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等归
◎原来她在等他。◎
不过一日的功夫, 沈家再次带兵围了林家的府邸。
不同的是,这次的阵仗更大, 领兵的是沈家世子, 手中拿的是一道明黄圣旨。
林晋涉罪私吞官粮,售卖于西蕃,敛财无数, 天子下令彻查林家。
围观百姓默默听着沈轩宣读圣旨,面上皆是仇视憎恶,纷纷叫好。
贪官污吏,将粮食售卖外族, 自是不会有普通百姓怜悯同情。
朝堂之上,明眼人也都心照不宣。
圣上下令查抄林家,句句指向胡族, 再联想先前京城发生的事, 林家应是真的通敌叛国, 被京兆尹抓到了死证。
而沈家此番大义灭亲, 除了忠义锄奸,更是为了明哲保身。
通敌叛国罪不容诛,清明的世家早已愤慨痛斥, 此前为林家开脱的官员也纷纷划清界限。
林晋本被禁足在家,有下人前来禀告,闻讯骤然大怒,手中把玩的玉章摔在地上,慌忙前往书房。
沈轩领人闯进来时, 林晋正打开暗室, 准备钻进书房, 沈轩连忙派人直接将其拿住。
林晋被擒, 却是面露不屑,没有反抗。
沈轩直对那不屑的目光,却也没有怒色,只回了个了嘲讽的笑容,一声令下,直接差人将林晋和其身边的亲信全部押去京兆府。
林家府宅中,几个老管事被打得皮开肉绽,秋日凛风下曝晒在院中,院中血腥味弥漫,手段残酷令人生畏。
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林府所有人被叫来观看,府中的刘嬷嬷终是跪地不起,带着人来到一处隐蔽地窖。
沈轩点起火把,见到窖中一排排菜坛,脚步一顿。命人人逐个掀开坛盖,金银珠宝杂乱无章地堆放,来自西蕃的琉璃器皿在火光映照下流光华彩,数量之多堪比国库。
京兆狱中烛火忽明忽暗,最深处空旷的牢房静得只能听见滴答水声,如深渊之底不见光亮,林晋穿着灰色囚服盘坐在地,铁链声自门外响起,狱门“吱呀”一声打开,林晋踉跄着站起。
“林大人还是坐着吧。”冯霆漫不经心地走进牢房。
林晋充耳不闻,站直了身体。
冯霆声音陡然大了些,“我叫林大人坐下,听不懂吗?”
周身两名狱卒上前,压向林晋肩膀,林晋猛地跪在地上,厚铺的稻草缓解不了力道,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尖锐的疼痛自膝骨传来,额上渗出冷汗。
被迫俯视着冯霆,想起曾经面前这个低贱卑微的书童跪在季奉安榻前侍药的场景,屈辱感油然而生。
“冯义舜!”
两旁狱卒低着头,冯霆挥手屏退两人。
“林大人居然还记得这个名字?”他笑出声,“那林大人还记得,您的恩师如何死的吗?”
林晋咧开嘴,仍扭动着身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大人这是何必,您身边的亲侍已经招了。”冯霆站起身,拂去官服上的杂草,“说来林某也算长了见识。”
冯霆站起身,继续说道:南海玉囊,无色无味,以其壳入药,少量可除热清痰,但此药性寒,若长期大量食用,起初便是普通的风寒,随后便会气虚心竭。”
林晋停止了挣扎,讽笑道:“他还真是招的一干二净,你既然全都知晓了,为何还要问我?”
“冯某自是还有一事不明。”冯霆蹲下直视他,“季老将你视为亲子,冯某实在想不通,林大人有什么理由,竟要置恩师于死地?”
“视作亲子?他是把林唐那个废物当成亲子吧!我什么都比那个废物强,当年就因为他一句嫡长为尊,这爵位便成了他林唐的。那个废物一把火烧了粮草,季奉安只想着保他,可有为我的仕途想过?”林晋对上那双眸子,见到那眼白中爬满的血丝,终是仰天大笑,如同黑鸦嘶鸣,令人不寒而栗。
“我只不过比那个废物晚出生两年,我也是他们夫妇的嫡出亲子,可你说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比那个蠢货强,就因为他比我长两岁,便要什么都紧着他,老头帮他谋了官位,还要让他袭爵,他可曾想过我半分?”
他不服,他明明什么都比林唐那个废物强。宣帝在位时,父亲为林唐留了官职,却是让他自己考取功名。
就连当时京城动乱,林家拼死把林唐送出了京城,而他却只能在深幽的地窖里苟活。
老头明明做好了殉城的准备,却仍什么都没替他打算,连封遗书都没留下。
当年林家不是没有人反对林唐袭爵的,可就因为季奉安,他什么都没得到,只能寄人篱下。
就算后来他靠着自己的本事一路科举高升,母亲每日就知道守在老头灵前,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儿子,没有夸赞过他半分。那个废物闯了祸,连累整个林家,连他的仕途都要受阻,季奉安却还想着维护那个废物。
冯霆不可置信,“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杀了季老?”
“不然呢?”终是目眦尽裂,面部狰狞,露出青面獠牙,“他们也不过是虚伪的小人罢了。你问问他们,就那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值得吗?让这么一个废物袭爵加官,他们就不怕有朝一日会毁了林家,会祸及我!他们不该死吗?”
冯霆终是不能忍受,掐上他的脖子,整只手臂都在颤抖,骨节掐得泛白,“你最该死!”
林晋脸色胀红,带着镣铐的手出于本能死死抓住冯霆的胳膊,直到铁链声不再作响,脸色泛着灰青,冯霆才松开手,猛地起身五指紧握成拳。
剧烈的咳嗽声回**在牢房中,林晋拼命抓着稻草爬起,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
冯霆冷静下来,看向自己的掌心,“所以呢,西巷暗杀,西泽山走私,都是冯大人的手笔。”
事到如今,林晋也不欲狡辩,“自然。”
“炸城一事呢?”
“自然也是我做的?”
“没想到林大人事到如今还要维护同伙?”
林晋笑了笑,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说着,“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好骗冯大人的?除了秋家那批火药,还有一部分藏在我书房的暗室下。”见冯霆仍是半信半疑,林晋仰视着他继续补充道:“我留着这批火药,就是想着以防万一,你也知道,我做事向来谨慎,此次若不是沈秋妤那妇人引得沈家搅和此事,你也抓不住我的把柄。”
冯霆凝视着那张狰狞的脸,“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大黎早就该败了!在林家老头以身殉义时就该败了!我炸城门也好,卖粮草给胡族也罢,不过是顺应天道罢了。
冯霆不愿理会一个疯子,“冯大人做了这么多,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自己能不能留个全尸?”
林晋仍咳嗽着瘫倚在墙上,如同一滩烂泥,“当然想过。冯大人可能不知道,当年先帝死时,曾给林家留过一道丹书铁券。”他摇了摇头,掀开眼睛仰视冯霆,“可惜他们都命短,无福消受。那封丹书估计已经送到了圣上那里。
死了我一个算得了什么,想让大黎败的人可太多了。只可惜冯大人做了这么多,黄泉路上恩师还是没能有个伴。”
冯霆冷笑两声,又蹲下身子,小声道:“冯大人这是在激我?”
林晋没有回答,只呵呵笑了两声。
阴森的声音自牢狱中传来,“谁说我要林大人死了?有林大人在,多陪冯某叙叙旧,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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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林家被查抄,京城官员忙碌至深夜,夜半时分,京城下了场瓢泼大雨,枯叶四处飘零,铺满街巷,薄雾朦胧,看不清街巷尽头。
直到金乌自东冉冉升起,朝云出岫,雾气才渐渐散去。
沈轩带着人出城前往京郊,一夜未归,直到早朝后才抽身回到家中。金黄的树叶早已洗去浮尘,露水垂落,清凉的秋风拂过,不经意洒在归家人的衣袍。
房内一片昏暗,只有曦光从窗棂中筛入,灯台烛火已经燃烬,他轻关上门,悄步走进房内,姑娘身穿单薄的寝衣,蜷卧在窗边软榻,趴在桌边睡着,手中还拿着本医书,一向光滑如脂的雪肤上被衣袖压出红红的睡痕。
轻轻抽去手中的书,卫明姝指尖动了动,长睫微颤,朦胧的睡眼缓缓睁开,溢满柔波。
“怎么不去**睡?”
刚刚睡起,声音还带着些浑浊慵懒,“本来想着等你回来,后来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沈轩心下一暖。
原来她在等他。
卫明姝揉了揉眼坐起身,趴着睡了一夜,此时才觉得浑身酸痛,“才忙完吗?”
“嗯,我的不是,昨夜太忙,忘记找人同家里说了。”轻覆上那微凉的指尖,“再去**睡会儿?”
卫明姝点了点头,“一起去睡。”
沈轩轻笑,“好啊。”
一把抱起她走向床榻。
卫明姝抬手搂上他的脖子,乖顺地窝在怀里,鼻尖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仍有些迷糊,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沈轩轻皱眉头,俯身把她放在床边,“怎么会?”
“可你身上明明有......”
话说到一半,卫明姝缄口不言,忽然反应过来——
也许不是他自己受伤了。
面前的人从来不是仁慈之辈,只是自从那次两人吵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冲她发过脾气。
他将所有的温情留给了这个家,而她渐渐沉溺于一汪柔水中,都快忘却那北境杀伐征战的将军该有的血性了。
沈轩也愣了半晌。
昨日晚上他去京郊捉拿胡贼,确实沾了好些血。
上早朝时他换了朝服,可里衣上终究也浸了血,他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妻子闻出来。
“我去沐浴。”
“我替你更衣吧?”
“不用。”
他身上有血腥味,如何能让她也沾染上?
卫明姝已经站起身,双手环绕腰间,脸颊靠在胸膛,官服銙带盘扣一松。
“郎君昨日才说过的。”桂花香沁鼻,抹去了空气中最后一丝血腥,她抬头而望,轻声细语绵绵入耳,“以后郎君回家,我都替你换衣裳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