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

第12章 44临渊楼(一)

第十二章 (44)临渊楼(一)

同商成在一起的人也是位穿赤袍的武将,年纪大约五十多岁,瘦长脸,吊脚眉,颏下蓄的半攥长花白胡须理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是经过精心的打理,头上戴的乌纱幞头两边各缀着两片三重金鸢翅一一这是位从三品的柱国。

“是上官锐。”陈璞小声地提示田岫。她和商成微微点了下头,招呼那个柱国说:“仲武公今天不回大营?”

上官锐嘴角露出笑容,笑呵呵地对陈璞说:“我今天可是鸡鸣二遍就出的门,一个时辰趋驰近百里回的京,要是现在再赶回去,怕是骨头都得颠碎。反正大营里也没什么要紧事,索性明天再慢腾腾地磨蹭着回去。”又对田岫说,“你就是田岫田大人吧?了不起,不得了!我在兵部听说了,六部二十四司说话间就要改作六部二十五司。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从宪宗显德五年克昭侯辞世以后,女子出仕再没过七品的;你这也算是承前启下之举吧?当浮一大白。这样,今天我来做东一一”说着一摆手,也不由田岫推辞。“就在,就在……就在东市的临渊阁吧!大家都去。”

田岫不认识上官锐,但很早就从陈璞那里听说过这个人,柱国、开国侯、领兵部侍郎衔、澧源大营参军正令,虽然战功不彰名声也不响,却是京师各支驻军中为数不多的说一不二的人物之一。在她的想象中,这应该是个睿智稳健含威不露的了得人物,谁知道一上来就先把自己与克昭侯相提并论,这可是非同一般的夸赞了。寥寥数语,殷殷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话语间更是带出两分赞许和三分期盼,隐隐约约间还有些景仰佩服的意味,登时就让她有点懵懂。她虽然聪慧,却不能说是多智,打过交道的高官显爵也不少,但这些人要不是陈璞南阳这样的同窗故旧,要不就是朱宣常秀这样的叔伯长辈,惟一例外的应县伯商成,还是经由陈璞和南阳两姐妹的居中绍介。事实上,她与五品以上的官员往来都不是太多,象上官锐这样的三四品大员更是凤毛麟角,所以上官锐一摆出官场上迎来送往的亲近架势,她立时就有些手足无措,嘴里讷讷地胡乱应和着,眼角的余光就不停地朝陈璞和商成身上瞄。

商成在和陈璞小声地说话。上官锐的话他有点听不大明白,正打听上官锐搬出来和田岫比较的“克昭侯”是谁。”又说,“陈柱国说我做事滴水不漏,这个评语可是愧不敢当。我要真是滴水不漏,何至于被谷鄱阳堵在门上啐了一脸的唾沫?好在有你相帮,才没让这老杀才占了咱们的便宜!”说着话,他捧起自己的茶盏,向陈璞遥遥一奉。“且教我以茶代酒,先致敬意。待酒席上来,我再好生相谢。”

陈璞谦逊了两句,最后还是陪着他也喝了一盏茶汤。

上官锐放了盏,由着旁边的酒楼丫鬟续茶汤,顾自对陈璞说:“你不知道,这回谷鄱阳是含怒而来的。要不是有你出面的话,我怕是要吃个不大不小的亏……”

他们俩说话,陪座的田岫就低着头品茗静静地聆听。商成却是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致一般,仰起脸转着圈地打量那些字画。他总觉得,上官锐今天做事好象有些鬼鬼祟祟似乎,不知道是打的什么心思,因此懒得搭理。正琢磨着一幅草书《黄河远上白云间》的笔画得失,忽然听到门轴轻轻碎响,转回头望了一眼,禁不住惊噫了一声:“怎么是你?”

进来的女子抬头就看见他做在条案上首,也有些吃惊。她只见过商成两回,但印象极其深刻,进了门先盈盈地做个礼,细声细气地说道:“奴见过应县伯,见过上官大将军,见过陈大将军,见过田大人。”她的嗓音又绵又软,声音虽然不大,却似在人耳边窃窃私语一般,教人听得清清楚楚。行罢礼,也不等众人说话或者指使,就过来从丫鬟手里接过茶壶,轻手轻脚地为众人的茶盏里添满。按道理说,客人没有说话她就自行这般举动,是很冒失的失礼举动。可是很奇怪,这里的人谁都不觉得她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是理所该当的一件事。这大概也是一种很了不起的本事。

在她斟茶的时候,商成问她说:“我记得,你前个月还是在梁风的,怎么突然想起换地方了?”

“蒙黄掌柜错爱,说奴还算是稍能醒事,就从梁风教我过来帮衬。”纤娘子低垂着眉眼细细的声音说道。

“梁风舍得放你走?”商成笑着说,“我要是梁风的老板,那是肯定舍不得放你走的。”这其实也是一种夸奖和恭维。反正他要是开酒楼的话,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纤娘子离开的。开玩笑,有这种大堂经理坐镇,每天的营业额还不升个十来点?

“……奴在乐籍。”

笑容一下就凝固在商成的脸上。他抓着茶盏,尴尬地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咳嗽了一声,小声地问陈璞:“梁风是谁家的?”

“内苑教坊司。”陈璞面无表情地说道。她不能笑,不然商成更难堪。不过她的嘴角还是流露出一丝笑容。大名鼎鼎的西苑教坊司,商成竟然能不知道?她终于还是没能按捺住好奇,偷偷地问商成说,“你家里的那个小妾,一一就是你和杨烈火争的那个,当初不就是内苑的当家红吗?她没和你说过?”

商成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理陈璞了。

陈璞又说:“你的那个小妾,当初可是我姐帮她赎的乐籍。一一你谢过我姐的大媒没有?”

商成简直不想理会这家伙。

“我觉得,你应该谢我姐的。总是一桩姻缘……”

商成被她的这些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反驳了她一句:“陈将军,你可是柱国,堂堂的国家上将,说话就不能注意点影响?”

陈璞看他似乎有点发急了,于是呵呵一笑,不再说话。

就在他俩说话的这会工夫,纤娘子便指使着酒楼的侍女丫鬟流水价地开始上菜,每上一道菜,还如唱歌一般地报出一个菜名,什么“西岭秋雪”、“重峦叠嶂”、“孤城碧落”、“寒烟翠柏”……酒馔菜肴满满腾腾地布了一大桌子,这才过来请客人们入座。待四个人坐下,又进来八个姿容娇娆的乐伎,分别坐在四人身旁稍侧,取了桌上的陶翁为客人斟酒。商成一伸手,把酒盏遮了,说:“我不能喝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