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京师
◎“郎君,你有没有觉得热啊?”◎
“若陛下不来呢?”
“若陛下未至, 末将便入关内,除奸臣。”
县令胡须一抖, 嘴巴合不拢, “你!胆敢威胁天子,要反了不成?”
“末将并无反意,不过听命行事而已, 若陛下尚且安好,自会来见臣。”
睢县县令望着城下铺天盖地的军队,见沈轩丝毫没有撤兵的意思,又在城头痛骂几句, 立即叫人八百里加急往京中去信。
沈轩得到县令已传信回京的消息,才带兵撤回不远处的一处山岭。
卫明姝早已随其余人来到会合之地,扎好营寨。军中之事她也帮不了什么忙, 这几日连夜奔波, 即使坐在马车中也有些疲倦, 于是等人搭好了帐子, 便钻进军帐,服下药后,躺在榻上睡了一觉。
已近四月, 此地虽势高,却也暖和,睡起来后已是傍晚,身上竟也起了一层薄汗。
掀开身上厚厚的毯子,感觉身上黏糊糊的, 很是难受。
自从被掳去后, 她已经好几日未曾沐浴过了, 这几日跟着沈轩他们行军, 就连擦身的功夫都没有。
这军中全是行伍粗汉,在外行军打仗,就是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也是常事,想来沈轩过去带他们北征也是习惯这么臭着,可她不太能忍受。
军中也没有侍女,兰芝也不在身旁,之前几日都是沈轩将水提进门,她也不曾摸清军中在哪里烧水。
刚准备出门,却是看到帐门一动。
沈轩走进帐中,“明珠醒了?”
卫明姝坐在榻上,看他战甲未去,问道:“郎君何时回来的?”
“早回来了,刚才在徐副将帐中议事。”
卫明姝一愣,不禁看了眼帐中的布局。
想来他们平日议事都是在这中军大帐中议事的,只是因为自己住了进来,其他人不方便,才去的徐副将那里。
“郎君以后若要在帐中议事,我可以先出去.......”
沈轩眨了眨眼,许久才反应过来她所为何意,“无妨,在哪里都一样。”
说着开始自顾自卸战甲。
卫明姝走上前,帮他脱着,闻见他身上的汗味,又想起刚才的事,“对了郎君,你可知军中哪里有热水?”
“明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打点水洗个头发,擦擦身......”
沈轩这才想到,他这几日心思多在行军上,是忽略了这件事。
从前行军他是不甚讲究,军中无人侍候,北境营中洗澡颇为麻烦,每次出征也都是将就将就,在竹管下冲一冲,洗得次数不多。有的时候扎营靠近水源,就同其他人一样,光着膀子扎进河里随便洗洗,就算是在寒冬腊月中也很少用热水洗澡。
可如今自家妻子住到他的帐里,自是不可能和他们这些粗人一个活法。
麻利卸掉身下的甲衣,“你等着,我去找人烧水。”
“我自己可以去,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还是少提重物的好。”
沈轩边穿外裳边道:“无妨,另一只手可以提。”
那临时凿的井边什么人都有可能遇到,这军营里都是男人,就是在井边打一桶水光着身子浇的也不是没有,哪里能让她过去?
沈轩抬脚走出帐门,卫明姝坐回床边,感觉手心冒了些汗,视线又回到那盆炭火上,不住用手扇着风。
待到男人提着水回来,放进来一阵冷风,卫明姝不禁问道:“郎君,你有没有觉得这帐子里很热啊?”
沈轩盯着地上放的那盆炭火。
他确实挺热的......
只是他们行军扎营,为防止敌军偷袭,通常建在高处,她向来畏寒,所以才添了这么盆炭火。
“要不我把炭火灭了?”
卫明姝点了点头。
将炭火拿出去灭后,沈轩再走进帐中,见卫明姝已经将水倒在盆中,拧好了帕子,“郎君这伤也好些了,待会儿也擦擦身吧。”
沈轩忽然被点醒,只应了一声。
他是好些了,她也应该找不到什么借口了。
卫明姝脱下外衫,也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去,“郎君先去忙吧,我自己能洗.......”
沈轩坐在**,纹丝不动,淡淡抬眼,喉结却是不可察觉地滚动,“你不用擦背吗?”
“擦的时候叫你...”卫明姝转过身,褪去衣衫,却始终感觉有一束目光,如芒在背,正擦着手臂的手终于不再动,“你能不能转过去...”
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先不擦了,待会儿我给你擦。”
“不行。”卫明姝果断拒绝,慌忙拿起身旁的外衫展开,“你帐外时不时就有人巡逻,被人发现,你难道不怕被人诟病纵欲?”
“不怕,他们不敢靠得太近的。”
话音刚落,手指划过光滑如玉的脊背,引得卫明姝后背挺直绷紧,刚拿起的衣裳掉在了地上。
“你瞧,你脸都红了。”
卫明姝不敢说话,闭上眼睛,觉得全身都正在慢慢变热,手臂瘫软垂下,刚擦去的汗又渗了出来。
她从前从来对这事提不起兴趣,每次都是因着他撩拨才能进入状态。
可不知为何,这么几句话,就能引得她“泛滥成灾”。
这还是在他帐中......
终是没能继续擦身,手上的帕子被人拽走,扔进盆里,激起一阵水花,随波**漾,慢慢沉入盆地,卫明姝听到一阵急促的声音,不似询问,“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帐内影影绰绰,巡逻的脚步声早已远去,唯有帐门缝隙中钻出几声克制交杂的喘息,在静谧的黑夜中化作徐徐风声。
许久之后,微风停息。
帐帘撩起,看不见室内光景,只能看到男人提着木桶,独自走出帐门。
卫明姝躺在榻上,早已化成一汪春水,看着那人倒水拧了帕子,不由翻身背对,裹着毯子往里缩了缩。
却是被人握住脚踝一把拽了回来,只能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由人随意摆弄。
划过之处,又是一阵战栗,脸上泛起潮红,咬住刚才早已抿红的唇瓣,发出细微哼声。
待到再往下,卫明姝终是忍不住,断断续续道:“可...可以了,剩下的我来擦就好。”
说罢,抓住沈轩手中的帕子一扯,撑起身子,背对着他,手脚慌乱地抹了一通
这些动作落在沈轩眼中,却是气血翻涌,忍住心绪起伏,吐出一口气,转身出门换过水,方才平静。
回来时,沈轩手上多了块皂角,搬来矮凳,将盆放在上面,“你往床边躺些,我给你洗头。”
卫明姝已是穿好衣裳,神色恢复如常,看着他手上的皂角,抿了抿唇,平躺在床边,又想起刚才看到的他肩上包扎的伤口,“待会儿我给郎君换药,你也擦擦身。”
沈轩应了一声,随而挽起袖自,大手将青丝一拢,浸入水中,“水温如何?”
卫明姝点了点头,闭上双眼,只觉得满鼻都是淡淡的皂角味。
以往她的皂角,都是用猪苓与桂花花露调制而成,甚是讲究。
自她记事开始,卫家已经在京城扎了根,她从未和阿耶阿娘在军营中生活过。
从前她也只是听别人说起,今日方才亲身体会到军营艰苦,能用皂角洗上头,已是不易。
不免想到从前在京中的生活,念及京中家人,这几日担忧的事又笼罩心头,“郎君既是带兵入关,京师那边可是会用沈家人做要挟?”
沈轩轻揉发丝的手顿了顿,“已经派人去打探了。”
之前他回北境后,就派北境那边的人去打探过卫家和沈家的消息,只是如今还没有消息传来。
前几日他还能劝说自己不去想,可等了那么久仍了无音讯,也不免开始担忧起来。
不过既是没有什么坏消息传出,便也说明两家暂时无碍。
因此在睢城外,他也不敢公然指名道姓喊出康王姓名,就是害怕打草惊蛇,若此时同人鱼死网破,那边恐怕真会对沈家和卫家不利。
掬起一捧水,轻轻捋顺她的发丝,声音愈发柔和,却是透着坚定,“放心吧,都会没事的。”
二十多年前,他外祖父为了沈家单刀赴会,保住了沈家忠义之名,却是命丧京师,将全部遗志寄托给后人。
可他不愿如此。
既是他人不仁,他亦可不择手段。
他答应过她不会有事,那便不会再食言。
国要守,小家他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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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惠帝卧病在榻,已许久未上早朝,太子南下未归,诸皇子中只剩二皇子年长,有能力处理朝政,是以圣上月前下旨,令二皇子谌褀监国。
当今天子疑心重,或是大限将至,前些时日疑神疑鬼,心思全然不在西境战事上,反而在这时处理了一批朝臣。三皇子的母家被查抄,魏丞相入狱,沈家被安了个谋反之罪,连太子都被调出了京城。
如今朝中人心惶惶,时人不禁感叹,当今圣上老矣,这些时日病着,脑子也是糊涂了,生怕再这么折腾下去,会重蹈宣帝的覆辙。
是以惠帝将朝政交给二皇子时,众臣不禁都松了口气。
只是这二皇子平日虽饱读诗文,可终究不懂朝堂之事。
好在淮南康王如今在京城,圣上病后不久,便又下了道旨意,令康王辅佐二皇子监国。
宣帝在时,康王乃为数不多的清臣,为官时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虽后被贬黜,可一直有个清正廉明的名声。
朝臣皆是心照不宣,圣上这是不肯收拾这堆烂摊子,要安心养病,将朝事托付给这位皇叔,于是均听其号令行事。
这也算是圣上这几月来所做最明智的决定。
康王将朝事处理的井然有序,西境也终于派去了援兵,得大臣纷纷称赞。
如今乾和宫早朝,龙椅之下并排摆着两张宽椅,二皇子听朝臣回禀,而做决断的却是康王。
本是一切都在恢复秩序,京中却忽然接到睢县八百里传信,言北境之军于冀州边境集结,本该死去的叛贼沈轩兵临城下,欲见帝王。
御史中丞当朝痛骂,“沈家分明就是要趁西境战乱造反!”
冯霆淡淡瞥了一眼,又抬眼看了看座上正襟危坐的康王,说道:“大人先平平气,王爷不是前一阵才整军准备北伐吗?去的路上灭了不就是了。”
左威卫程叙道:“冯大人此言差矣,此人猖狂,若不即刻派兵歼灭,恐要伤我军士气。”
冯霆笑了笑,没再多言,“鄙人一介文官,程将军此言有理,倒是鄙人无知了。”
程叙没再理会,手持笏牌站出,“末将愿领兵,即刻出兵前往冀州,定取反贼项上人头。”
康王没有立即回话,转头问道:“二殿下以为呢?”
“沈将军信中说,若是见到父皇便肯退兵,并非要谋反……”
话还未说完,便被吏部尚书打断道:“二殿下此言诧异,沈贼分明已反,此举乃欲挟皇室中人,殿下莫要听信此人之言。“
康王接道:“二殿下还需多想想,此人之言着实不可信。”
“就是。”刑部侍郎喝道:“那兵部尚书多日不曾上朝,分明就是与沈家沆瀣一气,臣恳请立刻将京城卫家和沈家之人收押,挫挫他们的威风。”
朝中众人纷纷应和,二皇子听到此事牵连到了卫家,一甩衣袖,“够了!今日朝会就到这儿!本王头痛,此事休要再议。”
说罢拂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康王起身,“诸卿稍安,收押沈家之事,本王会劝二殿下想清楚,至于卫家,毕竟同二皇子母家有关,还是容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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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快步出乾和宫,向淑妃所在的瑶华宫而去。
然而门口却有侍卫把守,“淑妃娘娘抱恙,殿下请回。”
“你们......”二皇子手指抖动,在殿门口来回踱步。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二皇子回头,只见康正不急不缓负手而来,站定在他身旁,“二皇子还是以国事为重,等淑妃娘娘身子好了,再来看不迟。”
“你竟敢用我母妃要挟我!”二皇子大怒,扫了一眼四周,怒喝道:“你们都要造反不成!”
门外守卫跪成一片,却未有一人开门。
康王静静瞧着,待二皇子冷静过后,才开口道:“二皇子还要改改这冲动的性子,太子在同州遇伏,下落不明,若当真不在,殿下便是一国储君。”
二皇子早已不再顾及对长辈该有的恭敬,“你住口!你到底把我母妃怎么样了?”
康王并未答话,只剩了二皇子声声质问。
忽然,门内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本宫无恙,让我儿进来。”
门口的侍卫都看向康王。
康王思索片刻,淡淡开口,“放他进去吧。”
二皇子冲进房门,康王跟着走进殿门。
只见淑妃梳着端庄的发髻,端坐在宝座上,“还请康王殿移步,本宫与二皇子只是说些家常事,要不了多长时间。王爷在本宫这瑶华殿中待太久,传出怕是要遭人非议。”
康王多看了几眼,只着人在外面听着,转身离开瑶华殿。
淑妃听到门外没了声音,骤然卸了力。
“母妃!”二皇子蹲下身,眼底已经含了几滴泪,“他们把你怎么了?”
淑妃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没力气罢了。”
甄家和李家连同淮南康王,意欲夺权,她和皇后早已成了两家的弃子,被软禁在这宫中。
而皇后如今的境遇只会比她更差。
淑妃抚了抚二皇子脸庞,“你看你都瘦了...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
听到此处,二皇子终于忍不住,两行眼泪留了下来,“朝中没有人听我的,他们都说皇兄生死未卜,如今只有我一个人...母妃,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我...我知道他们都是坏人,可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要出兵讨伐北境,我知道那沈将军是好人,是忠臣,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母妃,我该怎么办啊?”
淑妃却是莞尔一笑,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好孩子,你能明辨是非,能辨忠奸,母妃很是欣慰。
你要记住,你虽不是一国储君,可身上也流着皇室的血,是天子血脉,你父皇如今为人所害,太子不在京中,你该撑起来主持大局。咱们吃着百姓供奉的米粮,便要时刻想着天下事,对得起这江山,也不负天下人对皇室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