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降

第33章 黎明终会来临

在下机后,Lucy一直陪着那个孤零零的小女孩等她的妈妈。孩子爸爸妈妈得知了飞机出事迫降的消息,急的直冒火,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通远。

小孩子心思单纯,到了地面就把什么都忘了,拉着Lucy的手咯咯直笑。

直到她的爸爸妈妈出现在候机大厅,那个年轻母亲不顾别人的眼光,大哭着飞奔向小女孩,一把将她死死抱进怀里,哭成了泪人。

“我再也..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外面了,对不起宝宝,是妈妈的错!”

孩子爸爸站在旁边沉默着,忍不住也用手抹了一把红了的眼眶。

“妈妈别哭!”小女孩伸出手去擦母亲脸上的泪,“飞机上有好多哥哥姐姐陪着我呢!”

这对父母这时才意识到Lucy的存在,泪眼婆娑地拉住她的手,感激涕零:“真的谢谢,谢谢你们!这要是真的...我们都不敢想,怕是天都要塌下来了!”

Lucy笑了:“不过虚惊一场!好啦,您快带着孩子回家吧!”

小女孩跟Lucy道了别,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了。没走出几步,她突然又跑回来,摘下自己头上的粉红色小兔子发卡,放在Lucy手里:“姐姐,这个送给你!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发卡!”

Lucy一愣,摸摸她的头:“谢谢你呀,以后一定要听爸爸妈妈的话,长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

孩子笑的像朵绽放的花儿,终于跟上爸爸妈妈的脚步离开了。

Lucy后退几步靠在墙上,摊开手心,看着那粉色的发卡,突然一股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或许就是那一念之差,将有多少个家庭就此破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们不过真的与死亡擦肩而过。

但我们活下来了,她想。眼泪无声地涌出。

二百一十八人,和他们的家庭,一个不落。

-

等到八点来钟时,雾彻底散了,西边的天空留下阳光的一丝残影,被夜幕笼罩的天际居然挂上了许多颗星星。

凌潭站在简陋的小旅馆双人间中,身上一件简单的白T恤,头发还滴着水,流入衣领里洇出深色的痕迹。他靠在窗旁,抬首数着天上的星星。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不一会儿水声停了,卫重霄换上棉T走出来,整个人清爽又利落。

“你头发没干先别睡觉啊。”看着窗边那人懒懒地要往**躺,卫重霄提醒道。

凌潭打了个哈欠靠在床头:“这种小旅馆没有吹风机。”

“那也不行。”卫重霄一拧眉,三步两步跨进卫生间拽出一条毛巾,又站到他床头,把毛巾糊在凌机长头上,稀里糊涂一阵乱擦,直擦到头发乱竖,凌潭才终于抬手挡开了那造反的毛巾。

“我困死了,睡了,”又一个大大的哈欠,凌潭放开了拽着毛巾的手,滑到卫重霄腰际拍了拍,“晚安。”

“......”

卫重霄本来也困了,被他一撩又猛地一激灵,清醒了许多。

“睡吧,真正的麻烦事从明天才开始呢。”

他说着,看着那人背对着他侧躺下来,似乎瞬间就已经睡着了,无奈地摇摇头,把被子拉开躺进去,伸手关掉床头小灯。

他刚刚收到公司的消息,从明天开始他们要接受民航局的事故调查,没查清楚之前他们都得在通远带着。之所以不住酒店,住在这个小破旅馆,就是因为这一调查至少得半个月,省点钱。

卫重霄仰躺着,盯着天花板,突然间睡意消散殆尽,他思绪纷杂,脑袋乱的一团浆糊。

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想点什么,但迟钝过度的脑子又不足以支持他想什么事。

还不如睡觉。

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在枕头上,刚要闭上眼睛放松四肢放空大脑,就听见隔壁床的凌潭突然幽幽道:“我好像忘了一件大事。”

“......”

凌潭丝毫不觉得气氛有什么诡异,继续道:“咱们还有好久才能回去,那我们家小云不得饿死了?”

“......”卫重霄继续望天。

“不行,等他们来人了我就走不开了,我明天得回去一趟,我坐高铁回去,当天去当天回!”

卫重霄望着天花板开口道:“...我妈有我家的钥匙,我可以让她去一趟。”

凌潭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能麻烦老人家。”

“...我可以让我姐去。”

“那也不行!你姐又得上班又得带孩子怎么能麻烦她呢!”

“你爱去就去吧!”卫重霄终于忍不住呵斥道,“给我早点回来!真不嫌折腾的。”

凌潭坐在床角开始了碎碎念:“你凶什么嘛Captain,你这种动植物杀手根本不能理解一个铲屎官既爱又恨的复杂心理,我天天——”

恶魔机长直接给他堵了回去:“行了!刚才是谁要死要活的说他困了?!”

这么生龙活虎的,敢情刚才在候机大厅的椅子上神情恍惚情绪低落让人心疼的根本就不是他对吧?!

凌潭躺回**,没完没了地数落:“这还不承认了,当年你姐送你净化空气的绿萝都能让你养死,根都烂了!还有裴弘至今都不让你碰他家泰迪一下,因为他明白自然界一大规律叫做‘见卫死’!”

“......”

卫重霄心想我就养活过一盆玫瑰,还让你给亲手撅了。

“赶紧睡吧你。”卫重霄没好气的说道。

真是再好的脾气都能让他气出高血压来。

如此凌先生才总算是闭了嘴。

在那人睡着后,卫重霄却又睁开眼睛,眯起眼睛望向那张平静的睡颜。那张脸依然带着疲倦,苍白到几乎没了血色。

他为什么着急离开,为什么想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

想起机场大厅那张落寞的侧脸,卫重霄心里微微有些发疼。

凌潭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匆匆地走了,他赶七个小时的高铁到穆安,然后把小云解救出来,送到宠物寄养所,再坐七个小时的高铁回来,晚上十点能回到旅馆,时间算的严丝合缝,一分不差。

他走之后,卫重霄无处可去,当然也无事可做。他踱到楼下小巷,沿着街道溜达了半个小时,这座小城昨天刚经历了暴风雨的洗礼,今天街上还湿哒哒的,气候十分凉爽,空中蔓延着清新的气息。

他路过一个简陋的报刊亭,买了份日报,带回到旅店,坐在床头展开了读。

果然,新闻传播就是这样迅速,社会版的大头条已经刊登了“命悬一线!通远机场载有218名乘客的客机惊险迫降”这样的新闻,加粗的字体格外吸引人们的眼球。

文章并不长,因为事故具体原因还没有调查并公开,但也写出了事发当时的惊险恐怖,卫重霄读罢那则新闻,只觉得恍如隔世般,心里一种奇怪的感觉蔓延开来。

他划开手机,通知栏里赫然显示着各类“震惊!云际航空客机遭冰雹袭击迫降,险些酿成近几十年来最惨重的空难事故!”,点进去一看,评论里的网友们早已经炸了锅,不是表示害怕坐飞机就是称赞机长的能力。

[卧槽以后再也不敢坐飞机了!太可怕了!]

[这机长也太厉害了吧,我看新闻图里飞机都砸成那样了,还能完美降落,心理素质得多强啊!向机长致敬!]

[机长是英雄!/鲜花]

[同上!机长必须是英雄!!]

卫重霄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手机锁屏放在床头柜上,拿起报纸继续看剩下的新闻,直到把所有版面甚至包括娱乐版都看了,时间也刚过去一个小时。

他躺在**,脑子里回想着刚才新闻里的那张飞机饱受摧残的照片,突然没着落的一阵恐慌。

这种感觉其实来的过于晚了,但是他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也真的很害怕,害怕死亡。虽然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但每每回想到迫降前的场景,他还是会为灾难的不可预知和来势汹汹而惊慌,到手脚冰凉,沁出一身冷汗。

他不想当什么英雄,他也只想像他父亲那样,将一生奉献给民航事业,送千千万万个旅客安全到达目的地,平平安安地干掉退休,和爱人相伴偕老。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回想迫降当时,他足够冷静理智,因为凌潭那个男人在他身边时,他还会有一种支撑,会心安很多。现在那个人走了,他才在独处中发觉了内心深处的恐惧。让他清清楚楚地明白,原来自己离了那人,真的不行。

好像对那个人的留恋愈发不可割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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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潭做事并不拖泥带水,走的时候身上只带了手机和钱包,到了穆安就打出租车到卫重霄家,一把抱起喵喵叫的小云,转身把门锁好。送完小云后,他又打车往火车站赶。

他坐在后座,闲下来后,那股没来由的失落感又漫上心头,蒸的他眼眶发红。

从下飞机开始,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仿佛踩在棉花上,脚步是虚浮的。心里的空落和无助仿佛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想哭,到了地方只是丢下一张百元大钞,没等找钱就跑了,司机师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诧异。

他在火车站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独自一人哭了个昏天黑地。

他就是想先离开卫重霄一会儿,把这些有的没的情绪发泄干净,好回去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卫重霄那个人特别有能力,肯定不会像他这样心里脆弱,禁不住事。

凌潭擦干净脸上的泪,着急忙慌地赶到高铁站,坐了七小时的高铁,又回到通远。奔波一整日,敲开旅店的那张简陋木门时,他已经有些疲惫了。

门向里打开,屋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昏黄的灯光映在卫重霄情绪未明的脸上,轮廓分明的面庞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凌潭往前走了几步,把门带上。就看卫重霄一步步缓缓向他走来,眼睛里闪着光。他一愣,张开双臂,迎入了那个炽热的怀抱。

卫重霄紧紧地圈着他,手箍在他的腰际,凌潭也是一样,两人都恨不得要把对方的骨头揉碎。

灾难所遗留下的所有惊惶与不安,终于在此刻爆发,融化进了对方的臂弯里。

卫重霄把他按到了门板上,注视着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我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让你找个梯子蹬鼻子上脸,但是我还是要说。凌潭,你走了不到一天我就开始想你。你在我就会安心很多,你明白吗?”

凌潭浑身都颤抖了一下,迎上那人的目光,在卫重霄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失神的倒影。他低下头去,语气带了几分笑意:“我不会蹬鼻子上脸,因为我也一样。我从来不是一个在紧急关头能够理智谨慎的人,从我进航校开始,陈教头就说我心理素质不好,到现在我也觉得是这样。如果不是你在旁边,如果不是你告诉我要冷静,现在也许我们就不是在这里搂搂抱抱说话了。因为你,才成就了我,明白吗?”

卫重霄的神色颇动容,被埋藏在心中压抑了数年的炽热终于快要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他微微低了头,动作缓慢地如同慢放,在那人额头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一切都是那样水到渠成。

南方七月底的静谧夜晚,窗外蝉鸣阵阵,月光透过窗帘与屋子黯淡的灯光相融,柔和地洒在两个紧紧相拥的人身上。猛烈的狂风暴雨已然停息,人们的簇拥欢呼早已不再,只有两个孤孤单单却密不可分的身影在灯下交织,还有两颗冰冻了四年的心,再次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相互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