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之刃

第91章 巫师过往

他们用树枝串鱼在火堆上烤。

夏尔也手持一根,海鱼在焰光里炙烧,颜色越来越深,逐渐变得焦香,他拿捏不住火候,有时觉得不够熟,有时又直接把鱼皮烫黑了,根本没法下口。

“是你抓的鱼吗?”夏尔问马登。

“我一直对自己说,我能行!”马登摇头晃脑,“我看着黑色的大海,心想,大海有什么可怕的?我都走过这么远的路,面对这么多可怕的玩意了,海算什么!然后我勇敢地面对海洋,把网投进深水!”

“我再召唤来鱼群,它们就入兜了。”莎拉坐在旁边补充。

“巫术是这么厉害的吗?你们能够和动物沟通……”夏尔很好奇,“是什么原理?”

“答案是和祖先一样,用心神去和万物接触。”莎拉认真地描述。

“我们能做到的事情超出你想象。”黛利希手拿缝衣针,眯眼缝补一件黑色内衣。

“您会配置魔药,是水獭学派的女巫……世界上还存在其他学派吗?又是谁发明了巫术?”夏尔问。

“这都是些冗长的见闻。”黛利希悠哉地说,“小猎人不需要听这么复杂的东西。”

“奶奶,别这样。”莎拉说,随后认真地给夏尔解释起来,“在很久以前,有个很聪明的人,他走到大沼泽的深处,坐在一棵枯树干边上,就那样一直坐,坐了很久。”

“我听过这个故事。”马登很高兴。

“在沼泽广为流传的故事,创造了巫术的祖先大人哟,给这个世界带来了许多变化。”黛利希摇头晃脑,神情愉快。

“我们的祖先就保持一个姿势久坐……坐了很久,很久。其实在进入沼泽之前,他就已经决心不眠不休,他在高山上打坐了七天,在海滩上打坐了五天,又在洞穴里打坐了三天,就这样了解天空、大海和土地的一切。之后,他又在极度饥饿贫乏的情况下,于沼泽的枯树干前坐了一整天。”莎拉神秘地讲述。

“这么久……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夏尔吃惊。

“傻瓜,这都是神话故事,是不真实的。”格拉迪乌嘲笑。

“他死了,某种意义上。”黛利希用崇敬的语气说,“在那天晚上,祖先大人和整座沼泽融为一体了。”

“融为一体……”夏尔若有所思。

“远祖巫师就是这样做的。”莎拉盘坐下来,做出入定的样子,“他看到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他看到万物万象,他看透了世界的表象,找到其中真实。”

“而那真实是……”夏尔忍不住想象那时的场景——独身一人,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苦修之后,深入到大沼泽内部,放空一切。

“是巫文字,祖先大人放弃了肉身来获得最强的力量,他抛弃了所有自己,从而拥抱其他万物,也就是说,祖先大人看到了‘世界的道理’。”黛利希感慨。

“他将这份道理记录下来,留下三百个巫文字,从这些巫文字里诞生了我们的文明,我们的抛尸沼泽,外人口中的白色沼泽。在交错水域之上,我们构筑起我们的家园,我们围绕着祖先树拉手歌唱,学习树皮上留下的秘密。”莎拉语气崇敬。

“巫文字……一定很神奇。”夏尔在想这些巫术和猎人魔咒之间的共通之处。

“它能用来操纵一切。”莎拉神秘地说。

“在利用巫文字方面,后人争执不休。”黛利希停下手中动作,凝视火焰,“分歧、冲突乃至战争……在祖树下都有人擅动刀兵,因为大家无法相互理解,我们就分成了不同学派。水獭学派是其中最温和的,我们并不滥用巫术,只是利用巫文字的力量做最有限的事情,我们专注于收集与调和魔药,千百年来汲取教训,总结配方。”

“然后就是蟾蜍学派,他们主张用巫术来牟利,所以一旦巫术有所成就,就会离开沼泽,到各个地方去寻找机会,留在沼泽里的也净是些商人之类。”莎拉解释。

“就像德拉科巫师?”夏尔猜测。

“不,德拉科那家伙是白鹬学派的,这学派的巫师喜欢做研究和探索,像鹬和蚌壳搏斗那样瞎努力,试图找出巫文字背后的秘密,设法比祖先大人找到更多道理。这是不可能的。”黛利希语气不屑。

“最后就是龙学派。”莎拉说,“他们自视甚高,其他学派的巫师们都可以自由加入和离开,但龙学派不一样,他们只挑选最有天赋的巫师,并且一旦加入就要为他们的条律所约束,不能随心所欲。”

“那岂不是很没有自由,他们凭什么这样做呢?”夏尔问。

“凭的是臭气相投。”黛利希皱眉,“龙学派相信学了巫术的人高其他人一等。”

“快问问她们去哪报名。”格拉迪乌说。

“所以啊,”莎拉抱着膝盖,“龙学派的人总是非常团结,他们有自己的结社,而且势力强大,只招募最强大、最精通巫术的那些人,非常嚣张,经常欺凌甚至杀害普通人,把大家当成实验原料或者‘施法耗材’的也有,他们觉得普通人的命不算命。”

“如果巫师被恶魔蛊惑,就会变成黑巫师。”夏尔想了想,黑巫师们总是建立秘密集市,利用自己学到的巫术来协助他们的恶魔主人。

“最好还是少谈论他们。”黛利希摇头,“黑巫师们会听到的。”

“我是恶魔猎人,我不怕。”夏尔胆子大。

“但我们不是,我只是一个老妇人,而莎拉是个小妇人。”黛利希将莎拉搂进怀里,宠溺地抚摸。

“为什么神庙的人要追杀你们?”夏尔问。

黛利希皱眉。

“难道我没有一直在努力吗?”她有些怨恨地说,“难道我不知道神庙一直和我们沼泽之民不对付吗?……我秘密和他们保持联系,我在白峡绝壁上维持我们的关系网,我给一些贵族送过魔药,我给神庙里的人送过协助他们装神弄鬼的宝物。但自从沙瓦尔,那个秃脑门上位之后,情况就变了。”

“他是什么时候成为大神官的?”

“你住在灰树厅,应该比我清楚。”黛利希奇怪地看着夏尔。

“去年夏月。”马登提一嘴,“我进城的时候看到那秃子在广场上发表演说。”

“他讲洛曼人是受神祝福的子民,而沼泽之人应该被驱逐,他还说我们不配行走在洛曼的土地上。你认识德拉科吧?”黛利希很不满。

“对。”夏尔点头。

“德拉科说,如果我们不先把沙瓦尔干掉,沙瓦尔迟早会来找我们。这混蛋……说的居然是对的。我还以为沙瓦尔和以前那十几任大神官一样好收买。”黛利希无比反感。

德拉科确实和我提过他的计划,想让我将沙瓦尔从大神官的位置上踢开。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行动,西海岸就传来诏令,将雷内大人和德拉科全都调走了。

是了,领主身边的巫师顾问离开,神官们就可以充分利用宗教理由,肆无忌惮地迫害民间普通巫师,其他巫师没有世俗贵族撑腰,只能靠附近居民掩护,很难从无情的神官手中幸存下来。

洛曼乡间还有多少其他巫师正在受到攻击?夏尔深深忧虑。

“仇恨形成一个闭环。”黛利希看火堆烟雾往上飘去,“想想吧,神官恨巫师,巫师也恨神官,连带着讨厌普通洛曼人。神官每切断一个巫师的嘴唇,就有十个巫师投入龙学派门下。龙学派的巫师每抓捕一个农夫去做实验,就有一大群人憎恨巫师,认为我们只会祸害乡里。这样的事情不断重复循环,仇恨便随之累积,而仇恨的最高形式就是战争。”

“洛曼人和巫师之间的战争。”夏尔喃喃道。

“它不远了,而我们无能为力。”黛利希很遗憾,“你们不了解大沼泽现在的形势,龙学派巫师已经集结在同一面旗帜下,随时准备侵入洛曼,为他们死伤受难的同乡伙伴复仇。一支巫师军队,纯粹由巫师集结的军队,谁能抵抗?”

谁能抵抗呢……

“仇恨……战争……”夏尔把鱼吃掉,这些复杂的问题在他脑海中接连回转。

吃完东西后,他们躺在沙地上休息,夏尔和马登躺在一头,黛利希搂着莎拉在另一头。

“你逐渐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了。”格拉迪乌评论。

“什么意思?”

“战争、冲突、仇恨……这些东西我光是聆听都感到振奋,多美妙的词汇,我们就该置身其中,享受漩涡与激流。安逸一生毫无意义,从斗争中,我们能获取极乐!”

“你挺烦人的。”

“苦难无穷尽也!你最好接受现实!但别担心,有我照看你!每当你滥施善心,我就会及时纠正!使你永远保持警惕!永远从中渔利!”格拉迪乌叫嚷不断。

夏尔翻了个身,看到海滩边那艘小船。

得回圣堂去,我要回猎人圣堂,还有许多事要完成。现在终于把女巫们救了出来,但她们会加入我们吗?夏尔深深怀疑,而且女巫们身上还有许多谜团有待揭开。

神官和恶魔勾结,国王与恶魔勾结,贵族与恶魔勾结,堕落势力比我想象的要强大。在遥远地狱,开门恶魔正不断试图开启两界之门,在大沼泽,极端的龙学派准备发起战争,在灰树厅里,盗贼工会和圣堂结下梁子,对,盗贼工会,一定要找他们麻烦,他们抢劫过圣堂,这笔账一定要算。

千头万绪……逐一完成吧。我要赢过他们,要超过沿途艰难险阻……

夏尔渐渐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