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在匣

第130章 真相(修)

◎“是你毁了我!去死吧!”◎

燕家

自林家倒台后, 林毓敏在燕家的处境算不上好。

父亲林唐在时,本就是京城的笑话。后来虽是过继到林夫人名下, 可追根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孤女。

如今林晋通敌叛国, 沈秋妤和几个亲生子女被送回临安沈家,林家举家流放,只留她一个罪臣之女留在京城。

燕夫人曾同燕铭提起过许多次, 燕铭将来既是要袭爵,就决不能留林毓敏这样的罪妇做当家主母,好在两人至今没有儿子,现在休妻另娶倒也不算晚。

可燕铭觉得, 林晋的过错是在怪不得林毓敏。

既是夫妻,便是祸福相依,若因为林家遭了难就弃之而去, 任其自生自灭, 实非大丈夫所为。

后来燕家实在逼得紧, 燕铭实在没了耐心, 便索性说大不了不袭爵,将来带着林毓敏搬出府住。

江阳侯和燕夫人俱是大惊,他们夫妇二人膝下最有出息的就是这个儿子, 年纪轻轻随父征战,立下战功,如何能说不袭爵就不袭爵。

知晓是将儿子逼狠了,夫妇二人只能暂时作罢,另想办法。

燕铭却是知道夫妇二人还未死心, 干脆搬出来了沈家这个亲戚, 林毓敏毕竟名义上还是沈秋妤的女儿林毓敏, 有了沈家撑腰, 燕夫人这才答应不再提此事。

可就算如此,林毓敏仍是整日少言寡语,同女儿都不曾多说几句话。

燕铭不知她的心结,只觉得她是受打击太大,林晋虽是罪臣,但一直待林毓敏如同亲女,就连这门亲事都是林家夫妇精挑细选的。

只能将人护在身边,等她慢慢走出来。

如今太子同沈家已经入关,以同州和蒲州为首的七个叛州出兵抵抗,多地战火再起。

而京中朝堂连续多日无人主持大局,如今刚刚上任的李丞相下令继续封锁京城,京中人心惶惶,百姓闭户不出,早已没了往日繁华的景象。

他们家受王家之案波及,江阳侯早些时候也被惠帝停职查办。

康王掌权后,燕家虽是没有明面上支持,不想蹚进这趟浑水,却也不可能再站皇党。

想到朝中局势,燕铭坐在书房叹了叹,抬笔继续练字,平心静神。

“世子,京兆尹登门求见。”

燕铭笔下一停。

他与京兆尹向来没有来往,这冯霆为官向来孤僻,怎么会亲自来找他?

于是又确认了一番,“你确定是京兆尹,冯霆?”

“是,小的绝对没认错。”

燕铭放下笔,亲自出门迎接,见冯霆还穿着官服,跟在其身后的亦是京兆府的官吏,不由心生警惕,行礼问道:“下官不知,何事竟能让冯大人亲自登门来访?”

冯霆向燕铭回了一礼,见燕铭防备的神色,赔礼道:“贸然等门,还请燕世子见谅。可否请问燕世子,林氏现在可在府上?”

燕铭蹙起眉头,沉声道:“冯大人找我夫人有何事?”

“关于林晋一案,有些事想问夫人,事关大局,还请燕世子理解。”

燕铭沉默许久,见冯霆不似说谎,才转身说道:“还请冯大人随我来。”

林晋死后,林毓敏便很少再出门参加宴会,整日居于深院,不去沾染外面的是非。

冯霆随燕铭来到院子时,林毓敏正在房内绣帕子打发时间。

婢女进门通报,“夫人,京兆府的大人到访,说是要见夫人。”

林毓敏手下一使劲,绣针扎入指肚,刺痛自指尖传来,浑身一抖。

婢女慌忙上前,看着林毓敏指尖渗出的血珠,“夫人!没事吧...”

林毓敏回过神,却是再也感觉不到指尖的疼痛,拿起正在绣的帕子擦了擦,扯出个难看的笑容,“我没事...”

京兆府...

她每日每夜都在担忧这件事,自是知道京兆府的人为什么回来。

本以为这么久过去了,当是可以瞒天过海,这个肮脏的秘密就烂在她一个人的肚子里,谁也不要知道,谁也不要看见她丑恶的一面。

可京兆府的人还是来了。

想着想着,眼中的慌乱却是渐渐平息,变为一片死寂。

婢女不知她是何意,看着林毓敏那慢慢垂下的手,小声问道:“夫人可是不想见?”

不知为何,林毓敏笑了。

事到如今,她当是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一生都是这样,随波逐流,随风而动,只能在别人的荫蔽下活着。

但至少,她自己选择过一次。

“见。”林毓敏低头,低笑喃喃道:“怎么能不见呢?”

林毓敏收拾了一番,梳好头发出了房门。

冯霆在院中亭内等候多时,燕铭不知其中缘由,见冯霆不想与自己多说,也没多问。

林毓敏端端正正一拜,“不知冯大人找妾身所谓何事?”

冯霆见林毓敏低着头,似是知他来意,脸色平静的可怕,也不同她兜圈子,“本官今日来此,只是想问夫人一个问题。”

“大人请讲,妾身定知无不言。”

冯霆转头,对上那张温婉的面容,正色问道:“敢问夫人,林晋之死是否与夫人有关。”

语毕后,厅内一片静寂,林毓敏抬头,淡淡看着冯霆,没有说话。

似是过了许久,燕铭才想通其中关节,转头看向那向来柔弱贤淑的妻子,眼睛越睁越大,起身将人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大人可是有什么误会,我夫人她不可能...”

冯霆打断,语中却没有一点人情味,“你听她自己说。”

林毓敏轻笑,压下护在自己身前的手臂,走上前行了一礼,淡淡承认道:“大人猜的没错,林二老爷,确实是我杀的。”

燕铭微张着嘴,摇了摇头,实在想不通自己的妻子为何会亲手杀了林晋,许久后才吐出一句,“为什么?”

林毓敏没有看他,闭上眼,直到眼睫上沾上了湿润,才呼出一口气,颤声说道:“因为他杀了我父母。”

一想到被自己的杀父杀母的仇人养了十几年,而自己把仇人当亲生父亲侍候,唯命是从,对其感恩戴德,林毓敏不禁作呕。

燕铭怔了一瞬,慌忙扶住她,拍着她的背,“你...你为什么不同我说呢?”

林毓敏捂住嘴,没有听见燕铭的问题,慢慢蹲下身蜷缩着,不知在问谁,只一直重复着,“为什么...”

冯霆轻摇头,撇开眼继续问道:“本官还有个问题想问夫人,夫人是从何人口中得知这件事的?”

林毓敏双臂抱前,死死攥住衣袖,紧抿唇瓣,没有说话。

冯霆笑了笑,“夫人不想说,那我来问。

给夫人传话的,可是康王府的人?”

燕铭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冯霆,感受到怀中的人抖了一下,又不禁看向林毓敏。

冯霆已是了然,“他们都给你说了什么?”

林毓敏仍是没有回答。

冯霆似是极有耐心,低下头抿了口茶,“我知道康王与我的恩师季老先生是多年好友,大概也能猜到他们同夫人说的话。

可夫人有没有想过,康王完全可以在林晋流放之时动手,又为什么要借刀杀人呢?”

林毓敏似是被点醒了什么。

康王派人找到她时,只说他们本不想告诉她真相,奈何林家有丹书铁券,京兆狱不允许外人前去探望,他们动不了手,所以才要借她之手。

她也没往深处想...

原来她又被当做了一颗棋子。

林毓敏开口,“他们给了我一张药方。”

“什么药方?”

林毓敏走进房,将那张藏于床下匣中的药方拿了出来。

冯霆仔仔细细看了眼那方子,眯起眼眸。

这是一张玉囊花的方子,上面详细写下了服用此药的症状,而书写方子似是男子的字迹,苍劲有力,又似曾相识。

林毓敏说道:“家父当年死前,状若疯癫,死于心悸,和这方子上书写的症状无二。”

所以她便用这方子配了药,掺在每日给林晋送去的饭食内,看着他一日日变得疯癫。

杀父之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合适不过。

燕铭愣了愣,忽然想到林晋死前惨状,“你有这些心结,为什么不同我说呢?”

“我说了,郎君会懂吗?”林毓敏紧咬着唇,眼中布满血丝,一字一句说道:“被仇人养在身边十几年,给杀父母的仇人尽孝,为杀父母的仇人而哭,你们能明白吗...

我只恨不能剥了他的皮,放干他的血。”

燕铭一时语塞,看着林毓敏逐渐扭曲的神色,呆在原地。

冯霆摇头,将药方叠好,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走出亭外,“本官该问的都问了,就不多叨扰了。”

“站住。”燕铭起身喝住他,“冯大人这时来此,应当不只是为了查清真相吧?”

燕铭抬步追上,“冯大人可是要扳倒康王?”

冯霆转过身,打量了他两眼,笑道:“燕世子可是要帮冯某?”

卫明姝说让他想办法将查到的这些东西交给康王妃,他这里行动虽是未有受限,可如今京城有许多眼睛盯着,若将两封信明晃晃递去康王府,必会被人察觉。

如今京城将乱,其实他不好出面。

而燕家早已失势,燕铭肯帮忙,自是再好不过。

“冯大人身份若有不便,燕某可以帮忙。”

——————

康王府

春日渐暖,王府长廊内的风铃随风摇动,檐上偶尔停落有一两只北归的飞燕,呢喃燕语伴随着清铃声,一派祥和。

府门外却有重兵把守,肃穆威严,将京城一切嘈杂的声响都隔绝在府门外。

燕铭站在王府门前,徘徊许久,见府外守卫仍是无动于衷,又一次上前道:“还请通传,在下有要事求见。”

“王爷有令,任何人不许靠近康王府。”说着,守门护卫使了个眼色,门外府兵纷纷持枪矛上前将其围住,“燕世子若不肯走,那便多有得罪了。”

燕铭攥紧手掌,冷冷扫了眼周围一圈围着的士卒,站在原地仍是不肯离去,慢慢抚上腰间别的剑。

若是闹大动静,或许会引得人注意。

就在此时,府门却是忽然敞开,燕铭抬头看了眼来人,却是一愣。

是谌良。

谌良看到门口一排排府兵,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母妃两月前给他定下曾家的女儿,他见过曾家的那个姑娘,长得甚是普通,人也怯怯的,说几句话都能结结巴巴。

他不喜欢这样的姑娘,便同母妃闹了一通。

他父王平日不怎么管他,就婚事也主张由他自己做主。

可这一次却是和母妃站到了一遍,将他关了禁闭,勒令他不许出门,说他即将娶妻,当好好静下心读读书,免得让姻亲看了笑话。

他向来不爱读那些圣贤书,他们夫妇二人也不是不知道。

这禁闭一关便是两个月,今日好不容易才被母妃放了出来。

几月没出门,门口竟是搞出这么大阵仗,这是要闹哪样...

谌良咽了咽口水,回过神来,指了指那领头的士卒,呵斥道:“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动刀动枪的,传出去让别人笑话我们王府。”

领头的士卒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世子,这...”

“这什么这。”谌良打断他,仰着脖子传着命令,“王妃有令,要见府外的人,你们一律不许拦着。”

燕铭一听事有转机,立即行礼道了声谢。

“你随我来。”

燕铭跟着谌良穿过一道道回廊,来到王府主院。

谌良推开门,“母妃,人给你带到了。”

康王妃闻声抬头,却是眨了眨眼,似是没想到来人身份,审视良久才对谌良说道:“你先下去。”

察觉到周遭沉重的气氛,谌良缓缓点了点头,似懂非懂的走出了房门。

听到关门声,康王妃才问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燕铭看了眼康王妃身旁站着的贴身侍女,犹豫一瞬才行礼道:“在下燕铭,江阳侯世子。”

康王妃点了点头。

她向来记不得京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权贵,也没有怎么打听过这江阳侯府。

知道此人姓名来路,康王妃也没有继续些问别的客道话,直截了当问道:“你来找本王妃有何事?”

燕铭从袖中掏出信递给康王妃,“在下奉沈夫人,前来送信。”

康王妃并不意外,只淡然接过信,看了眼信封上的字迹,轻笑一声,拆开了信。

扫过信中的内容,眉头却是越皱越深,重头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读到最后竟是双手颤抖。

“啪”的一声将信拍在桌上,康王妃站起身,“这不可能!”

她知道康王要反,也知道他骗了她,这些她都不曾计较...

但他怎么会将她曾经废弃不用的方子拿去交给慈安,让慈安以人试药,到处害人?

可这若是假的,为何卫明姝能说的如此事无巨细,甚至连那服用的方子都能完完整整的写出?

他的丈夫前不久也亲口说过,他将那害人的方子交给了西蕃...

康王妃摇着头,跌坐回椅子上,头痛欲裂,扶着额头许久没有缓过神。

“你滚出去。”

燕铭却是没有动,又掏出那张林毓敏交给他们的方子,“京兆府的冯大人托我将这方子交给王妃,王妃可认得这字迹?”

康王妃一怔,死死盯住那递来的字条,缓缓伸出手,指尖已是一片冰冷。

看清那字迹,耳朵不由开始嗡嗡作响....

她识得这字迹,正是她那丈夫的字迹......

而那方子,已与她当时写下的那治病救人的药方截然不同,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味让人疯癫的毒药。

眼前忽然一晃,康王妃身子一歪,勉强用手撑住桌面,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那身旁的女侍卫慌忙上前扶住她,用凌厉的目光凝视燕铭,“王妃有令,还请燕世子出去。”

燕铭低眼,只见康王妃眼神涣散,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再也没了之前高傲的精气神,拱手辞谢,“在下话已带到,如今沈夫人已经被秘密召入宫,还望王妃莫要再自欺欺人,燕铭告辞。”

那道房门再次打开,放入一缕阳光,照亮了康王妃半张雍容华贵的面容。

然而只是一瞬,那扇门又悄然合上,将所有的光亮都隔绝于外,房内唯剩一片死寂。

许久过后,康王妃才问道:“秋月,你跟了我有多久了?”

“回王妃,四十年了。”

“这么久过去了啊...”康王妃仰起头,眼珠转了转,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你说这么多年,我是不是所托非人。”

秋月许久没有回答。

康王妃笑了笑,“你说就是了,我不会有事的。”

秋月这才答道:“王妃早就不该信了。”

康王妃转头,见到秋月低着头,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秋月回道:“其实...诚蕴真人也知道。”

康王和慈安背地里干得肮脏事,她和诚蕴都一清二楚。

可她自小跟着康王妃,对其心性再清楚不过。

生于乱世,自幼学医,随父护佑蒲州一方平安,本性不坏,只是从小被拥护惯了,不甘屈于人下罢了。

康王知其野心,因此给她画了一张漂亮的网,这些年她一直活在这个谎言里,不敢相信自己曾经选错了人。

那宝石还是被磨平了棱角,光亮不再,最后就连本心都不记得了。

可她们还是不忍将这些告诉她。

一个曾经满怀善意之人,若是知道自己过去用来治病救人的药,被身边最信任的人用来制成毒药,害人无数,当是痛苦至极。

可如今这些真相,终是被人残忍的揭开了。

——————

自太子率兵入关以来,以同州和蒲州为首的七个叛州便开始集结兵马,不少州县纷纷从百姓征兵,引得百姓四散而逃,官道拥堵,饿殍无数。

随后双方于同州边境交战一场,然而叛军有不少临时从百姓中征来的兵力,士气不振,军心涣散,很快便败下阵来。

康王节节败退,只好调动京中剩余的兵力支援。

然而京中之师此前有不少被二皇子调往西境,援军到来还要多几日,只能先带兵退守蒲州。

因着康王撤退了大部分兵力,北境大军入同州便顺利许多,途中仍有余兵负隅顽抗,然而多地百姓积怨已深,见父母官执意开战,竟是将衙门围了,将县令绑去送予北境大军,主动打开城门迎接。

沈轩入城便下令,之后凡过一州,严禁烧杀劫掠,军队借宿驻扎皆需征得附近百姓同意。各县百姓见状纷纷效仿投诚,很快同州便被稳住,随后铁骑一路平乱,直向蒲州而去。

而蒲州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唐家军自宣帝之乱后一直驻守在此,兵力雄厚。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皆按兵不动,各自等待援军支援。

然而不知为何,本该远在京城的康王妃忽然派人前去蒲州,给唐家领兵的大公子递去一封信,收回了之前交给康王的兵符。

康王得到消息,带着亲兵连夜从蒲州离开,如今不知去向。

京城仍旧一片死寂,如今虽是大局已定,然而皇室之人仍旧没有消息,李家把持着朝政,并未放权。

而之前被派去支援的大军尚未归朝,如今京师只留一批金吾卫驻守,整个俨然已经成了一座空壳。

叛军主帅不战而逃,蒲州之军归顺太子,关内叛州知晓大势已去,纷纷投诚。

随后北境之师畅通无阻,一路直向京城而去。

不过数日便打开京畿周边县城的大门,势如破竹,直逼长安。

兵临京城,叛军在瞭望台远远望见乌压压的铁骑扬尘而来,竟直接弃了城门。

叛军变成流匪,身穿大黎兵甲的士卒挥舞长刀,竟是将冷冰的利刃对准了京中百姓,闯入商铺宅门,烧杀劫掠,杀红了眼,露出最丑陋的獠牙。

一时间惨叫求救声不绝于耳,京城世家纷纷聚集府中护卫,死死抵住府门,以求保全自家。

沈轩率军入城,看到的便是京城火光冲天,刀刃相接,百姓四处逃窜的景象。

长枪挥舞,将街上的叛军生生挑起,救下一对母子,沈轩扫了一眼,眸光带了些凌厉愤然,而后迅速冷静下来,命徐副将带人平乱,马蹄踏过往日繁华的东巷,随太子一路直奔皇宫而去。

皇宫仍是如同往日般肃穆冷清,将高墙外惨绝人寰的景象隔绝开来。

卫明姝待在冷宫内数日,她试图过联系外面的人,只可惜这院外把守之人皆是康王亲信,此事颇难成事。

这皇宫其他人怕也是被禁足在了宫中,这么多日,偌大个皇宫,也不曾有外人来主动找过她。

只能待在宫里另想办法。

又接连待了七八日,直到今日清晨,门外却忽然没了往日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卫明姝发现此事后,打开门查探了一番周围。

门外依旧萧条,枯枝残叶铺满院子,可之前守卫的人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即使跨出房门,也没有人将她挡回去。

此事颇为蹊跷,不过至少她能不再受人所制,这皇宫怕是还不能自由进出,如今最好的方法便是联系到后宫内其他的人。

卫明姝当下便准备抬脚离开,却是看到门外一道身影,脚步匆忙向这边而来,三步两回头,颇为狼狈。

正是消失了多日的康王。

康王见到她还在屋内,吩咐身旁的人,“将她也一并带走。”

卫明姝正了正神色,向后退了两步,见那侍卫从袖中掏出瓷瓶,倒出药丸,一步步靠近,大喊道:“你们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康王抬步走到她身后,取下墙上那幅画,“快点处理,带着她先从刚才来的密道走。”

看着康王沧桑的模样,听其言语,似是连夜赶路趁人不注意来到此,联想到今早撤去的守卫,卫明姝便也大概能推测到这人兵败,如今着急回来收拾东西逃路。

既是兵败,那边说明沈轩那边一切顺利,算算时日,应当是快到京城了。

心中暗暗激动,瞥见那侍卫正认真听着康王交代嘱咐,卫明姝趁齐不备,抄起桌上的茶杯,精准地砸到那人眼睛上,快步跑出房门。

康王神色一变,“给我抓住她!”

卫明姝顾不得什么,只能拼命往院外跑,时不时向后转头看两眼捂着眼睛追赶的人,并没有注意前方。

迎面撞上一人,卫明姝身子不稳,向后踉跄两步,被人扶正。

抬头望去,眼眸不由睁大。

来人竟是康王妃!

那追来之人亦是顿住了脚步,说话语无伦次,“王...王妃。”

康王妃面无表情,轻轻一摆手,身后的侍卫便将人拿下,“你家王爷呢?”

那人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指了指房内,“在...在房内。”

康王妃哼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脚步顿住,微微向后转头,“沈夫人先随我进去吧。”

卫明姝扫了眼满院的侍卫,也没了其他心思,只默默跟在后面随康王妃进了屋。

康王正在房内收拾着,还以为侍卫将卫明姝抓了回来,“你带着她先走。”

康王妃扬了扬眉毛,声音骤然拔高,“不知王爷要带着谁走?”

康王手下猛地顿住,缓缓转过头,瞳孔骤然紧缩,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左右环顾一眼,“傅德呢?”

康王妃却是勾了勾唇角,“王爷能在这儿,妾身为何不能在这儿?”

随后神色陡然一变,起头,丝毫没顾及卫明姝还在屋内,“你的那条狗就在门外,已经被我拿下了,如今只剩你我夫妻二人。”

“王爷放心,只是前些日子得知了一些事,想同王爷确认一番。”

卫明姝倏然被点醒什么,看着康王妃难以抑制的怒色,面上难掩喜悦。

看来兄长和冯霆当是将话带到了。

康王似也反应过来,看向康王妃身后的卫明姝,呵呵直笑,“本王还真是小看了你。”

卫明姝没有答话。

康王妃向后瞥了一眼,向前几步,走到康王面前才淡淡开口,“沈夫人告诉我,你将我过去玉囊花的方子给了慈安那个疯子炼药?”

康王紧盯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知她已经知道真相,轻飘飘地答道:“是,怎么样,痛苦吗?”

康王妃攥紧五指,浑身颤抖着,许久才继续沉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康王似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摇着头,眸中渐渐带了些唐清芷从未见过的鄙夷之色,“你问本王为什么?”

康王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不留神间踢倒了屋内的矮墩。

放在矮墩上的画轴滚落,展开一角。

康王神色慌了一下,正要捡起那副画,却是被康王妃先抢了过去。

康王伸手,“把画还给我。”

康王妃没听他的,将画卷抖开。

随后整个身子僵在原地,抓着卷轴的手骤然缩紧,长长的指甲在画上戳出了几个窟窿。

“呵呵呵...”康王妃笑得直弯下腰,那笑声持续了好久,始终带着嘲讽,听起来却让卫明姝毛骨悚然。

康王瞧见那副画被揉的皱皱巴巴,目眦尽裂,大吼道:“唐清芷!你把画还给我。”

康王妃状若未闻,完全没了往日端庄的形象,咧开嘴笑得蹲下了身,手仍然死死攥住那幅画,重重用画卷锤向那白玉地板,不住摇头,“你竟然...你竟然到现在还想着她,哈哈...”

康王默不作声,胸膛起伏着,却是冷静下来。

许久才止住笑声,康王妃重新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丈夫,仿若在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一瞬间便想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府中那些侍妾,眉眼中似乎都隐隐约约带着杨英的影子。

再比如,他喜欢她穿红色,总说她穿红色好看......

“所以你把沈夫人带进宫,也是因为她像杨英?”

康王不欲多说,只咬着牙死死盯着她。

康王妃又是一笑,语中满是不解,“为什么?你既然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当初为何要娶我?你若不喜欢我你可以说,为何要...”

为何要互相折磨。

“你问本王什么?”康王看着她疑惑的神色,却也笑了,摇了摇头,声音骤然变大,“你怎么不问你那好父亲为什么!”

当时她父亲找到他,说他女儿倾慕与他,他委婉拒绝过。

可她父亲却说,唐家看重他的才能,若是他愿意娶她,便将蒲州军权交给他,扶他坐上那张龙椅。

否则便向宣帝揭发他要谋反之事。

他那时手中什么兵权也没有,而当时的蒲州独占一方,兵力雄厚。

他有什么办法?

康王妃没有站稳,回想起向来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弯下身子,喃喃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康王走到她身旁,眸中已是带了些狠色,“有什么不可能?你的父亲,就是这么一个笑里藏刀的小人罢了。”

再也不顾及什么颜面,康王撩袍坐在桌前,冷笑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本王不妨再告诉你多一些,这么多年本王同你过下去,不过是因为你还算有点本事,有那么一点像杨英而已。”

康王妃怔住,仿若五雷轰顶,脑中一片晕眩,左摇右晃走到桌前,躬身直对那双眸子,“你说我像杨英?”

康王妃笑了,眼中却是淌出泪水,砸到康王的额头上。

泪水顺着康王脸上的褶皱滑下,康王皱了皱眉,将那不属于自己的泪水狠狠擦掉,“没错,只是因为像她罢了”

康王妃点了点头,似是接受了什么,挺直身子,眸光渐渐转向冰冷,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我父亲当年在西境出事,并非没能走出荒漠,是王爷一手策划的对吗?”

康王看向她,语中带了些玩味,“不错,事到如今,你难得聪明一回。”

“那宣帝呢?宣帝暴毙可也是你做的?”

康王站起身,第一次面露欣赏,不禁拍手赞叹,“是本王做的,本王今日才发现,你竟这么聪明。”

卫明姝被迫听到这些皇室秘辛,眼睛不由自主睁大了些,只恨自己现在长了两只耳朵。

尽量隐没自己的存在,慢慢一点点往门口挪动,心中仍是惊涛骇浪。

原来当年京城之乱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宣帝暴毙。

而那罪魁祸首,竟是后来率兵一举平定关内的康王.....

康王妃闭上眼,坐在原地,那些征战四方,平定中原的过往再次浮现在脑中,却是无比荒谬可笑。

原来她择取的英主,竟是挑起京城之乱的罪魁祸首。

原来她一直在助纣为虐。

她缓缓举起双手,那双手没有举过什么重物,既使是人到中年,依旧是白净的。

可现在在她眼中,却是无比的肮脏。

康王妃站起身,慢慢靠近他,“那我现在是不是更像杨英了?”

康王不甘示弱,凑近那张脸缓缓说道:“没有什么时候比你现在这个样子更像了。”

康王妃低下头,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突然猛地抬头,扯下头上的金簪,连带着拽下来一撮头发,抬起手臂狠狠扎入对面之人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满脸,流到眼睛里,染红了眼白。

“是你毁了我!去死吧!”

作者有话说:

全员狼人。

时势造英雄,乱世造疯子,各有各的疯法...

忽然发现老一辈除了男女主爹娘貌似全员疯批...

罪魁祸首怪那个宣帝,别怪作者(开溜)

本来打算万字,改了个逻辑,大概这章写不到男主了,下章把疯发完就写,太困了...

本章女主:(躲在角落瑟瑟发抖)我还是个宝宝,害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