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降温

第36章 章霁

楼层外, 大雨滂沱,天河直泄,地上横流着雨水。暮色重重, 只看得见路灯下晶莹雨水,密密麻麻连成线, 集中砸在人身上时, 有些疼。

从温行知的家中回到她的住处, 也就两三百米的距离, 她冲进雨幕没跑几米, 豆大的雨点便将她浑身淋了个湿透。

雨泪混合,红通通的一双眼还携着哀怨, 她随意擦拭了脸上的水珠后, 麻木地上楼回家关门。

回家后第一件事, 便是放了热水, 把自己泡了进去。

南楠还在学校,家中就她一个人, 空****的屋子里静谧无声,盥洗台的水龙头没关紧,滴答滴答的,扰得人思绪不宁。

也就是这个时候, 她的大脑才渐渐缓过来, 先前那一幕幕发生过的事情, 再次不断重现, 揉磨人心。

“我从小到大, 唯一的目标就是嫁给你。”

“你怎么总是让人担心, 我真的好想你。”

“你凭什么接阿温的电话?”

“我是他的未婚妻, 你又是哪里来的廉价东西?”

“阿温, 阿温……”

那泣血哭音如犹在耳,是女孩子的深情痛诉,也是他对人家青春的无情辜负。

她目色逐渐涣散,随着脑中那个亲昵称呼一并低声唤出:“阿温?”

她从未这样亲密而热切地叫过温行知。

她只会娇纵时叫他全名,撒娇卖好时叫他“温哥哥”。

阿温。

真好听。

而且,他给她的备注,是“念念”。

她轻讽而笑。

原想着他就不是个简单的人,他一直瞒着自己,一定是有什么难以言喻的地方。

起初以为是苦衷,现在细细想过来,又觉得是心虚。

可是真的人心会疼,那个女孩子的话里,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过往,是温行知和别人的,是他辛辛苦苦瞒着自己,她最后偷窥而来的。

那里的温行知,那个女孩子接触的温行知,才是真正的温行知。

而她遇见的,都是假的。

她忽然想起父亲曾经对她警言过,“勿与小人争长短,勿与浪子谈情爱。”

她刻意避免过那么多的浪子,却独独漏掉了一条叫做“温行知”的鱼,钻进身体里时,图了一时快活,可游离久了才觉得,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她心疼难忍,呼了一口气想缓和,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像是要和外头的瓢盆大雨争个先后。

摸到了旁边的手机,先前关了机,这会儿一开机,全是一个人的消息。

她统统没看。

直接抬手,点进那个黑色的线条头像,无视他发的所有解释,没有一丝犹豫地按下了“删除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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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清晨时才徐徐地转成了小雨。

云城的火热气因为这一夜的雨突然就降了下来,她难得赖了个床,十点的时候被张晓武一个电话打醒,问她今天还来不来工作室。

她沉默了一下,“今天没单子吧?没单子我歇着了,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

扭头看世界外的丝雨,昨夜的那场席卷城市的狂烈暴雨,就恍然是一场梦。

起床后,她**到了冰箱面前,一打开,空空如也。

平时南楠不在家的时候她都往温行知那边跑了,供吃供住的,她这边哪里还有存粮?

她打不起什么精神,想叫外卖,但最后想了想,还是换了衣服穿了鞋,打算步行到附近的超市里买点食材回来,过两天南楠就回来了,买回家备着总没错。

天气虽然渐渐转凉,可暑气仍在,她随意笼了件T恤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挽起后就出了门。

等电梯的时候,她听见身后的楼道间传来几声脚步,往那边瞥了一眼,见里面缓缓走出来个人,那人站定,抬眸,冷而淡的疲惫目光直勾勾地冲她而来。

见到来人,她忍住掉头就走的冲动,眉心微蹙后,平静地收回视线。

“叮——”电梯升上来。

南苡走了进去,他也跟了进来。

她住八楼,平时一分钟不到就能抵达一楼,可那一分钟叫她觉得煎熬无比,这么小的空间里就只有两个人,她只好盯着屏幕里的楼层显示打发时间。

温行知进了电梯后倒也没急着跟她说话,只靠进了角落里,低头凝眸玩着手机,可玩着玩着,电梯突然停了。

她明明按的是一楼,却看见屏幕上那个楼层号停在了“-3”,电梯门也始终不开。

她一滞,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手在身侧微微收紧,回头去看他。

他昨夜其实过得并不安稳,平时多爱干净整洁的一个人,却还穿着昨天追出来时的赫拉衣服,连下巴的青茬都没有打理。

他在那个楼道里,蹲她蹲了一夜。

她微微仰起头,靠在电梯边,听他缓缓开口,带着几分讥诮,“把我拉黑了?”

她没说话,不可置否。

他看了一眼后,自嘲道,“所以我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是吗?”

“你就这么不信我?”

一夜的时间,足以让两个人彼此冷静下来。她没后悔自己的决定,却心软于他此刻的低姿态求和。

她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目光随意放在了他身后的广告牌上。

余光里她看见他慢慢地朝她靠了过来,身上还有昨晚沐浴后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是她最熟悉的他的味道,而当她被这种味道浓浓包围时,她倔得偏开了头。

他轻轻掰正她的脸,让她与自己直视。

“小狐狸,没良心。”他轻轻喃道。

低沉而磁性的嗓音盘旋在电梯里,她听得心头微抖,后退一步,从他指尖挣脱,与他拉开距离。

最后也只是淡淡地道,“开门。”

那抗拒不已的模样,直接将他的温存柔意碾灭在地。

温行知眼里的微光霎时便化作了虚无,他僵持片刻后退开,紧抓着一旁的扶手,按捺着不让自己失控。然后他低头,微冷了声,莫名说了一句,“我设定了十分钟。”

她怔住,他轻缓的声音杂着一丝狠厉再次传来——

“这十分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你就跟我待在这儿,把话说清楚了。”

“说不清楚,就再来十分钟,一个十分钟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三个,我他妈就不信了,今儿个说不清楚,谁都别想走。”

他几乎是切着齿说出的这席话,到最后,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四目相对,她狠狠一震,被他眼中泛着的不甘与冷厉逼得心悸。

她是怕他的。

她知道这人手段多狠,当初能吓得李孝全那种人抽筋腿软,如今对她,也不过才发一成的力罢了。

她眼底浮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负屈地轻咬下唇,转眸不再看他,只想着赶紧结束。

不为别的——

“你知道这是……”那两个字,她不敢说出口。

他却毫不在意,嗤然不语,满心只想要她一句话。

也是,更大的事儿他都犯过,尚且还能如此狂妄,又怎么会怕眼前这点区区小事。

可她还是会担心,担心待会儿就有人发现异常了,担心他因此被查,担心警察来,担心再也见不着他。

她就是这样没骨气,被人欺负了,还能心软成这个样子。

想想昨晚那个女孩子对她的谩骂,那竟然是她平生头一次因为慌乱而忘了回嘴,那顿骂,她愣是硬生生地挨下了。

她低眉看着他的鞋尖,上面还有未干的雨痕,也不知道有多焦急,昨天没拿伞就追出来了。

昨日的事情又突然又混乱,但是想来想去其实也能想清楚,无非不是一个女孩子的青春栽在了他的身上,跑来质问原因时,却被另一个女人接了电话。

她若真的执意打破砂锅,去问他这些事情,又显得俗气至极。

她心中百转千回,看着他却不愿说话。她在犟,他也在僵持不放人,两个人谁也不让谁。

她犟得叫人心慌,只信自己亲眼见到的,不信他的解释,他昨天想了一晚上,她这样什么都不愿交流的倔样,倒像是真把他排斥在了她的世界之外了。

他没想到,这姑娘看着娇娇软软,竟然能有这么果断的狠心肠。

所以他这样蛮横地拦住人家姑娘,其实也不过是铁了心地想要她一句话。

他把自己的去留,交给了她。

她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到的。

温行知等了她不知道多久,每分每秒都觉得煎熬无比,最后,他看见她终于缓缓抬起了手,他眉心微动,看过去——

她当着他的面,按下了电梯那个紧急呼叫的键。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物业的管理人员,她凑过去冷静开口,“C栋电梯出故障了,门开不了。”

“只有你一个人吗女士?”

“两个。”

“好的,我们马上过来处理,别担心。”

断了线后空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她的选择已然明了。

这下,是连多余的挣扎气力都没有了,他靠回电梯,随着她一起等着物业和电梯工人。

“嗒”地一声,他燃上了一根烟,烟草味道很快飘进了她的鼻翼间,她忍不住回头去看他,却见他叼着烟,盯着面前的电梯门出了神。

许是一夜未眠,他眼眸里怠倦沉沉,还泛着红色血丝,见她看过来,也没什么感情地抬起眼望向她。

“南苡,你想好了是吗?”

就如同一年前他在清水镇上的那个酒桌前问过的一样。

他问她想好了吗?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想跟着他,而现在,她竟然连迈出那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她过不了心里那道坎,道德底线在反复地拉扯她的理智,它们在告诉她:你就是温行知的一段露水情缘,人家原来就有个未婚妻,却还在跟你不清不楚勾搭成奸。

不管他要怎么解释,这个事实,总归是在那里的。

就是这样的认知,才叫她难受得心脏发疼。

温行知看着她,喉结上下微动,她在抗拒他,他真的无可奈何。

“不听我的解释了?”

她始终沉默,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

他不再问她了,垂下首,酝酿几分钟后,又抬起头直起身,缓步上前。

寂静空间内**着他的脚步声,他走到她的身边,修长的手指晃过她的眼前,她看见他伸手按下了她面前的开门键。

电梯“叮”地一声,竟然缓缓开启。

她错愕,微微睁大了眼。

门开后,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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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物管那边的人匆匆赶来,来的时候发现电梯门开着,里面有个姑娘蹲在地上,眼眶红得不成样子,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细细颤抖。

物管的人解释是系统出了差错,已经让人去调试了。

姑娘点点头说了声麻烦,一脸淡然丝毫不慌,可就是眼睛红得像兔子。

甚至还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跟他们吐槽着,“你们这系统也太拉了,万一有个什么没底线没道德的王八蛋入侵了怎么办?”

她在指桑骂槐,那师傅却不知道,笑了,估计是想安慰她,“不可能,这世道安稳的,谁会干这种图不了利还违法的事儿,而且……咱们这小区的安全系统还是挺厉害的。”

可说了也没用,姑娘还是哭,也不是嚎啕大哭,就是一个人站在那儿默默地流泪流得凶。

跟着那个师傅的小学徒看见她长得好看,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特招人疼得很,便递了一包纸,关切问道,“妹妹,和男朋友分手啦?”

南苡肿着眼睛瞪了那个小学徒一眼,“关你屁事,滚!”

挺凶挺倔的一句话,却偏偏因为带了哭腔,显得有那么些脆弱可怜。

小学徒笑了,厚着脸皮,“别呀,这世上男人那么多,你条件这么好,肯定还能再找一个更好的,别哭了昂。”

南苡不说话,抽了一张纸抹了抹脸。

小学徒趁机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这样,大家都是住在这儿的租户,你要是实在难过了,就联系哥哥,哥哥带你玩好玩的去,别哭别哭。”

这种臭流氓,南苡都懒得搭理他,白了他一眼,红着眼睛转头就去了另一台电梯。

那天晚上南苡睡得一点都不踏实。

白天胡思乱想后,直接导致她做了噩梦。

她梦见自己入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杂草丛生,破旧不堪,灰蒙蒙的一片连前路都看不清楚,她一个人茫然地走着,城市上方空响着她的脚步声。

那道脚步声,像极了今日白天电梯里,温行知离开时的频率和声音。

整个梦里都浸在压抑沉重的氛围里,绕着她的思维久久不能停,就连醒来睁眼时,盯着顶上天花和大亮的房间,都有些难以分清现实与梦境。

也没心情上班了,她浑浑噩噩地给张晓武发了个消息,又躺了回去。

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南楠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哪里,她才突然想起来,今天竟然都周五了,南楠要回家了。

于是她急吼吼地洗了一把脸,开着张晓武的车就赶过去了。

快到一中门口的时候,路上已经没有什么学生了,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学生还在逗留玩耍,平时维护秩序的交警也已经下了班。

她下车后,看见南楠坐在奶茶店里,旁边还站着一个交警,两个人在交谈,南楠这么内向的小姑娘,竟然还对着那个交警说说笑笑。

她甚至在南楠的眼里看见了久违的光芒。

她有点愣,搞不清那是个什么状况。

但是南楠看向那个小交警的眼神儿着实是刺痛了她,她沉着脸走过去,南楠看见了她,给她挥了挥手,冲着那个交警便说,“我姐接我来了。”

那个交警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你就是她姐?”交警简单利落地问道。

口音……是京城人?

南苡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这交警还挺年轻,估计和她差不多的年纪,此刻却以一种故作老成的口吻跟她说着话,语气相当责怪,“自家孩子怎么这么不上心呀?刚小姑娘差点儿被车撞了。”

“对不起……”说完后她就觉得有点憋屈,她只是来迟了,南楠也没什么大事儿,怎么她在他眼里像个千古罪人似的。

“嗯,”交警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南楠说,“走吧,赶紧跟你姐回家。”

“噢。”南楠乖乖的,走过来牵住她的手。

她总觉得哪儿怪怪的,这种感觉在刚一出去后就瞬间通透——

南楠没走几步,突然就回了头,叫住那个交警,“章霁!”

章霁应声抬头,皱眉,“啧,懂不懂礼貌,叫哥哥!”

南楠却不理会,只眨了眨眼,问道,“你下周还在这儿值班吗?”

对方很拽很官方,“看情况,不确定。”

“你下周来吧,我有礼物送给你。”

“我真不知道,而且我要你什么礼物啊,小姑娘,赶紧回去吧你。”

南楠一听,竟然微微撅起嘴,模样有点小不开心。

南苡突然觉得,她此刻应该消失。

她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小女生,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点儿心思,一眼就看破了。

什么时候见过南楠这么主动、情绪这么丰富过?甚至还不依不饶,不舍不得的。

于是她又深深皱起了眉头,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叫章霁的交警,模样还算清秀,身材也还行,一身明晃晃的交警服穿着看上去气宇轩昂、人模狗样的。

换作平时她要是知道自家姑娘开了春,她指定是要上去盘问一番,只是今日她情绪不佳,满心烦躁,见不得自家姑娘受了委屈,于是抬了眼,冷冷开口,“让你来你就来,换班不会么?人缘这么差?”

章霁:“?”

这还真是,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小的,结果又来了一个大祖宗。

作者有话说:

解锁新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