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之刃

第432章 埋葬

第二天清晨,死者们被埋葬在箭雨堡郊外的一片空地,周围有几棵姿态高挺的松树,在寒风中屹立不倒,人们裹紧身上衣物,能感受到冬季即将到来。他们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害怕冬天,因为缺乏御寒的衣物,木柴和食物也很稀有。

夏尔向死去的人们致以哀思。

“我和马登认识得很早。”夏尔看人们笨拙地将马登摔得稀烂的尸块装进麻袋。

很难看,算得上丑恶吓人,马登浑身血肉模糊,很多血从皮甲缝隙中流出来,经过一夜已经变干,头骨凹进去,眼球有一颗不知去向。

“他很勇敢,很热情。”伊莱贾站在夏尔身边,身穿一身黑衣,神情忧郁。

“有段时间他问我,普通人能不能追上天才,靠努力来填平差距,那时候他看到班诺特能用很精妙的咒语。”夏尔说。

“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想法。”伊莱贾转向夏尔,“天才能做的事情比普通人多得太多了,就像您,您能做的事情胜过几万普通人的总和。”

“嫉妒吗?”

“嫉妒。”伊莱贾承认,“这些年来我一直承受两种痛苦,一种是拼尽全力也追不上您的脚步,另一种是奋斗了但还是没法获得成功,甚至可能到死都没法成为真正的精英恶魔猎人,努力渐渐毫无意义。”

“我们都陷入过困境,”夏尔说,“我们每个人都有沮丧失落、自我怀疑的时候,世界上总有些事情让我们狼狈不堪。”

“那怎么办?”

“苦难固然难以承受,但苦难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清醒一点,想想那些自己能控制的事情,而自己改变不了的,由他去吧。”夏尔说。

“年轻的时候还好,可以清晰感受到这种痛苦和沮丧,我更怕年龄渐长,自己适应这种失败,反而给自己编出一堆理论,什么不成功也能生活得很好之类的话,从而麻痹自己,忘掉野心,当一个快乐的……普通人。”

“为什么把事业和安逸对立起来,生活到底是为了成功还是幸福?”夏尔问。

“二者都很重要。”伊莱贾说。

“不,不可能一样重要。我更具体一点说吧,我很快要出发去猎杀游**的恶魔,你愿意跟着我,还是去照顾克莱尔?”

“……照顾克莱尔,她受伤了。”伊莱贾叹气,“哎,也许我真的不适合成功,我没有殚精竭虑去拼搏的潜能,现在看到恩佐和马登的死,只想跟克莱尔多说两句话,唯恐以后自己也发生意外。我不是天才。”

“天才很棒,普通人的奋斗也了不起,最重要的是,你不能拿失败来否定自己,因为事情不是绝对的,有些事奋斗之后必然成功,有些事奋斗之后可能成功,有些事则完全和奋斗无关,这是客观规律,根本就不是你的错。看看吧,伊莱贾,当年的问题已经得出答案,马登并没有通过努力成为强大的猎人,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我们尊敬他,他赢得了所有人的敬重和认可,这是很多苟活之人都没有得到的殊荣。”夏尔说。

“是啊。”伊莱贾低头,“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做不到,我不可能成为被铭记的人,哪怕死也不可能。”

“凭什么?”夏尔说,“我要告诉你一些事实:你还年轻,你有时间,你有宽裕的时间,你有伙伴、恋人和支持者,你有一定地位,最关键的是,你有才能,而且这些才能有用武之地,现在正是用得上你的时候。你还有力气,你还有明天,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假以时日,你将大放异彩。”

伊莱贾释怀,紧绷的神情愈发放松。

“您说的对。”他轻轻点头。

夏尔看人们埋葬恩佐,把恩佐被撕裂的头拼回脖子上,可无论怎么摆都摆不齐位置。

“恩佐在罗塞利翁村杀了一个人。”伊莱贾说,“其实也不止一个,他这些年来非常易怒,处境太困难,他很难克制自己。”

“处境越困难,做出的决定越有价值。”夏尔说。

海伦娜走过来,将一束花放在恩佐的坟头,然后站在旁边,看恩佐身体被泥土覆盖。

她神情苍白,将发丝捋到耳后,不知在想什么。

随后,人们用铲子将土洒进墓穴当中,恩佐僵硬的脸很快就看不见了,其他人走开,去埋葬下一个人,唯有海伦娜久久伫立在坟堆旁边。

“你阻止不了恩佐的恶行?”夏尔问。

“我不知道,我被仇恨蒙蔽了,那时候我觉得,既然我们是进退一致的断袍兄弟,我也不该对他的行为多加评论。”伊莱贾说。

“现在呢?”

“我也有罪。”

“你们对社会和洛曼人民造成过伤害,现在必须十倍地弥补。”夏尔说。

“我发誓绝不逃避。”伊莱贾说。

死者陆续被埋葬,简陋墓群渐渐落成,人们搬来石头,压在坟上,又在周围划出一圈痕迹,标示墓地的范围。

“他们的故事会流传下去,”夏尔说,“这些高尚的牺牲将激励未来的人们。百年以后,他们会将这里当做一个纪念恶魔猎人的地方,子孙后代会来此凭吊,甚至形成朝圣之旅,沿着我们对抗恶魔的遗迹行走,希望从中得到心灵上的支持。这一切都仰赖我们持之以恒的奋斗。”

“您为我们做了太多。”

“我需要盟友和支持。”夏尔说,“伊莱贾,这是第二次重建圣堂了,我有些事要你办。”

“怎么?”

“领导这些人,”夏尔望向城堡周围零零散散的幸存者们,猎人和士兵都在等待下一步命令,“把他们编成一支军队,你从中再度遴选,挑出那些英勇不屈、行为正派、意志刚强,并且愿意用余生去对抗恶魔的人,质量优先,人少也无所谓,新的圣堂要比之前还精锐。”

“水平……至少要能打过我。”伊莱贾说。

“最好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夏尔说。

“哈……”伊莱贾微笑,“剩下的呢?”

“愿意作战的,就交给罗彻,让罗彻去厘清他们的过往,清算他们尚未偿还的罪行,我和他们承诺过了,如果跟我来到箭雨堡,就能获得接受公平审判的机会。”

“罗彻的刑罚一向严厉。”

“但她也很公平。”

“大家各怀鬼胎,还会有一部分人,既不愿献出一切成为恶魔猎人,也不愿在罗彻手下听命。”伊莱贾说。

“杀了他们。”夏尔说。

“杀掉?动用私刑?”

“想想吧,不是强盗就是伊内丝的旧部,他们最好对自己做过什么事情心里有数,我给他们的机会够多了,再不开窍那是真的该死。”夏尔说。

“伊内丝本人也需要审判。”

“等我回来后亲自处理。”夏尔说。

“我有权代行您的意志吗?”伊莱贾向夏尔单膝跪下。

夏尔点头,在众人面前将莲花拔出来,在伊莱贾肩头轻触。

“我不在的时候,你来继承我的意志,接过我的事业。”夏尔说。

“这一次,绝不辜负您的信任。”伊莱贾站起来,对此感激不尽。

“我们也没有太多机会了。”夏尔转头,多洛希在森林边缘等他,“我们将建立一个新的政权,一个新的国家,从头开始设计我们的制度,重振政治和经济的秩序,如此在乱世中渐渐站稳脚跟,最终重返西海岸,把那里的恶魔之门关掉。”

“是。”伊莱贾谨遵命令,“那会是……非常伟大的事业。”

夏尔走向多洛希,沿途感到一阵强烈头痛。

即便他皱紧眉头,竭力忍耐,但多洛希还是能看得出来。

她伸手抚摸夏尔的额头。

“你受伤了。”

“很疼。”夏尔担心其他人看到自己的病痛,快步走入森林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啃噬。”

“咒语伤害了你的头脑,”多洛希说,“这种损伤是很精密的,而且恢复缓慢。。”

“你能帮忙吗?”

“我只能缓解,不能根绝。我知道怎么处理简单的外伤,也知道怎么安抚受创的灵魂,但你的情况很特别,不仅灵魂有些扭曲,大脑内部也受到一定损伤,灵魂和肉体的对应关系我学得不好,我不敢随意处置。”多洛希说。

“就算缓解也行。”夏尔叹气。头痛钻心,紧紧缠绕着他,让他无法清晰思考。

多洛希挽住夏尔的手臂,亲吻他的脸颊。

令人安心的神力在夏尔心中流淌,最终挡住那股无孔不入的疼痛,令他感到难得的慰藉。

“好多了。”夏尔感到久违的放松。

多洛希主动远离,走在较远的地方。

“我尚未得到自己的神职,”多洛希说,“我想和你一起做出点伟大的事情,这样的话,以后洛曼人会赞颂我、描述我,用成体系的仪式来祭祀我,如此我的神力才会被记录下来,形成信仰,最终反馈到我自己身上,让我成为更好的神明。”

“……原来如此。”夏尔点头。

“现在,我们去找离群的恶魔吧,可不能让它们在乡下到处破坏。”多洛希望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