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城门(三合一)
◎你们几个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轩只在外头派了宫人去了太医署, 便又绕回了御花园,身后一道脚步声极轻地跟着, 他转过头去, 只见一姑娘站在他身后低着头。
“姑娘为何跟着我?”
“我...”李秋韵仍低着头,“将军可以叫我李姑娘。”她小声道:“我们见过的。”
沈轩打量了两眼,他记得曾经是有个姑娘姓李, 似乎还给他递过帕子,他当下步子迈得快了些。
李秋韵仍迈着小步在面后紧紧跟着,“将军可是去寻夫人?”
沈轩停住脚步,冷冷地开口, “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不妨在这里说完。”
“没怎么,就是......”李秋韵忽然有难言之隐般说道:“我刚才看到姑娘同杨姑娘在那边说话, 说是要把一封信给太子殿下......”
沈轩面上变得如同坚冰, 随即又想明白了什么, 带着些轻蔑地转身看向李秋韵, 语气中都带了些戾气,“那姑娘告诉我这些干什么,何不当着我夫人的面说?”
“我......”
沈轩笑谑道:“李姑娘, 背后议人是非实乃小人,何况你议论的是我的妻子。”沈轩接着道:“还是姑娘以为凭这一句话就能挑拨什么?”
“我没有这个意思。”李秋韵从未这般被人说过,眼睛都红了些。
“姑娘没有这个意思?”沈轩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既是没有,那姑娘以后便不要再跟着我, 沈轩唯有一妻, 惹出什么事吃亏的也只会是姑娘, 李姑娘刚才句句意有所指, 让人难免多想。”
沈轩眼神微动,似是在和自己说一般,声音有些沉闷,“就算她有喜欢的人又如何,可我既然敢娶了她,便没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沈轩背过身,没再李秋韵轻啜的声音,“李姑娘,言尽于此,还请自重。”
沈轩独自绕在那御花园中,脑中却是纷乱无比,那番话终究是被他听了去,她当真给太子送了封信去吗?
若是如此,她究竟是有什么事非要瞒着他,又非要说与太子?她今日入宫,真的是为了看淑妃,还是说她本来就是来见太子?
沈轩不敢再多想,脚下如同生了风,步子迈的更快了些,只是当他再走到那片墙头的时候,站在那儿的已经不止有两个人,不少宫人围在那处低头沉默着,那身明黄色长袍站在人群中格外刺眼。
“殿下怎么找过来的?”杨玉瑾仍坐在地上问道。
“听宫人刚才说的。”太子无奈道:“你....你一个出自名门世家的姑娘,爬墙做甚?”
“谁叫这个地方这么大,走到太后宫里还有我的饭吗?”
卫明姝听闻此言,在一旁掩面而笑。
太子一时哑口无言,随即恢复平静看向卫明姝,“多谢明姝照顾这丫头。”
“无妨。”
杨玉瑾靠在墙边,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忽地招了招手,“表叔!”
太子闻言愣了片刻,声音都不禁高了些,“表叔?”她哪里来的什么表叔?
太子转头,便见沈轩从这边匆匆赶来,忽然意识到若论辈分自己才应该正儿八经地叫一句表叔。
卫明姝闻言站起了身,沈轩走到她身旁蹲下身替她拍了拍裙摆上的土,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
杨玉瑾见到沈轩这般肃杀的模样,又想到她表叔母刚才同她说的话,连打招呼的话都咽了下去。
卫明姝也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这位是杨家的女儿,说是......应当是你侄女?”
沈轩微蹙起眉头,“侄女?”
杨玉瑾揉了揉脚踝,有些尴尬地笑道:“表叔,我是杨家三房的四姑娘,杨玉瑾。”
“......”沈轩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的太子,不着痕迹地牵起卫明姝的手,“殿下先带杨姑娘回去吧,我和我夫人还要去看望淑妃娘娘。”
太子愣了愣,“今日还要多亏了沈将军。”随即转向卫明姝温声笑道:“那明姝你们快去吧。”
沈轩已经拉着卫明姝走远,隐约听到身后仍是热闹一片。
“刘公公他一把年纪了背不稳我!”
“你的意思是非要孤背你不可?”
“我脚痛。”
“来人,给姑娘拉辆牛车过来。”
卫明姝回头看了两眼,轻笑道:“这未来的太子妃倒是个有趣的姑娘。”
“嗯”
两人又去瑶华宫拜见了淑妃,淑妃留了他们用午膳,两人坐上马车回府时已是过了未时。
“明珠怎会和淑妃如此交好?”沈轩问道。
他本以为看望淑妃只是她为了搪塞他随意找了的借口,他成婚前曾听闻卫夫人与甄家断绝了往来,应是关系不好。
可今日卫明姝抱着五皇子逗弄时的模样,还有她和淑妃之间的对话,明显是经常去宫中看望的样子。
“淑妃娘娘性子单纯又喜欢热闹,可能也是投缘吧,后来我就常去宫里陪她,关系自然就好了些。”
其实这淑妃娘娘早年有个青梅竹马的情郎,奈何甄家没落,为解燃眉之急将家中最小的女儿送到了宫中,为了避嫌又不常去看望,还要指望着女儿在宫内替他们吹枕边风。
可人都是讲究将心比心的,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她也是抓了这一点,一有进宫的机会便会在淑妃面前搭两句话,后来熟络了之后便时常到宫中坐坐,听淑妃倾倒苦水。
甄家送进宫一个女儿,倒是让她占尽了便宜,淑妃没有野心,心性纯良,又得皇帝宠爱,她也因着淑妃攀上了皇后这棵大树。
卫明姝瞄了一眼沈轩,她知晓他不屑玩弄权术手腕,这些东西还是莫要让他知道的好。
京城连着两日万里无云,艳阳高照,连带着那黑暗里的血痕都被清洗干净,茶楼酒肆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连带着那桩命案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卫明姝走上西街街角的阁楼,阮文卿仍是独自一人在楼上候着。
卫明姝有些微愣,似在等他解释。
“那个人午时会来。”阮文卿沏了杯茶,正了正神色,“我就是想来提前问问明姝,若我带来的人真的有问题,明姝想要怎么办。”
“自然是将其捉拿归案。”
“可此人亦是狡诈,今日我叫他前来,此人已是起疑,明姝不怕打草惊蛇?”
“要得便是这般效果。”卫明姝笑道:“阮公子,我说过要帮你,可并不是没有代价。”
“你需要我做什么?”
卫明姝盯着茶杯中的清水,开口道:“这件事阮家虽无心,也有失察之过,按理说无论如何都与此事脱不开关系,可若阮家亦为此案受害者,此后帮着官府查清此事,将功补过,那便另当别论。
此人在阮家藏了这么多年,定然也是谨慎,也不能贸然让官府去抓人,得给他一个不得不动手的理由,我只需你将我三日后出城采买的消息不经意地传给此人,记得一定不能你亲自传,三日后你再派些人手随我出城,引蛇出洞。”
“不成,这太危险了,若是真引得此人警觉,万一他在城内动手......”
“不会的。”卫明姝坚定道:“这几日京城戒备森严,若有城外动手的机会,他必不会选择在城内冒险行事。况且有京兆府接应,大概也出不了什么危险。”
“我可以答应,不过你不能出城。”阮文卿道,那语气多了些不容拒绝。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似是有些不满地妥协道:“这个我再想想法子,若是没有,三日之后你无论如何也要同我出城。”
此时,阁楼上传来一阵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阮文卿低声道:“应当是来了。”
那人绕过屏风,恭敬地向他们行了一礼。
“这位是我在京城的丘管事,丘彦。”阮文卿道。
卫明姝点头示意,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此人,此人皮肤白皙,身材修长,也不像其他常年行走商道的商贾般布衣打短,身着宽袖长袍,倒像是哪个世家幕僚般斯文得体。
“听闻丘管事腿上有伤,特地给管事寻了把胡椅。”卫明姝笑道:“丘管事请坐,今日请丘管事来,也是听闻丘管事与胡商来往密切,我家最近想从西域置办些香料,之前也没有从胡商那里采买过,能否请丘管事帮忙打听一番?”
丘彦开口道:“自是可以,夫人若有需要,我改日让他们送些过来给夫人挑选。”
三人又商量了一番关于西域香料的事情,卫明姝眼睛时不时地看向丘彦,忽地话锋一转问道:“阮公子说管事是晋州人,可听丘管事这口音,倒像是长安人。”
丘彦仍是不紧不慢地答着,“在下从小在长安长大,自是说得一口长安话。”
“我听闻,丘管事还会说得胡语?”卫明姝抿了口茶,对上他的眸子,“丘管事这双眸子,倒有点想胡人,浅得很。”
丘彦手下顿了顿,“凑巧罢了,很多人都这么说,可在下确实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他眸子微眯,“夫人似乎对我是哪里人很感兴趣?”
“没怎么,只是前一阵恰好遇到一个胡商,与丘管事恰好相反,长着胡人的长相,却有一双中原人的眸子。”卫明姝目光顺着移向那只受伤的腿,又对上丘彦那双浅浅的眸子,浅笑道:“丘管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呀?”
丘管事紧盯着卫明姝,目光锐利,随即恢复了淡然,“夫人说笑了,在下从未与夫人见过。”
卫明姝点了点头,“也是,仔细想来管事与那人长相差别甚远,当是我认错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先走一步,今日还要多谢阮公子找来了丘管事。”卫明姝没再多问什么,站起身向二人行礼,离开了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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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京兆府外人来人往,冯霆下值后如常坐上回家的马车,他刚靠上马车,捏了捏眉心,便身旁的侍从道:“大人,宁国公府那位沈夫人请您去福荣酒楼一叙。”
冯霆微微睁眼,随后又慢慢合上,声音有些怠惰慵懒,“不见。”
“那位夫人说,她那里有您想要的东西。”侍从努力地回忆着,又补充道:“沈将军不知道的东西。”
福荣酒楼中,宇内清歌伴琼浆,谈笑声已不绝于耳,小二忙得焦头烂额,差点撞到贵客身上,沿着台阶层层而上,越往高处走便越清静,只剩朦胧喧嚣悬于高阁。
雅间内,一白衣女子坐于案前,膝上放着刚刚摘下的面纱,案上还放着一个匣子,冯霆立于雅间内调侃道:“沈夫人这个时候找我前来,倒不怕被人非议?”
清泠的声音自雅间响起,“这家酒楼的老板同我是熟识,只要冯大人不说出去,这间酒楼不会有人知晓今日之事。”
冯霆闻言这才坐下,“夫人此番乔装打扮来见在下,有何目的。”
“冯大人是聪明人,明姝也不想同大人兜圈子,此次来是想同大人做笔交易。”
冯霆双手抱前,冷眼静观道:“夫人不知,我从不与人做交易。”
卫明姝沏了杯茶,没有理会冯霆的神色,“大人说笑了,您这般人物,怎会不是生意人呢?那我要不换个说法,我想帮大人查京城那件案子,您看如何?”
冯霆好像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情,“您替我查案?京兆府那么多人都查不出,你能帮我什么呢?”
“京兆府的人查不出,那是因为他们不在此局,我也算是个商人,又在西泽山亲历了一些事,是棋盘中的一子,比他们知道的多出的不止一星半点。”
卫明姝向前推了推那支匣子,“若大人愿意同我做这笔交易,这个东西便当做是抵押,待事成之后,大人再做归还。”
冯霆盯了那匣子半晌仍是没有打开,只轻笑道:“那沈夫人为何要将这件事告知我呢?”他试探地问道:“据我所知,沈将军也在查此事,夫人日日与其同床共枕难道不知?”
“自然知晓。”卫明姝抬眼道:“但是大人不是不想让他插手此事吗?”
冯霆终于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坐端仔细打量了卫明姝一番,颇有兴致地问道:“夫人何以如此认为?”
卫明姝说道:“听闻大人十七岁便以寒门之身高中状元,打马长街,好不风光。之后虽是仕途坎坷,却也在二十四岁稳稳坐上了京兆尹的位置,清正廉明。
可这也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大人还尚未娶妻,背后也没什么氏族依靠,能在京城如此如鱼得水,实非凡人。”
冯霆哂笑道,“夫人这般夸我,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卫明姝摇了摇头,轻笑着自顾自地说道:“此桩命案,盘根错节,牵扯极广,着实是件麻烦事,可这件事独独只交给了京兆府一方查办。
明姝自认为,若不是圣上糊涂,便可能是大人主动求来的。”
卫明姝轻叹,“可惜呐。”
“夫人可惜什么?”冯霆皱眉。
“大人千方百计求得机会,想要立得奇功,将旧势力连根拔起,再往上爬。
可惜这人再有本事,也是蜉蝣难撼大树,海底捞针,还有各方来路不明的人想要插手,从中分一杯羹,想要将功劳揽到一人身上着实过于艰难。”
冯霆眼上没有怒色,反而眼角上扬:“那夫人打算如何。”
卫明姝打开那匣子,坦诚道:“我家郎君其实只想要个结果,如果大人能够查清此事,他自是不会再插手,明姝是个商人,虽知道些内情,但如今大事未成,也只能告诉冯大人,此事与阮家有关。
这个匣子内装的是阮家的所有的账本,如今先放在大人这里,两日之后,大人多派些人手跟随阮家去商道上埋伏,便能抓到贼人。”
冯霆低眼看着那匣子,仍井井有条道:“夫人就想以此作交换?可这贼人我已有头绪,再过些时日也能查个一清二楚,夫人也说,此案盘根错节,我就算抓到凶手也不一定能......”
“所以我给大人找了个靠山。”卫明姝眸中带了些光,“大人不想让别人插手,是怕别人分了功劳,若此事协助大人的是太子呢,或者说,大人协助太子呢?”
冯霆手指叩了叩桌子,若有所思,“夫人慎言,当今圣上可不喜如此。”
“大人出身寒门,又颇有能力,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何圣上让一个毫无根基的京兆府独自审理此案,那大理寺亦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为何圣上没让插手?
而今新政初立,旧时势力仍旧庞杂,圣上这般善于弄权之人岂没有将其铲除的意思?
大人本就是圣上留给未来君王的人,不是吗?这件事,圣上要的也只是个结果不是吗?”
“哦?”冯霆闻此,正了正神色,“可这太子已然势弱,夫人安之将来太子就一定能稳坐龙椅。”
卫明姝笑着说道:“圣上再制衡权利,本质上还是忌惮氏族,既是如此,便不可能让出自王氏一族的三皇子继承皇位。
太子名讳中有个礼字,圣上一生开疆扩土,大黎需要一个帝王休养生息,恢复礼制,太子自幼知书守矩,温文尔雅,自是再合适不过。这也是为什么圣上没有让太子领兵戍边,而是多次派太子出京巡查民生。”
冯霆听闻直视着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夫人,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不答,“洞察是非,针砭时弊,曾经听闻夫人在弘文馆修书编撰,如今看来,倒着实是屈才了。
若夫人还在朝堂,在下无论如何都是要请夫人来我京兆府任职的。”
“大人过誉了。”卫明姝接着说道:“我如今能给大人的,是一个未来君王的许诺,阮家整个商队的势力,亦会是大人将来的助力,阮家二公子是新科状元,如今于大理寺任职,将来同朝为官大人也好有个照应。”
冯霆静静地听着,冷静道:“那你要什么呢?”
卫明姝直言不讳道:“阮家是我家旧识,此事阮家有失察之责,大人若能帮忙保住阮家,明姝感激不尽。
日后冯大人若能为百官之首,也希望莫要忘了明姝的一份好处,之后还要靠大人照拂庇佑。”
冯霆大笑,“夫人,宁国公府那位世子如今年二十官居三品,岂不比我有能耐,冯霆着实不敢当得起庇佑二字。”
卫明姝眼眸深邃了些,摇了摇头,“我家郎君是个武将,可这朝堂周旋和行军打仗着实大有不同,战场刀剑无眼,世事难料,不可操控,况且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也总得为自己和夫家留条后路。”
冯霆听后,又恢复了那副轻浮的模样,好奇道:“哎,你脑子里这么多事,你家那小将军知道吗?我看那人倒不像你,可是个古板实诚的人。”
卫明姝不答,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那抹光亮,“夫妻一体,我的意思便是整个沈家的意思,大人不必顾虑。”
卫明姝因着和冯霆谈了许久,回到府中是已是日落西沉,沈轩坐于桌前沉默着,桌上的菜都凉了,碗中仍是空空如也。
沈轩这几日虽说老实了些,可每日回家总也总像个闷葫芦,半天不说一句话,卫明姝这几日也忙得自顾不暇,也没心思理会这个和自己生闷气的人。
她摇了摇头走上前,“郎君为何还未不动筷?”
“你今日去了哪里?”沈轩问道。
卫明姝拿着碗筷的手顿了顿,“和往常一样,铺子有些事,回来晚了”
“是吗?”那声音沉闷,却是意味不明。
沈轩看着卫明姝手上忙着,眸光却是愈发阴沉。
他自从西泽山回来之后,便一直派人去打听最近受伤的胡商,后来胡商中搜查不得,便将范围扩大至整个商贾。
今日那密探来报,说是有一商贾受了箭伤,而那商人竟是来自于阮家。
最好笑的是,密探同他说,自己的妻子也曾派了自己身边的追影前去运河查探。
沈轩忆起最近卫明姝奇怪的举动,见过的人,不免心生一些猜疑,随即想通了许多事,他当时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似是利刃直接戳穿到了心底,久久不能平复。
他们成婚后他从未管过她的私事,那是她的自由,可今天下午,他头一回派了暗探去跟着自己的妻子,不巧的是,自己的妻子恰好邀了那京兆尹去密谈,他也对这个向来温婉柔弱的妻子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陡然发现,想知道她的全部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想,便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她的另一面。
他能够容忍她心中另有所属,能够容忍她瞒他一些事,可她怎么能为了那个人去找京兆尹和太子,徇私枉法,包庇罪行?
“郎君怎么了。”卫明姝看着他古怪的神情问道,那声音仍是如泉水般清澈动人,但在沈轩耳中,现在却如同蚀人的蛊虫。
沈轩第一次学着她那般伪装,他忽然也很想知道骗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骗人是不是真的能让人如此快活。
他收敛起眼中那副锋芒,“没什么,你很少回来晚,快吃饭吧。”
两人默不作声的吃完了饭,卫明姝时不时瞥一眼沈轩,她总觉得他心里有事,“郎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你明日可有什么事要做?”沈轩不答,状作无意地反问道。
“可能要去一趟丞相府,郎君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沈轩摆出了一副微笑。
卫明姝抿了抿唇,柔声道:“郎君若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同我说说?”
沈轩眼神中带了一点审视,随后迅速收敛起那目光答道:“许是最近京城事多,案子又毫无头绪。”
他接着问道:“你可有什么知道的?”
卫明姝愣了愣,斟酌了片刻说道:“我觉得咱们那日遇到的商人有可能不是胡人,也有可能是中原人。”
“嗯。”这一点他也想到了,他就想听听她还要再怎么骗他。
“这个人可能是扮作胡人的模样,甚至还很有可能是江湖上的人,会些易容的把戏。”
“还有呢?”
沈轩平静地听着,却没有怎么注意她说的话,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那一张一合的嘴。
那唇若丹霞,说出来的话也如春风拂面,她确实长了一张好容貌,那张脸放在这繁花似锦的京城也可以算得上是倾城之容。
难怪。
太子,谌良,阮家三郎.......
长了这样一张我见犹怜的脸,又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难怪让外面那些人都心醉神迷。
他不也是被这样一个人一直哄着瞒着,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沈轩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他自幼熟读兵法,战场上运筹帷幄,没想到一朝也是败给了美人计。
“郎君可有什么知道的?”卫明姝看他发愣,不禁唤道:“郎君?”
沈轩不言,卫明姝此番说出口的话入今在他的耳中平白多出了几分试探他的意味。
他一只手抚上那魅惑他的脸颊,手指摩挲着那微颤的朱唇,眼神变得愈发幽深。
“郎君你怎么了?”卫明姝望着那深不见底的眸光,看着那双手抚上自己的面颊,一动不动,眼睫颤了颤,“我身上还没......”
“我知道,今晚我去书房,有些事要忙。”那声音有些沙哑。
他需要仔细想一想,想想她一直以来是怎样骗自己的,想想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想想日后该如何相处下去......
沈轩彻夜未眠,只觉得灵魂被那人的表里不一撕裂开来,一面是她的善解人意柔情似水,另一面是她背后那副虚情假意,冰冷心肠。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娶得这个妻子不仅聪明,还精于算计,所有的人都逃不开她的那双眼睛,被她玩弄于股掌,她做的所有事仿佛都带着目的。
或许她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一个人,空有一副光鲜皮囊,她学骑射,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装出一副豪爽模样,是为了自家的脸面,陪伴淑妃,也只是为了讨好皇权,所有人所有事对她而言只有利用......
她一直都是靠着那张巧嘴,洞察人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骗的人不知身在何方。
他从未这样想过她,可偏见一生,便如滔滔洪水般再也无法堵上,那或许他可以把她想得再坏一点呢,她是不是和自己姑父是同一类人?那般自私自利的小人?
沈轩不敢再往下想,或许儿时她同他说的那番话只是一句戏言,或许她从来都是个软骨头,也或许是物是人非,让她变成了这般欺软怕硬,趋炎附势的模样,那副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他平生第一次内心蔓生出一种恐惧,那种幽暗的情感如同带刺的荆棘一般刺着他的血骨,让他痛不欲生。
他曾说过他不会后悔,就算是她心有所属他也从未后悔,可他现在真的有点害怕了。
深夜当中,一双眼眸于黑夜中逐渐变冷,随而变得沉寂,厢房中的姑娘亦是没能入睡。
卫明姝披了件外裳,走出房外。
她似乎已经习惯有个人这么睡在身旁,今日他去了书房,她还真是不怎么能睡得着了。
想来他也是为了近些天长安发生的事在忙。
这件事还是早些过去的好。
翌日,丞相府内,两人于悠闲地亭中漫步,走向一处阁楼,那石墨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隐墨阁”三个字。
“听说县主早年游历江湖,可曾知道什么人擅长易容?”
魏姝仪笑了笑,“这江湖上会易容之人众多,得名之人却是少见,最有名的便是枯灯大师,不过此人隐退已久,当不是你要找之人。”
卫明姝道:“县主为何如此肯定?”
“此人向来重情重义,是忠义之辈,不会做出此等卖国求荣之事。”
“那县主可知,这江湖中有没有擅长易容之术的胡人?”
魏姝仪想了半晌,“这江湖中人大多是中原人,胡人.....”她皱了皱眉头,随即想到什么,“曾经西北有个寨子名叫巫骨寨,不过那里的人极擅用蛊,有一种西境传来的蛊虫,子蛊噬人血肉面皮,母蛊则可吐出一副完整皮囊。”
卫明姝脚步顿了顿,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沈轩曾对她说过一些话,“那寨子如今如何?”
“那寨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是被朝廷剿了。”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魏姝仪看了看她的神色问道:“明姝要找的可是这巫骨寨中的人?”
卫明姝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看向魏姝仪,“县主,我想请你帮个忙。”
“明姝只管说。”
“我身边的追影姑娘曾游遍江湖,听说枯灯老人曾有一亲传弟子大隐于市,只是一年前忽然于江湖无影无踪。”卫明姝抚上那阁楼上挂着的壁画,目光移向魏姝仪“县主丹青妙手,不知能否绘得一副好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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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几人商议的那日,一青衣女子被婢女扶上马车,城门早已大开,京中仍然戒备森严,今日来往的商贾格外多些,长队沿着官道而入,不起眼的青蓬马车沿着商贾驶出城外。
那京兆府身着紫色官府的男子,调来了一批羽林军,正清点着人马下达着命令。
他身旁的随从送来一封信,那信件仿佛送得仓促,甚至没有密封,冯霆抽出信纸扫过那笔墨,眉头紧锁,向身旁的少尹吩咐了什么。
少尹大惊失色般,随即赶忙向皇宫方向而去,冯霆正了正神色,犹豫间将信纸揣入怀中,吩咐人手从从城门西侧绕道而行。
那辆马车停于长安城东侧,周围群山环绕,遮蔽住了刚于天幕升起的初日,宽阔的官道上只有一队商贾等在路旁,女子身子曼妙,玲珑纤细,缓缓走下马车,同身旁温润如玉的男子说着什么。
远处山头上,似有人影窸窣撺动,忽地一支箭射过,那男子似是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推搡在地,堪堪躲避,随后箭如雨下,商贾手持刀剑抵挡着四散而逃。
女子被人护送着钻回马车,车夫驾着马车拼命奔窜入林,一道黑影从车篷顶而入,马车木顶如薄纸般撕裂。
车中的女子站起身,却不似那般外表柔弱无力,袖中轻快地转出一把小刀,掰过那握刀的手腕轻扭,握住刀柄向那脖侧划去,黑衣杀手睁大眼睛,脚下一顿慌忙躲开,拍向女子的肩膀,青衣女子飞出马车,女子吐了口血沫,躲过飞来的刀刃,两人于林间缠斗,黑衣人腿上似是带着伤,不一会儿就败了下风。
远处马蹄声响起,一声令下,苍劲有力的箭从弩中呼啸而过,又射穿黑衣人的肩膀,女子面色淡然,手上用力一扯,抽开那人的面纱。
“阮公子没事吧。”爽朗有力的声音响起。
“无事。”阮文卿看了眼那唇上挂着血的姑娘,“追影姑娘可是受了伤。”
“无妨。”女子利索地撕下面皮,露出一张带着疤的脸,那眼角锋利,带着些冷漠,已然是另一副模样。
阮文卿盯着地上的那张面孔,“丘管事,哦不,或许是叫你乌明,或者丘明子好些?”
丘明子笑而不语,嘴唇微动。
追影大喝一声,“他要服毒!”随即掐上那下巴,毫不留情地一扭,只听咯的一声骨头错位声响起,那下巴已然脱臼,随即口中流出些黑汁。
冯霆自树林中驾马而来,身后跟着一队人马,看着地上跪着的那副苍白的面孔,戏谑道:“没想到还是个小白脸。”
“反贼已全部伏诛。”冯霆命令道:“回京。”
回京路上,阮文卿坐在那窄窄的露篷马车中,“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大恩不言谢。”追影扫了他一眼,似有些嫌弃:“你常年行走官道,一点武功都不会?一推就倒?”
阮文卿有些尴尬,随即恢复正常,“倒是会一些防身之术,只是不如姑娘练家子,力气着实大了些。”
追影愤愤,刚抡起拳头,随即又想到自家姑娘和这人的关系,嘴唇抖动着收回了手。
两人坐在马车内斗嘴,驾马于前的冯霆面色却并不轻松。
队伍临近城外,只见一青衣女子立于官道上,梳着姑娘的发髻,头戴面纱,手中还提着个药匣子,似是翘首以盼许久。
虽说已经布置好了一切,此次前去当没有多少意外,为了再稳妥些,她还是让县主给追影易了容代替她出城,也算是欠了魏姝仪一个大人情。
近几日沈轩总在书房,她总是睡不踏实,精神也没那么好,如今已是站的有些累。
队伍行至她身旁,卫明姝扯下面纱,看了看那顶已经破了篷顶的马车问道:“可还顺利。”
追影跳出马车,“顺利,那贼人已经抓住了。”
卫明姝上下打量了一番,“可有受伤?”
“受了些小伤,无妨。”
卫明姝看了看追影的手臂,拿出纱布简单地给包扎了一下,“姑娘家可不能留那么多疤。”
追影笑了笑,随后冷色看向那押解在队中的丘明子,她使劲一拍,将那人的下颚合上。
卫明姝浅笑道:“丘管事,好久不见,不知管事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丘明子不答,目光却是带着些轻蔑和疯狂,眼睛一片猩红,“夫人好手段,只是夫人有一点错了,我可不只想让你死,你们,狗皇帝,大黎狗官,迟早都得死。”
他笑得疯狂,无所顾及,那笑声凄厉尖锐,如那枯木林中的昏鸦,令人汗毛竖立。
卫明姝眯了眯眼,神色一正,“你巫骨寨虽为胡人所建,但既生于我大黎国土,当遵大黎国法,你寨子烧杀抢掠,勾结外族,大黎出兵围剿,巫骨寨并不无无辜。”
“你怎知不无故,满门惨死的又不是你家!”
卫明姝神色一黯,随即轻蔑地笑了笑,“追影,这人说话不讲道理,还是把下巴卸了吧。”
“是。”追影上前,手中又是狠力一掐,丘明子随即又没了声音。
队伍行至城门口不远处,丘明子因着下巴脱臼,脸上已经冒了冷汗,可那眼神却是越发的疯狂,似是要将这队人马全部埋葬一般,眼底全是戾气。
冯霆摆了摆手,下马抬起他的下巴,“这眼神怎么像是要吃了我一般,大侠藏了这么多年,当不是会简单中了引蛇出洞这种招数。”冯霆笑了笑“丘大侠可是在等城外那批火药?”
卫明姝不曾知晓这事,闻言不可置信地看了冯霆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冯霆似是无意地瞥了眼卫明姝,随即离开目光,“可惜了,冯某得高人指点,这火药怕是送不来了,听那人说,巫蛊寨丘夫人原姓秋,在这长安有套宅子。
啧,之后阴曹地府应当不是我们陪你添堵,不过黄泉路上,倒会有秋家那伙人和你的这帮兄弟做伴。”
冯霆看着那人灰败如土的脸色,摆了摆手,“进城。”
一队人马继续行进,临近城门口,仍有商贾在城门口排着长队等待入城,黑云压城,似是要将这城池笼罩。
缀于队伍后面阮文卿纳罕道:“今日京城怎的这么多商贾进城?”
队伍行至城门外那家临时供人歇脚的茶铺,一辆不起眼的推车载着米袋从队中而过,冯霆仍然一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那车子已经走出一段距离,随风飘过的是一股不寻常的石灰泥土味。
冯霆顿了片刻,瞬间睁大眼,“拦住那辆车!”
官兵汹涌而上,那押送着车的人闻言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冯霆慌忙从队中士卒手上夺过弓箭向那打短布衣射去,火折子落在官道上,推车之人随之倒地。
卫明姝跟在队伍中瞪大着双眸看着此情此景,已经近乎呆滞,她感觉心跳得很快,快得令她喘息不得,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爬上心头。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短短一段官道有哪里不对劲......
冯霆正松了一口气,远处的商贾却忽然躁动起来,“杀人了!有人拿刀!”
商贾如同那湍急的流水般向城内挤入,马车碰撞着行走的商贾,货物从推车上滚下,城门洞口的官兵欲与人流逆向而过,夺过人流中的短刀,却无力地被人流推着向前而去。
卫明姝四处观察着,忽地夺过士兵手上的弓箭,瞄着队尾末端推着车缓缓前进的布衣。
她曾经用箭稳稳射过别人的发冠,可她从来没有用箭真正伤过人,她更没有杀过人,况且这只是她的直觉,万一他只是个普通人......
她整个臂膀都在颤抖,那双握着弓箭的手冷到僵硬,眼前也有一些恍惚,她尽量稳住身子,还是拉开了那张木弓。
那辆车仍在随着人流向前走着,卫明姝手上的弓已经拉满,她正打算松手,只听见远处似有一声暗响。
“姑娘小心!”追影扑了过来,随之一起来的是一道青色的身影,将两个姑娘用力推开。
卫明姝手中的弓箭顺势掉在地上。
“阮公子!”两个姑娘大叫,那支箭穿透阮文卿的肩膀,传来一阵闷哼声。
不待两人反应,远处城门轰然一声,震得整个官道颤动着,仿佛天地都要崩裂开。
卫明姝一行人的队伍因着刚才的变故仍在城门不远处,队伍前的人有的因着热浪被掀翻在地,官道上尘土飞扬,混着城门崩裂飞来的碎砖块,卫明姝本能地用衣袖挡住眼鼻。
那箭穿来的方向早已没了身影,远处的城门洞已经变成残垣断壁,洞口的砖块仍然不断掉落着,高大的城墙仍然巍然不动地立在不远处,此时却显得摇摇欲坠。
卫明姝在京城长大,她没怎么出过京城,伴随着她长大的是那四季如春的园景和京城繁华的街巷。
她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场景,尸横遍野,残肢断臂,这是在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她常常从这东城门经过,有时也会像那些商贾般迎着商队入城......
而今这城门处早已没了不久前的喧闹,只剩一片死寂,他们跟随的队伍也怔愣着待在原地,冯霆从慌乱震撼中反应过来,“快,去城门口,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救人!救火!”
卫明姝仍呆在原地,眼中早已没了光泽,血腥味混杂着泥土味顺着残存的热浪扑面而来,她忍不住低头躬身在官道上干呕。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城门会炸?为什么那支箭会对准自己,难道今天的事都是因为自己才会发生?她是不是根本不该来这里?
她明明发现了端倪,为什么她这么没出息,为什么她曾犹豫了一刻?若是那箭她再早射出去一刻,是不是就可以救下城门口那些人。
那些人有什么错,为什么活下来的的偏偏是自己,为什么死掉的不是她?
为什么她还活着…….
卫明姝看了看那满是灰尘的手,眼前恍惚,耳边嗡嗡作响。
“姑娘没事吧。”
“没事吧。”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
卫明姝听到后缓缓转头,看向那额头疼的冒着冷汗的人,还有那已经被血浸染的衣裳,鲜血还从那刺穿的肩膀上汩汩地流出。
若是那箭再偏一点,是不是身边这个人现在也会像城门口那些人一样没了气息?
她一时顾不得什么礼法,强撑着精神从那地上的药匣子中拿出些纱布,连衣裳都没扯开,箭也没有拔,只颤抖着用那双脏手胡乱捆扎着,往上面洒着一层层药粉。
阮文卿就这么依着她的动作,没有开口。
卫明姝的头发早已散乱,忽然她停住了所有动作,双手仍然保持着拽着纱布的姿势,却是低下头泪眼婆娑着低声啜泣,泪不成声。
“姑娘?”追影扶着她的肩膀,也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
三个人心中都纷乱无比,没有人注意到一抹黑色的身影走到三人面前,带了些几分狠厉地质问,“你们几个为何要这么做?”
作者有话说:
《危》
本章剧情向比较多,私设众多,请勿考究,炸城门是个铺垫,有作用,小小剧透一下,不怕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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