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孟闻秋和叶之筠入宫时,已经快午时了。
早前给太后递过帖子,所以两人一路畅通无阻,进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太后下榻的寿华宫。
太后依旧正襟危坐,就连头发丝儿都没有乱一根,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眼底的哀伤,仿佛几日不见便老了十岁。
叶之筠平日惯会惹人笑语,此时也觉喉头哽咽,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太后先招手:“你们快坐。”
孟闻秋也垂着眼睛,和叶之筠一同红了眼眶。
“难得你们有心,来看看哀家。”太后盯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皇上和皇后这两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正想着要怎么瓜分彦修手里的兵权。”
“姨母,有我叶家还有孟家在,自然不会让他们得了逞。”叶之筠咬着一口银牙,愤愤道。
孟闻秋也道:“虽说事出突然,可我爹也并非没有万全准备。”
“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太后用手扶着额头,手肘轻轻靠在扶手上,“我曾经在兄长坟前说过,一定会照看好彦修,却沦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地步。”
“今后到了地下,都没有脸面见我方家列祖列宗。”
叶之筠气得险些拍了桌子:“冯詹易这个该死的,要不是因为他……”
太后也脸色铁青:“放任冯家多年,这次我一定要让他们给彦修一个说法。”
冯詹易此次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密谋杀害孟行章,惯得无法无天,目中无人了。
秀珠上前来给太后揉着额角:“娘娘保重身子。”
孟闻秋低声道:“方统领的棺木还在府上,不如等出殡后再从长计议,让他们小人得志,气焰嚣张也不过这几日了。”
太后点点头:“闻秋说得没错,无论如何也要先让彦修安息。”
叶之筠紧抿着唇瓣,不知该如何宽慰,方珩舟是太后亲侄,又在朝中地位非同一般,损失了他的确要伤筋动骨。
于私于公,太后应该有伤心的权利。
太后又道:“皇上有意将新梁那公主赐给冯家。”
叶之筠十分惊讶:“什么?和亲公主不进宫,倒赐给了皇后的弟弟。”
孟闻秋也有些意外,不知这事是江逸亭自己提议,还是皇上或者皇后的意思。
“谁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不过那个江逸亭,近来处处都有他的身影,兴许不愿再坐质子,倒是想做军师。”太后冷笑一声,带着些悲怆。
“那便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姨母,你真以为他们冯家看得上江逸亭一个质子?”叶之筠也嘲讽笑道,“他想讨好冯家,甚至不惜用上自己妹妹,到头来他会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孟闻秋琢磨半晌,开口道:“那位公主毕竟是新梁人,让他们娶回家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总要比呆在宫中要好。”
叶之筠一点即透,附和着:“那是自然,就让冯家接下这个烂摊子,不是喜闻乐见?”
太后像是从悲痛中回过神来:“且看着吧,他们也猖狂不了几日的。”
不一会儿,蔡公公在门外求见。
他进门来看见孟闻秋和叶之筠,也毫不意外,朝几人行礼之后,道:“太后娘娘,方才皇上派人来,说是要拟旨给公主指一桩婚事,问一问娘娘的意思。”
虽说早就知晓了,可太后依旧气得不轻:“彦修早晨刚咽气,他便这么着急么?既然他们已经定下,又何必来问过我的意思。”
叶之筠也道:“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
蔡公公又道:“说是要赐给冯家少爷,若是太后娘娘没有异议,午后皇上便会下旨。”
太后咬紧了牙道:“新梁公主知书识礼,冯詹易酒囊饭袋,两人自然相配,这是一门好亲事。”
蔡公公弯着腰不敢接话,孟闻秋便问道:“婚期定在何时?寻常百姓也会合八字算吉时,总不能随便选个日子。”
“回孟小姐的话,说是已经在让司天台算了,宜早不宜迟。”
孟闻秋有些疑惑:“司天台?不是听说他已经向皇上请辞了么?”
“皇上哪里肯让他走.”蔡公公摇摇头,“皇上威逼利诱不让司天台全身而退,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孟闻秋浅浅笑着:“司天台能卜会算,他要是走了,小司辰还撑不起这朝堂上下。”
太后紧紧皱着眉心:“我库房中那柄玉如意,是我当年的陪嫁之物,兄长在出海淘来的玩意儿,你拿了送去方府给彦修陪葬吧。再多备些银两给张参领,丧葬处处要花费,以备不时之需。”
蔡公公应声,刚要转身离去却又被太后唤住:“你去打点打点,今夜子时我亲自去一趟方府。”
蔡公公有些诧异,率先开口道:“太后娘娘,没有这样的先例……”
“我是太后,却也是方家的女儿,彦修是我侄子,我该亲自送他一程的。”她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就连叶之筠都没敢再劝。
孟闻秋却道:“不如我陪同娘娘一起。”
太后淡淡看她一眼:“也好。”
叶之筠蠢蠢欲动想要开口,太后却道:“你身上还有伤,便不要乱跑了,得空不如去孟家瞧瞧行章。”
“瞧他做什么?我又不是医令,不会看病抓药那一套。”叶之筠攥着手中绢帕,撇撇嘴。
太后也不再说:“随你。”
她转头朝孟闻秋道:“我和你爹商议过了,让你大哥回长安。”
“什么时候的事?”
孟闻秋对这个大哥的印象只在记忆中,毕竟他一年来回府的日子极少,而自己一直无缘得见。
“前两日便给他传信了,快的话,估摸着今日便能到长安。”
大哥一直住在军营之中,而两月前行军去了西北边唾。
孟闻秋垂着眸子想了一会儿,再抬头便问道:“一众南衙禁军无人带领,虽几位参领都行军打过仗,只可惜有勇无谋,若要提拔,个个都不算最中意之人。”
太后赞许地看她一眼:“你倒是机灵,只是你大哥暂且挑不起这担子,不过是先让他回来替你爹分分忧。”
孟闻秋点点头:“这样也好,免得嫂嫂日日惦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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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
好几日不曾露面的大将军,将徐云蓁招至跟前,有小厮递上来一封书信。
信纸上是颇为熟悉的字迹,徐云蓁忍不住眉梢微扬。
笔墨不多,可她记住了最重要的那一句——“千里马日夜不停,明日便会到府”。
信是昨日写的。
是孟家长子孟行风,夫妻二人虽也时常通书信,只是这次他要回来,倒让徐云蓁有些措手不及。
大将军一张生得严正的脸,此时有些松动:“行风这次回来,便不走了。”
徐云蓁手下攥着信纸险些捏皱:“这次方珩舟之死颇为意外,又忽然把行风叫回来,可是有什么大事?”
大将军双手背负在身后,经过风霜的眼角已长了许多细小的皱纹,他越过窗台放眼望去,道:“地动许多百姓受灾,皇上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转头给新梁公主和冯家赐婚,实在好笑至极。”
“方侄不论谋略胆识,朝中能找出与他相提并论之人,一个也无。那些来使知道他不幸遇难,保不齐会动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徐云蓁神情有些紧张:“那岂不是内忧外患,皇上真是糊涂。”
“他哪里是糊涂,不过是愚蠢。冯家撺掇他夺权,他全然忘了自己有今日是借了谁的光。”
徐云蓁摇摇头:“在其位不谋其政,一国之君竟如此目光短浅,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大将军踱了几步:“不过现在不是好时机,且让他再坐几日龙椅,等明日行风回来,再从长计议。”
“最重要的还是先解决百姓苦难,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近来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府邸都未回,日日在城外坐镇。”
这次地动波及范围甚广,受灾最重的便是那些以农为生的百姓,草、木屋全都轰然倒塌,还有那些栽种了粮食的土地,也坑坑洼洼不成样子。
没有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吃食,全都成了难民。
周边寺庙接纳了不少受伤的百姓,可总归是远远不够的。
户部开仓放粮,又拨出银子赈灾,户部派工出去挖河渠,修缮城池,可谓是兴师动众。
徐云蓁也深知这次天灾朝中损失重大,便叹了一口气道:“我一介妇人,也没什么本事,爹爹你看这样如何,我召集各位夫人小姐,捐赠一二首饰银两,多少不论,有心意便够。”
孟家地位非同一般,徐云蓁又是堂堂少夫人,大多人都会给她几分脸面。
大将军沉吟半晌:“你说得有理,不过我认为此事应当先从宫中开始,皇后是一国之母,更何况她的外祖父早年又是做布匹生意起家,金库应当不少。”
徐云蓁觉得言之有理,便问:“那爹爹以为,此事该如何做?”
“你递帖子进宫,午后去面见皇后,就将方才同我说的一字不落说给她听,她若是没有分寸装傻充愣,你便去太后宫中。”
“儿媳知晓了爹爹。”
两人谈完后,徐云蓁便要回后院去,可轿子还没走出去多远,迎面便来了一个匆忙的小厮。
待走近了,春迎才看清是孟行章身边的贴身小厮兴台,他张口便道:“春迎姐姐,少夫人可是在轿子里?”
“二少爷带着人说是要去冯家,我怎么也拉不住,方才四处都找不到少夫人。”
轿帘被掀开,徐云蓁面色微冷:“还不去派人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