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之刃

第98章 钢铁

一队铁甲骑士忽然策马闯入,在街道上奔驰,肆意朝人群冲锋,沉重马蹄踩踏而过,有躲闪不及的,登时被马蹄踏中,骨断肉碎之声接连响起,

“喂喂——”

“呜哇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

“快跑!”暴民显然胆气皆散。

精锐士兵前后围堵街道,将他们困在圣堂前一小段道路上。骑兵踏过人群,似乎还不尽兴,想要调转方向再来一次,人群见状,顿时心惊胆裂,不敢妄动。

为首骑士勒马挺立,手握骑枪,指向人群,长发束辫,神情冰冷。

“那是谁?一个女骑士?”伊内丝张望。

“罗彻。”夏尔低语。

“聚众扰乱秩序,死。”罗彻神情冰冷,无人敢直视其颜。

罗彻光是手下的披甲军士就超过三四百人,比所有暴民加起来都多,他们看到这些精兵,肝胆俱裂,面如土色。旗手高高挥舞阴郁堡旗帜,其上绣有一头金色雄狮,手捧十字状金属。

她身旁亲兵非常凶残,坐骑蹄下染血,被生生踏中的人在地上痛苦挣扎,口中流血,很快就要死了,夏尔没法同情他们,倘若罗彻没有及时抵达,现在负伤待死的可能就是他,可能是艾利希娅,可能是马登、雨果或者莎拉。

“这女骑士扫兴。”格拉迪乌抱怨,“我还等着你为我呈上大肆屠杀。”

“聚众滋事、扰乱公共秩序。”罗彻冷漠地裁定,“无论首恶从凶,一律监禁三年。”

“什么!”

“喂!”

“我还要回去收摊——”

“我儿子在家里等我!”人们怕极了,两腿发抖,面面相觑。

“别怕!她不敢罚我们这么多人!”

“对!”

“我们往外走!”

罗彻皱眉。

“异议者,割舌;妄动者,斫脚。”她大声命令。

鸦雀无声,人们这下是一点声息也不敢发出,更不敢移动。

“罗彻大人……”其中一人走出人群,夏尔认出他,那是一开始负责喊话的家伙,似乎就是他在背后鼓动大家,他向罗彻致意,“大人,都是一场误会,沙瓦尔大神官同意我们用任何办法搜捕巫师的,您难道觉得,大神官的意志也值得违背吗?”

罗彻瞥了他一眼。

“割去舌头”她命令,身旁两名骑兵下马,将那人拖走。

“等等——喂!你疯了!你疯了!”他发出尖叫。

“好可怕!”莎拉看得胆战心惊。

“有些人只能用钢铁警告。”黛利希搂住莎拉,轻拍她的背部。

看着那人被处刑,罗彻眼神平淡,就像看杀猪一样冷漠。

士兵将他舌头拉出来,用小刀一点一点切断。

“哇啊——哇啊啊啊啊——!”随着舌头被斩下,他发出凄厉惨叫,口中鲜血爆涌不止,嗓音喑哑,再发不出人声。

“不用止血。”罗彻让随军医生停下脚步,“如果他活下来,说明沙瓦尔大神官有为他日夜祈祷。”

“哈!”她身边的亲兵露出残忍笑容,似乎已经习惯罗彻的做派。

暴民们看到眼前一切,呆若木鸡。

“全部缴械,登记名册后押入本地监狱,不用和卫队长瑞斯交接,只说是我命令。特殊时期,非重刑不可控制局势。”罗彻简短吩咐,士兵们从两侧靠近,一人押住一个暴民,收缴他们的简陋武器,将他们统统押走。

“这里是雷内大人的领地!加尼尔大人会为我们做主的!”有人叫喊。

“送到监狱后再砍掉他右脚——不,不用砍掉,切掉五根脚趾即可,这只算半句异议。”罗彻说。

侧厅里的大家看到眼前一幕,目送罗彻手下士兵押走暴民远去,心情十分复杂。

“贵族军队还是一如既往……高效且残忍。”雨果叹气。

“那些乌合之众怎么可能反抗真正的洛曼骑士,我这辈子见过太多农民叛乱,从不成器。”黛利希不屑。

“如果不是一百根木棒,而是一百支弩,胜负尚未可知。”雨果摇头。

“好可怕的女人!”马登瞠目结舌,“她一直都这样吗?”

“那可是阴郁堡的罗彻呀。”克留希摇头晃脑,“我们在西海岸都听过她的名字。”

“她去过西海岸?”夏尔问。

“当然,她在470年春天参加王室举办的骑士比武,全洛曼一百二十八名骑士角逐桂冠,罗彻能拿第九名!一路枪挑无数贵族,只败给‘大熊’莫林恩爵士和‘耀武扬威者’艾拉德。作为一个女人!”

“原来她这么厉害。”夏尔喃喃道。

“在西海岸那种富贵名门满天下的地方,她也从没低头过。”克留希赞叹,“不少贵族想强纳她,贪图阴郁堡的土地,她都毫不留情地拒绝,甚至还侮辱他们。”

“那些贵族没有报复吗?”雨果困惑,“就我的经验来看,贵族们睚眦必报。”

“没有,我也很好奇,后来问卡吕松大人,他说,‘爱德华多陛下欣赏她,所以暗中阻止其他人报复’。”克留希解释。

卡吕松的判断吗?那时候卡吕松有声音王子的支持,说的不会有错。那位神秘而深居简出的国王陛下……

“夏尔阁下,幸会。”罗彻翻身下马,向夏尔走来。

“多谢。”夏尔向罗彻致意。

“和以往一样。”罗彻神情未改,“阁下专心狩猎恶魔,我负责控制秩序。”

“再好不过。”夏尔松了一口气,“进圣堂坐坐吗?”

“很好。”罗彻点头。

人们争先恐后地远离她,唯有夏尔敢走在她身边,他们一并走进圣堂花园,她仔细地打量夏尔。

“阁下似乎有所变化。”她说。

“是吗?”夏尔有些讶异,有些时候他自己都没觉察到,“什么方面的?”

“自从返回阴郁堡,时而会在心中想起阁下。”虽然说的是亲切的话语,罗彻却仍然神情冷淡,“此时重逢,难免产生对比,从中寻出端倪。大抵是连番事件之后,阁下心境变化,在外表上也有所呈现吧。”

“我们都在改变。”夏尔想了想,“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变得更好了,还是变得更坏了。”

“我能理解。”罗彻环顾破败花园,夏尔打算在开春之后再重新遍植花朵,“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父亲让我远离武器装备,专心学习舞步与谈吐,如此更好地完成为家族联姻的政治使命。”

“但现在……”

“自从兄弟先后病逝,父亲就对我一改要求,让我快速变化,撤掉我的织机与布偶匣,以武器架和骏马取代。那时我也有阁下一般的困惑,我彻底转变了,但不知是好是坏,更不知是否出于本意。”

“是被强迫改变的。”夏尔意识到情况,“……我们原本不是这样,但环境迫使我们做出改变。”

“意思是说,我们从来没有选择变成这样,但最终还是在外力压迫下变作如此。”

夏尔点头,罗彻欲言又止。

“遗憾的是,”罗彻说,“满手血腥的我,已经没有与人平静交流过往的余地了。”

她朝大厅走去,夏尔走在她身旁。

“为什么这样说?”他问。

“回首往事令人软弱,极目未来方能坚强内心。”罗彻走过大厅中的天神像,对其短暂见礼。

“是过往锻造了现在的我们。”夏尔察觉到罗彻心中淡淡的哀伤,她在难过什么?

“我不习惯和人谈论过去,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我刚才会忽然谈起童年。”罗彻走进圣堂侧厅。

“因为你需要。”夏尔说,“你需要和人分享。”

罗彻略显厌烦地扫视了周围人一眼,他们似乎都慑于罗彻的威严,不敢轻举妄动。

“我不需要。”她生硬地说,然后朝侧塔高层走去。

他们穿过层层阶梯,罗彻身穿坚固重甲,直抵顶层,却未曾大口喘气,脸上毫无疲累迹象。夏尔随她一起来到塔楼顶端的观景台,这里能看到整座灰树厅的景色。

罗彻低头看圣堂前方的街道,几个士兵在清洗血迹。

“和某些人交谈令人身心俱疲。”她说。

“什么样的?”

“‘社会实体’。当你与一名贵族交谈,你是在和一千四百五十亩土地,一座城堡,足数五百名士兵以及两千金币谈话。而与一个神官交谈时,就是在和一整个高尚宗教及数千名虔诚信徒交谈。重重考量,令人忧心,压力也积累了。”

“但那个人提到沙瓦尔大神官的时候,你也没有半分退缩。”

“因为雷内大人授意我如此,雷内大人命令我拒绝宗教势力对世俗统治的干涉。这是灰树厅伯爵与本地大神官之间的较量,因此,我将以完全的忠诚和无可挑剔的坚定立场,反对神庙的一切举措。”

“雷内大人……为什么他讨厌大神官?”

“神庙从未足数还贷,雷内大人绝不接受。”

“金钱对他来说确实很重要。”

“他做这些从未为了自己。”

夏尔沉思。

“我应该不算一个‘社会实体’吧。”

“非也。”罗彻摇头,“当我与你交谈的时候,我也是在和一整座宏伟圣堂,近十名追随者,百余金币资产谈话。”

“这样也会感到压力?”

“所以我远离人群,现在与你伫立于此,”罗彻背靠观景台,感受高空的风,“在这里,能够没有顾忌地交谈。”

她解开自己用来绑束辫子的灰色系带,淡红色长发披散开来。

“我能在这吹多久风呢?”罗彻问。

“想多久就多久。”

“追逐卓越的道路上绝无休息可言。”罗彻脱下手甲,对着阳光张开自己的手,“长年累月握持武器,偶尔午夜梦回,忆起年幼时光,恍若隔世,深感哀惧,倘若弟兄无病无灾,继承无虞,自己又会是什么一番光景。”

“你感受过快乐吗?我是说……幸福之类的。”夏尔想了想。

“追逐幸福即是安于现状,家父曾深深嘱咐,万不可沉湎于享乐。”

“这样啊……”

“与我而言。”罗彻遥望灰树厅全境,“我只渴望青史留名,万众仰慕,名震洛曼。其余杂事,包括所谓‘幸福’,不过绊脚石而已。”

不多时,罗彻又默默低语:

“但功业未就,便撇下狂言如此,未免稍显童稚。”

“不,这很好。”夏尔循着罗彻的目光,看到城外起伏的覆雪旷野,“我想消灭恶魔,消灭所有恶魔,让周围的人平安。”

“原来如此。”罗彻将手放在夏尔肩头,眼神有些飘忽。

“啊,是大家谈论理想的时候!我告诉你吧,我想……我也想……我也有想要的东西!让我品尝更多灵魂!这么一点微小的愿望,你能为我实现吗?”格拉迪乌兴奋地说。

“事实上,没人在乎你想要什么。”

“你这混蛋!”格拉迪乌咒骂。

“灰树厅日益混乱,身为本地封臣,我绝不能坐视不管。夏尔,你必须兢兢业业,践行职责,摧毁超自然邪恶。除此之外,一应秩序琐碎,由我来统筹支配,无须担心。”罗彻从短暂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又恢复到原本姿态,严肃命令。

“好!”夏尔用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