也姓田,真巧。老板娘的名字好美。
田恬现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两个人,如果李大妮和田勇没有认错的话,他们就是她的父母。
就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证明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可这不是还没证明吗吗?
还没证明就先妄下定论?
不行,她做数学题都不能这样,这么大的事,更不能这样。
所以就先这样喊吧。
【……当时,齐韵女士在省妇幼医院产下大女儿,护士说要抱去检查,他们考虑到是在医院,也就放心地让护士抱走,却没想到,大女儿再未回来。
齐韵女士和田东成先生追悔莫及,多年来,从未放弃寻找孩子。
为此,他们走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可寻人未果。
两位想遍各种办法,一家人食品也因此诞生,这不仅仅是美味,更是承载了两位创始人的希望。
一家人食品走得越远,就相当于他们寻女的信息散得越远。
齐韵女士说,“一家人食品能到达的地方,或许就有我女儿的身影。”
田东成先生说,“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她。”】
最下面,是齐韵女士和田东成先生的照片。
齐韵女士长得有点英气,挑起的眉眼像是利箭一样充满力量,黑色的眸子大气沉稳。
田东成先生看上去温文尔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嘴唇微微笑着。
田恬像是站在烈日下,热浪席卷她的每个细胞,浑身上下热血上涌,滚烫的泪在眼眶打转。
不知道是她下意识里希望她是他们女儿,还是真的像,她总觉得,一看到这两人的照片,心底就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
周围喧嚣嘈杂,田恬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只有她,和她素未谋面的“家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几秒,或者是几分钟,田恬终于恢复了一点平静。
她拿了一个卤鸡腿走了。
她还没吃过鸡腿,至少,要尝尝鸡腿的味道吧。
售货员从忙碌中抬起头来。
咦,那个小姑娘怎么感觉和包装上的老板老板娘有点像呢?
哎,肯定是她忙晕头了,她负责这个专柜,超市里就数这个专柜最红火,她看多了人家的照片,随便看一个孩子都觉得像。
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呢?
要她说,这事儿难哦。要真是丢的孩子站在这里,人家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是被抱走的啊。
田恬回到学校,挑了个安静的小树林,坐下来,郑重将包装上的联系信息抄到自己的笔记本上。
她现在还不能打。
这事儿肯定会闹得很大,只剩两个星期中考,要是现在打,肯定会影响到她中考的状态。
她努力了这么久,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能让她的努力大打折扣。
这是她的人生。
田恬抄好,确认无误,才打开包装袋。
一打开,里面的香气扑面而来,咸香四溢。
这是齐女士和田先生做出来的味道,这里距离省城那么远,可味道却能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此时此刻出现在她面前。
田恬张嘴吃下她人生中的第一口鸡腿。
鸡肉劲道滑嫩,滋味卤香中带着一丝回甜。
这就是卤鸡腿的味道啊。
田恬抹去眼角不自觉流出来的泪。
今天,她有点失控了。
这样不行,她必须稳住情绪。
她不能先自己崩了。
这样想着,田恬每吃一口,心就坚定一分。
她很珍惜吃到的每一口肉,记住这种味道。
最后吃完,她将包装袋扔了。
不能保留,万一带回家被李大妮田勇发现怎么办?
料想他们也不想让她知道她的亲生父母。
田恬整理好仪容和情绪,确认自己和往常无异,才回到教室。
“田恬,你还有没有绿豆饼?”
田恬点头,从桌底下的箱子里抽出一个绿豆饼,和那个同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她的零售事业在初一初二都没有开展起来,反倒是初三开展得如火如荼。
初三的学习紧张了,同学们没太多时间在课间和初一初二的同学挤小卖部。
青春期的学生本来就容易饿,作业又多,用脑量大,一两节课下来,肚子咕咕叫的同学特别多,总想吃点什么填填肚子。
田恬的绿豆饼和学校卖的价格一样,但胜在距离近啊,走几步就能买到,不用挤。
所以田恬在初三,荷包反而阔了起来。就算这几个月李大妮给的生活费减半,但她的饮食都还跟得上,刚才还能斥巨资买了一个卤鸡腿。
田恬打开笔记本,深深地看了好几眼抄录的地址和电话,她已经能背下来了。
“啪”一声,她合上笔记本。
从现在开始,她要更加努力。
她曾被改变了命运,这次,她要自己把命运改回来。
找到父母能解决身世问题,但能力与实力,永远来源于自己。
人性很复杂,她无法揣摩亲生父母的人性,但是,一个成绩好的失散多年的女儿,和一个成绩一般的失散多年的女儿,很多人估计会下意识觉得前者更好吧?
田恬生活在李大妮和田勇身边,见多了他们见风使舵、贪图利益、爱慕虚荣,这就是人性的阴暗面。
她自己也有阴暗面,她撒谎,图利,想要过得好。
她自己尚且如此,又如何要求别人不图呢?
至少在她看来,在见到亲生父母之前,她需要创造出更大的价值和利益,让亲生父母更加喜欢她?
感情,她觉得有,但利益,或许才更加永恒?
田恬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但目前为止,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保险的做法。
她的课桌上有个计划表,每个月调整一次,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早就已经计划好了,精确到分钟。
这次回家,她今天的计划都没能完成。
接下来这两个星期,她一定不能懈怠。
这就是田恬的做事风格,她计划好要中考,那必定是要中考,就算认亲这样的事情,在衡量判断过后,都可以排在预定计划之后再执行。
小时候,她要在李大妮田勇回来之前准备好饭菜,做菜洗菜需要时间,她拥有的学习时间可能只有那么十几二十分钟,她必须专注投入,才能高质量完成作业。
她有耐心。这么多年,她要耐心等待李大妮和田勇都出了门,才能学习。
她也不缺乏洞察力和行动力,她总是抓准时机在厨房吃到东西,填饱肚子,从没被两个大人抓包过。
有很多从童年就根植在骨子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生存本能,告诉她,指引她该怎么做。
她想,她可以处理好这一切。
时间一晃而过,中考如期而至。
从考场出来的那一刻,田恬真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七月的太阳,四五点依旧热辣。
阳光照在她的皮肤上,她的胸腔似有一把火在燃烧,像是知道她的激动。
中考已经完成,考得如何已经不在她的计划范围之内,因为她无法回到过去改变。
现在,她有现在的事情和计划。
田恬没有立刻回去宿舍收拾东西赶着回家。
她走出校门,找了个电话亭。
兜里装着攒下的钱,田恬拨出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喂,你好,这里是一家人食品公司寻亲专线,缺问您是有信息提供还是其他事情呢?”
李洁是家属院里最早一批从齐韵田东成那里进货去卖凉菜的人。
后来开工厂了,齐韵问她愿不愿意跟在她身边做助理,她当然愿意!
齐姐人好,做办公室可比在外面跑轻松多了!
她和另一个年轻姑娘一起负责这个专线以及齐姐需要处理的一些生活琐事以及工作琐事。
和齐姐认识好几年的人,就没有不知道齐姐和田哥对寻找大女儿的这事儿有多上心。
培训的第一天,齐姐就和她们说,无论对面怎么说,语气如何,她们的态度一定要好。
李洁兢兢业业按照培训那样说,可是话筒对面,却许久没有声音。
“你好?”
田恬回神:“你好。”
她没想到这么快接通了电话。
好像做这么久的心理准备,都白做了。
田恬心跳加速,握紧话筒,声音有点颤:“如果,我看到了一个和你们老板娘老板长得很像的姑娘,需要怎么做?”
李洁听到这样的问题,已经见惯不怪了,她详细地说明了认亲需要的步骤:“我们国内已经引进了DNA技术……”
热线开通这么久,一开始,她们每接到一个电话,都会高兴万分。说不定这其中就真的有齐姐和田哥的女儿呢?
来咨询怎么做的不在少数,可是,居然有人想要浑水摸鱼!
那会儿,齐姐和田哥有空就守在电话边上,听到有人说看到很像的人,都开心得不得了,决定亲自去看看。
他们真的去了,还引起了好些地方的轰动。
那些姑娘和家人一听到说要验DNA,都退缩了,连连摆手说搞错了。
这分明就是想要占便宜认亲!
齐姐和田哥无奈,他们是真想找到女儿,可是并不想当冤大头!
李洁熟练地报出流程,最后问那边的女生:“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田恬心安了。
有这种技术就好,肯定不会弄错。
于是,她的语气轻松起来:“那我要把……”
说漏嘴了。
田恬抿抿唇,也不掩饰了:“最后把东西寄到包装上的地址,是吗?”
李洁心一提,别说,这声音听起来应该还真是十几岁的女生,声线也和齐姐有点像,就是比较稚嫩。
她尽量平静道:“是的,记得是带有毛囊的头发,不能是剪的或者自然脱落。地址是……”
田恬早就将地址背得滚瓜烂熟了,可这会儿,还是很认真地动笔,确保对方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李洁挂了电话,看了一下始终,八分钟,不长不短,该交代的重要信息都交代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女生说要寄头发了,可过后都不了了之了,她和齐姐还特地去邮局问过,真的没有。
李洁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女生,会寄东西来!
所以,当晚李洁回到家属院,特地在门口留意齐姐和田哥什么时候出差回来。
今天他们要去一个市看看产品销售情况,谈一单大生意,要不然,当时肯定是齐姐或者田哥亲自接电话。
想到这儿,她忽地觉得,要是齐姐在,说不定一听声音就能判断出来。
不,不可能,还是用那个亲子鉴定的技术比较保险。
等到月亮都老高了,她终于看到了一家三口的身影。
“齐姐!田哥!蜜儿!”李洁一口气打完招呼,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说话,连忙将今天接到电话的始末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
齐韵和田东成对视一眼,眼底涌起激动,终于有点进展了。
不管这个打电话的女孩儿到底是不是他们的大女儿,有人说要寄头发来就好啊。
田蜜蹦跳着吸引注意力:“是姐姐打电话来了吗?”
田东成按住孩子:“还不确定,我们要等她寄头发过来检验之后,才能有结果。”
虽然他心里也很希望这是大女儿。
齐韵面上还算淡定,送走李洁后,她还招呼父女俩赶紧去洗漱。
一躺到**,她翻来覆去的动作暴露了她的真实心情。
“睡不着?”田东成从背后揽住媳妇。
齐韵:“你不也睡不着?”
上辈子,夫妻俩也是这样,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田东成捋了老半天思路,道:“李洁说应该是从电话亭打过来的,我刚翻了一下电话本,那个小县城,我之前去过。”
齐韵翻了个身,转成面对田东成:“你一个人,怎么可能看到那里的每一个人。”
“是啊,”田东成怅然,“我当时只能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下,来不及不可能细看。”
这也是他们出去找人的弊端。
茫茫人海,就算一个小镇子,有人存心避开某一个人也能做到,更何况他们更像是无头苍蝇那样,漫无目的。
“你说,今天打电话来的那个女孩子,是我们的女儿吗?”田东成希冀看向齐韵。
这个问题本来是田蜜问田东成的,现在田东成问齐韵。
齐韵道:“要是今天我们在办公室就好了,亲耳听听,说不定就有心灵感应。”
“我觉得真有心灵感应,”田东成褪去眼镜后的眼睛会比较无神,但现在一反常态,闪烁着某种情绪的光,低声道,“我觉得,真有可能是我们女儿。”
“我现在恨不得到那个地方去。”齐韵的希冀一点都不比田东成少。
田东成摇头:“不行,你忘了,我们上辈子……”
“我们上辈子就是自己打车去见女儿的路上被撞了,”他握紧媳妇的手,“别的事情都听你的,但这次,一定要听我的,我们保险为上,等出了结果,如果……如果真的是,我们就请jing局的同志陪我们过去,这事儿肯定要官方出面,我们就坐他们的车去。”
齐韵想到上辈子的哪一场车祸,心有余悸。
她沉默几秒:“你说得对,我们上辈子被撞了,多出了一辈子,可是这辈子被撞了,说不定就真的没有了。”
“还没找到大女儿,我不甘心。”
田东成给齐韵拉了拉被子:“这样想就对了,我们这辈子一定要爱惜身体,保持健康,争取多陪陪大女儿几十年。就像是现在,早点睡。”
齐韵终于露出一个笑,她轻轻拍了一下丈夫:“你也睡。”
夫妻俩都没有睡意,但为了让对方安心,都闭上了眼睛。
心里像是有无数根羽毛在挠,怎么可能睡得着?
而这个晚上,远在县城的田恬,也难得失眠了。
她打完电话,从电话亭里出来,一路沉思回到学校。
她没有立刻去拔自己头发,去寄头发。
她有另外一个打算。
田恬独自一个人收拾完东西,回到小镇上,回到家属院,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李大妮第一次在门口等田恬,望眼欲穿。
等到月亮都出来了,她终于看到田恬,不由骂道:“滚去哪儿玩了?不知道要回家?”
田勇听到动静,也探出头来,见田恬终于回来,松了口气。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面前,田恬只觉得离奇。
简直不可思议!
李大妮和田勇居然会等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心中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
她没立即过去,而是站在一家邻居的门前,特地委屈辩解:“我只有一个人,要收拾行李,要赶车……”
邻居们听到声音,八卦地出来。
田恬瘦弱的手腕和偌大的行李袋子行程鲜明对比,正常人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起恻隐之心。
他们不赞同地看向李大妮和田勇。
“你们两口子有这闲工夫骂孩子晚回来,就没有时间来搭把手吗?”
“就是,你们不是下午不用上班吗?怎么不去接一下孩子?”
看,连不是亲人的人都能知道这些个道理,可自她出现到现在,一个人拖着那么多行李,李大妮和田勇两口子却只站在门口,抱着双臂,纹丝不动。
田恬垂头,敛去表情,一语不发,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小可怜了。
李大妮没想到一句话会引来那么多讨伐。
她本来心里就有鬼,这儿的人家可都去新开的那家超市逛过了,不少人还买了一家人食品的东西。
田勇也是如此,他们当年年轻气盛,有贼心有贼胆,现在有贼心却没了贼胆
夫妻俩生怕引来别人的怀疑,一边虚张声势骂别人多管闲事,一边顶不住压力,过去帮田恬拎行李。
田恬心中惊讶万分!
这两人还真的过来帮她拿东西了!
这好比天上下红雨,太阳从西边升起!
刚才那种冷眼旁观才是熟悉的他们,现在的他们,也太让她惊悚了!
那种强烈的第六感又出现了,不对劲,很不对劲。
田恬受宠若惊地摆手:“爸妈,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以前都是我自己来的。”
她面上故意更加夸张地感激涕零,身体却很诚实地松手。
虽然不对劲,但是李大妮和田勇难得帮她干活,这个机会不容错过。
李大妮拖住行李的一边,差点踉跄了一下。
“什么鬼东西,这么重!”
田恬眨眨眼:“书啊。”
“以后都不读书了——”说到一半,被田勇一瞪,李大妮的话戛然而止。
邻居都在围观,自然都听到了这句话,各个表情精彩纷呈。
田恬察言观色,立马装出泫然欲泣的伤心失落表情,还揉了揉眼睛。
这么好的机会,她可不能放过。
“妈,我真的很想继续——”
李大妮欲盖弥彰地大声嚷嚷,试图补救:“什么想不想的,先回家再说,都这么晚了,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田恬被李大妮薅进了家门。
田勇松开手,手心被行李勒出红痕,但他顾不得,第一反应先去埋怨李大妮:“你说话能不能先经过大脑?”
李大妮不忿。
但事实就是那样,她已经说漏嘴了。
李大妮只能把怒火转移到田恬身上,熟练地伸手去戳田恬。
田恬眼角余光瞥到李大妮的手,一个闪身,弯腰拖行李,大声道:“妈,我自己拖行李就好,不打扰你们休息。”
李大妮的手顿在空中,“死丫头,说那么大声干嘛,你老娘的耳朵还没聋。”
隔壁邻居道:“田恬,需要帮忙说一声啊,你梅子妹妹现在有空。”
田恬冲门口喊道:“李阿姨,我正好有几本笔记适合梅子,改天你让她来我这儿拿。”
邻居高兴应了:“行啊,你给的笔记,肯定差不了。”
李大妮:……
怎么说呢,好像她从来到尾不存在似的。
“田恬是不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李大妮回到房间和田勇说悄悄话。
田勇不耐烦翻了一个白眼,难得说了一句大实话:“我们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她为什么把我们放在眼里?”
李大妮:竟无法反驳。
“你没发现,田恬这死丫头几个月都没回两次家?我看她巴不得见不到我们。”
李大妮一拍大腿:“还真是。”
她凑近田勇:“那你说咋办?”
田勇嫌弃地将李大妮推开:“热死个人了,你别挨着我。”
“能咋办?就按之前说的那么办呗。只要她还是我们女儿,就翻不出我们的五指山。”
李大妮安心了点,嘟嘟囔囔的:“那以后还能指望她挣钱给我们田冲花吗?”
田勇装作没听见。
这个婆娘简直没脑子,现在这关都还没过,还想以后?
另一边。
田恬先将行李放在床边,而后去洗澡。
夏天天气热,不烧水也没关系,李大妮不会骂她浪费蜂窝煤。
帘子那边田冲的呼噜声一阵一阵的,田恬有点心烦地翻了个身。
老师经常说不认真学习的同学“你的心就不在学习上”,她感觉她现在的心就不在这里。
田恬望向窗外。
她的心飘到了省城,一个她从没去过但刻骨铭心的地址。
…
放假第一天,田恬主动申请给家里来个大扫除。
李大妮这才勉强满意了一点。
田恬等了老半晌,李大妮也干瞪眼看她。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田恬眨眼看李大妮:“妈,爸都去上班了,你还不去吗?”
“哦,”李大妮轻描淡写,“我们现在只上半天班,都是轮流上的。”
田恬心里一咯噔,面上脸色凝重起来:“这样啊。”
李大妮以为田恬这是还没死继续念书这个心,趁机道:“我们现在只上半天班,有时月底都不能发半个月工资,真没钱供你读书了。”
田恬目光沉下来。
她目前最关心的不是这个。
李大妮在家,她就没法做点小动作了。
田恬想了想,顺着李大妮的想法,继续演下去。
她现在的眼泪已经到了想流就流的地步,比如现在,她就挤出一点眼泪在眼眶里,装作难以接受的样子:“妈,你让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打扫把,我想一个人待待。”
李大妮撇嘴,真是矫情。
反正她在门口守着,在她眼皮子底下,田恬出不了这门,身一扭,出去了。
田恬一边打扫一边看门口,从这儿还能看到李大妮的半个身子,不够安全。
于是,她的扫帚挥得更加起劲儿,灰尘满天飞。
“你在里面搞沙尘暴啊!”李大妮用力咳嗽几声,目光不善道。
田恬大声道:“妈,你好久没搞卫生了吧?犄角旮旯里全是灰啊,还有蟑螂!”
李大妮一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上次田冲被锁在房间里,她就正好看到了蟑螂从她脚边爬过。
邻居受不了,探出头来喊话:“李大妮,你自己不打扫就算了,田恬打扫你还嫌弃上了?就不能让田恬好好打扫吗?我就说我们家怎么有蟑螂,敢情都是从你们家那儿传过来的!”
李大妮把家务活儿推给女儿干,是家属楼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女人们嫌弃李大妮懒,又羡慕有这么个爱干净的闺女。
田恬非常感谢热心的婶子们每次总是及时出现。
李大妮这边正想回敬几句,田恬在邻居们的注目下,拉住李大妮,不好意思道:“婶子,我这就关上门搞卫生,在里面清理完蟑螂再打开,肯定不会爬到你们家去的。”
邻居声音都柔了下来:“哎,你小心点。”
接着,这邻居特地大声地意有所指道:“还比不上一个半大姑娘懂事。”
李大妮忿忿想要怼回去。
田恬低声道:“妈,您再说下去,以后可就没人和你聊天了。”
李大妮因为爱占便宜、爱说闲话、不爱干活儿,在家属楼里的人缘很不咋地,平时交往的都是面子情。
这会儿弊端就出来了,李大妮又是个交往情绪极高的人,也就是说,每天不和人聊天就浑身难受那种。
田恬这话,彻底把李大妮给拿捏住。
李大妮张了张嘴,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
“妈,要不你进去和我一起搞卫生?”田恬进一步道。
她敢说出来,就是知道以李大妮的性子,绝不会答应。
果不其然,李大妮把她推进家门,“啪”一下关上门。
“你自己慢慢打扫,我去楼下转一转。”
田恬在无人的家里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她要做什么呢?
田恬锁上门,飞快跑到洗手间,从梳子上找到他们的头发。
那个接电话的女士说,头发不能是自然脱落或者是剪的必须带有毛囊。
田恬挑挑拣拣了好一会儿,李大妮的头发长,又没有好好护理过,梳头一直不太顺,倒是很容易找到有毛囊的头发。
田勇的比较难,田恬想了想,从房间里拿出胶水,细心地把一点胶水涂在田勇经常用到的梳子上。
她又去他们的房间转了一圈,找到一些头发,这样比较保险。
晚上,田勇在洗手间洗完头,哼着歌儿拿起梳子。
“嘶!”梳地一半,他倒吸一口凉气。
刚洗完的头发都这么卡吗?
他和李大妮一样,从来没有耐心捋头发,就和往常一样,暴力梳头,用力往后一梳。
“我去!”
田勇痛得捂住头皮,一看梳子上的头发,“靠,这么多!”
田恬恰好出现在洗手间门口,“爸,你有看到梳子吗?”
田勇把梳子扔给田恬:“洗一下。”
他摸摸头,哎哟,真他大爷的痛哦!
田恬忍住笑,小心地把头发收集起来。
大功告成!
田恬把自己的头发、李大妮的头发和田勇的头发分别装好,放在信封里。
是的,这就是她想要做的事情。
她不仅送自己的头发过去检测,她还想检验一下她和李大妮田勇的关系。
万一她不是齐女士和田先生的孩子,她和李大妮田勇的关系也好有个决断。
虽然李大妮和田勇亲口承认,但她对此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担心。
田恬在信中写道:“不知道能不能帮我检测一下我和现在父母的亲缘关系?当然,如果费用太贵,那就算了。”
嘤嘤嘤,她还没攒多少钱。
田恬咬牙,低头继续写字,想要拼命挣扎一下:“齐女士接受赊账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打工还钱。”
“无论结果如何,麻烦都请告诉我,谢谢。”
“我会一直等你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