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在匣

第69章 取舍

◎“我可以悔一步棋吗?”◎

卫明姝正这么想着, 只听沈轩说道:“冯霆这么做,怕是要引得群臣不满。”

这人倒难得与自己想的一样。

“也许只是报仇心切, 不过这么做确实欠了些考虑。”卫明姝接着问道:“你明日打算如何?”

冯霆这么做, 朝堂上必要有一场争吵,局势不明,他们之前总是暗中襄助冯霆, 若此时公然站在林家对立面,怕是之后做事也会束手束脚。

“不如找个理由告假?”

“......”卫明姝愣了半晌,“也好。”

“我想着明日再去见姑母一面。”

卫明姝点了点头,“嗯。”

事情既到了这一步, 便也只能从姑母入手了。况且若是姑母偏向沈家,那继续待在林家也是不妥。

卫明姝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你们沈家为何会同意姑母嫁到林家?”

林老丞相虽闻名遐迩, 却着实不怎么会教导子女。

宣帝在位时, 科举形同虚设, 林家长子林智靠林家的关系坐上了鸿胪寺少卿的位置。战事频繁, 林智带着鸿胪寺的人同北凉讲和,却屡屡闹出笑话,后来还是林老丞相让他辞去了官职。

先帝登基后, 本念着林家的功勋,给林智在仓平署某了个官职,之后林智却在仓平署犯了事,引得粮仓走水,朝野上下纷纷不满, 先帝只好撤了其管官职。

林晋与林智相比, 倒是有些能力, 科举恢复后, 考取了进士,靠着左右逢源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可多半也是靠着林家祖辈的脸面,也着实没什么实在的功绩。

林家的情况,明眼人瞧见都不会想着去蹚这趟浑水。

她白日刚读过沈家那本厚厚的族训,沈家这样讲求忠贞清廉的世家,应该更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当年长安城变时林家曾救过我姑母。后来姑母非林晋不嫁,祖母觉得有愧于她,也没多想,便顺了她的意思。”

卫明姝了然,“那按照你们沈家的族训,沈家在朝中做官的官员,当也不会偏袒林家对吗?”

沈轩听她一口一个“你们”,仿佛自己是个外人一般,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块石头,他抿了抿唇纠正道:“是咱们家。”

卫明姝明亮的大眼扑扇着,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男人正自顾自给自己添了杯茶,闷着嘴没再说一句话。

他这是自己生气了?

她低了头,小声改了口,“咱们家......”

这话给他听了个一清二楚,听到她认下了自己家,心扑通扑通直跳腾,稳住面上的平静,“嗯,夫人知道就好。”

“那你现在可以继续往下说了吗?”

沈轩清了清嗓子,好不容易挺直了一回腰板,摆起了谱,“夫人不应该这么称呼我。”

卫明姝想说的话顿住,只觉得这男人倒是会得寸进尺。

她脸上挂了个笑容,一双桃花眼弯起,“那按着咱们家家训,郎君觉得咱们家其他人是什么态度?”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沈轩满意地继续说道:“沈家在朝做官的人,属我阿耶官职最大,这件事,怕是要看我阿耶怎么决断。”

翌日,群臣状告京兆尹滥用私权,大肆搜查胡人开办的商铺,不顾两国邦交,私自收押朝廷官员。

冯霆带人将一张张状纸递到官员手上,“中原既安,群夷自服。欲攘外者,必先安内。如今有人不顾大黎律法,将官粮售予外邦胡族,有何抓不得?”

官员们拿到状纸,看冯霆正颜厉色,宁肯玉石俱焚的模样,有的闭口不再参与此事,更多的人则是咬住冯霆私自收押朝廷官员一点不放。

直到站在天子一旁的内侍厉喝一声,文武百官纷纷抬头,只见天子稳稳地坐于冰冷的龙椅上,盛气凌人,方才停了争辩。

最终下狱的官员被押送回各家府邸,禁足于院内,协助京兆府调查,众臣观天子之怒,皆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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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吵得水深火热,沈家则是派人去尚书府递了拜帖。

卫明姝刚用完早膳,正同沈轩在亭内下着棋。

暖炉被搬到了外面,正焚着香木,白烟自炉内悠悠升起,案上还摆有几块枣糕。

“你这一步下错了。”

“如何下错?”卫明姝紧锁着眉头。

“东南与西南两面背敌,东南既势局已定,便可舍了去,若要我去走,便舍了这东南角的棋,固西南之子。”

卫明姝眼睛盯着棋盘,又看了看那黑白交杂的棋盘,抬起头,“我可以悔一步棋吗?”

“......”沈轩默不作声,在那双明堂堂眼眸的注视下,终是捡回了她刚才下的棋。

卫明姝浅浅地回了个笑,着眼于西南角,纤纤细指与那玉子融为一色,落在棋盘上,整个棋局瞬间明朗开阔了许多。

“这次下对了吗?”

“嗯。”沈轩点了点头,抬手又封住白子的去路。

卫明姝眼神有些幽怨,小声嘟囔着,“就不能让我两步......”

两人你来我往地下着,直到小厮走近亭子,沈轩才抬起了头。

小厮行礼,却是面露难色,“世子爷,按着您的吩咐,小的上林家递了帖子.....”

“知道了。”沈轩回了一句,又落下了一子,见人还没走,“你还站在这儿做甚?”

小厮肩膀抖了抖,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林府的人说,林夫人这几日抱恙,外人一律不见。”

沈轩闻言,脸色骤然变得冰冷,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手中的棋子碾成齑粉。

前来回禀的小厮只觉如芒在背,低下了头,卫明姝抬头看了沈轩两眼,笑着向小厮说道:“你先下去吧。”

沈轩捏着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棋盘,自嘲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我倒不知,我如何便成了姑母的外人。”

卫明姝也叹了口气,覆上他的手,“你先别生气,这事说不准是谁下的令,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沈轩低眼,怒气稍被浇下去一点,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

两人在府中静观其变,午时过后,燕铭却找上了沈家的大门。

下人领着燕铭到了羲和堂,沈轩坐在桌前,显然是在等他。

燕铭坐在沈轩对面,“你今日没去上朝?”

沈轩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茶壶轻摇,清茶如泉水般落于玉盏中,泠泠流水声悦耳清脆,“燕世子先喝口茶。”

燕铭这才反应过来卫明姝还在一旁,道了声谢。

“你来找我何事?”

燕铭话刚准备脱口,却是瞧了两眼卫明姝。

沈轩却是拉着卫明姝坐在身旁,“你说就是了。”

燕铭便也没了什么顾虑,“你今日没上朝,可是因着林家的事?”

“是。”

燕铭听到沈轩应下,却是没有半分惊讶,“所以你一早便知道此事对吗?”他对上沈轩淡然的神色,继续问道:“重阳节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对吗?”

沈轩面上终于动了动,卫明姝添茶的手也微微一顿,两人不约而同地对上了目光。

燕铭见这两人面面相觑的模样,便已想通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林家真的有问题?”

沈轩反问道:“林家有没有问题,你不也心知肚明吗?”

亭子中静了一息,卫明姝见两人僵持着,轻声问道:“燕世子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今日圣上大怒,林尚书被禁了足,阿敏很是担心。”燕铭抿了抿唇,“我只是来问问,冯霆接下来打算如何?”

他也是在今日沈轩没来上朝后,才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林毓敏听说林晋被抓入了京兆狱饭都没吃几口,他也没敢将自己的这些猜测说与林毓敏听。

“我只知道,冯霆这次当是不会轻易饶过林家。”

“为何?难道他和林家有仇?”

沈轩犹豫了片刻,不知要不要将冯霆与林家那些恩怨告诉他。

卫明姝见沈轩开不了口,替他回道:“燕世子只需要知道,冯霆与林晋是不世之仇,林家本就有罪,被冯霆抓住了把柄,当是不能全身而退。”

“我明白了。”燕铭说道。

“你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燕铭苦笑道:“既是有罪,那便认了。你放心,我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

“燕世子可否帮我们一个忙?”卫明姝问道。

“什么忙?”

“林尚书如今回了林府,想必对我们皆有防备。燕世子可否帮忙,想个法子把林夫人约出来?”

燕铭抬起眼,盯着两个人,半晌才开口:“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们。”

杯中的茶水早已变冷,白玉无瑕,只有拿起来仔细端详,才能看到那杯底的一点裂纹。

“林家毕竟是阿敏的母家,若是坐罪,她便是罪臣之女,她在我家本就艰难,我若帮了你们,便是亲手将她往火坑里推。

我可以答应你们不帮林家,但若要我帮忙坐实林家的罪名,我做不到。”

卫明姝心下一叹。

她能理解燕铭,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若换做是卫家出了事,她或许亦会有犹豫。

可她今日才读过那本沈家的家训。

临患而不忘国,忠也。

若换做从前,她都不会向燕铭提出这样的请求,如今却是不能轻易苟同他的做法。

身旁之人却是开了口,“我明白了,你有你的难处,我不逼你。”

卫明姝转头看向他,秋日的暖阳正映照在那人的眸中,熠熠生辉,那面上是一如既往地坦**,他豁然而笑,“只是我沈家的态度,亦是要向你说清。我母亲便是因着粮草一事而丧命,沈家上下对此事绝不会袖手旁观,必是要查个水落石出。”

燕铭听闻愣了愣,随即释然,“那我便以茶代酒,望你能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

临患而不忘国,忠也

《左传•昭公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