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之刃

第3章 瓦伦

夏尔抱起木弩,将弩箭填入凹槽,拉满弦,在弩机上扣住,然后壮着胆子朝林中阴影走去。

“你是谁!”他抬起弩,瞄准暗影,手搭在击发销上,随时准备射击。弩是天神发明的武器,用来捕杀巨龙。

那影子默不作声,只是站定,夏尔恍惚中看到一个人影,那是另一个恶魔猎人?最好是其他的恶魔猎人。

他听到低声念咒。

“流动暗影。”声音粗重喑哑。

人影在他面前消散,夏尔背过身知道情况不对,很快一只大手扣住他的喉咙,手指粗壮,整只胳膊刚强有力,稍微用劲,夏尔就感到自己被掐得喘不过气来。

“唔……”夏尔赶紧把弩抛掉,从腰带上拔出护身匕首,朝身后一刺,迫使那只手松开,人也倒退数步。

“瓦伦。”艾蒂安说,“你被学徒逼退了。”

“谁都知道你捡了个乡下杂种,一头无耻的小畜生,浑似被狗咬。”恶魔猎人骂骂咧咧。

夏尔把匕首放回腰带,重新捡起弩。

他认得这个声音,那是个讨厌的猎人。

对方约莫三十岁年纪,前额已经秃了,鼻子宽阔,高颧骨,灰眼睛,短短的红发纷乱黏在头上,身穿厚重黑毛皮斗篷,底下是锁链甲,腰带上没佩什么东西,装备很轻。

人们叫他瓦伦,他精通瞬移咒语,这就足以让他在最强大的恶魔猎人中占有一席之地。就夏尔所听到的传闻来说,瓦伦独来独往,名声恶劣,似乎还有不少怪癖。

更可怕的是,听说瓦伦曾经渺小、脆弱而且不值一提,但是在一次行动中,他和所追猎的恶魔达成协议,恶魔赠给他瞬间移动的咒文,而他则放恶魔一条生路,如此获得强大的力量。

通称“着魔者”瓦伦,猎人中的异端。

现在看来,传言几近真实,瓦伦确实凶狠、邪恶而且咄咄逼人。夏尔想到他刚才掐自己喉咙的那只大手,心里满是反感,又不好动手,默默地回到燃烧的桤树旁边。

“他是我的学徒,你得尊重他。”艾蒂安打个哈欠,又开启一瓶酒。

“艾蒂安,你就是个酒鬼,和妓女乱搞,逼她们给你生孩子。我连你都不尊重,何况这毛头小子。”瓦伦大踏步走到树旁,看到朱利斯倒吊的尸体,“……所以朱利斯死了,哈,还好是他。”

火焰烧断连接死人脚踝与树枝的绳索,丑恶尸体应声落下,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什么叫“还好是他”,夏尔听到这种冷血的说辞,心里很不痛快。难道恶魔猎人不该互相尊重、团结一致吗?

“还有朱利斯的学徒,丹佛,也不幸殒命。他们应该被刀锋恶魔伏击了。”艾蒂安拿出那把失活的邪刀,“恶魔把朱利斯的脊梁骨炼成了这东西。”

“给我看看。”瓦伦伸手。

“好好收藏它,夏尔。”艾蒂安忽略了瓦伦,转头把刀递给夏尔,“恶魔猎人虽然穷,但也有收入,这份战利品就是我们的收入。城市和乡镇里都有不要命的勇士,渴望得到这种锋利的武器。尽量把它卖给那些知道底细的人。”

“这是朱利斯先生的……骨头?”夏尔双手捧着这把利刃,听到这样的描述之后,他凝视刀刃的弧度,刀背有隐约苍白纹路,确实像是生物的脊椎。

“是啊,但你又不能塞回去。自己处置吧。”

“能卖多少钱?”夏尔问。

“等重的金子,足够你几年衣食无忧。”艾蒂安望向朱利斯惨不忍睹的遗骸,“……你把他的尸骨烧掉,收敛灰烬,他的灵魂也会感谢你的。”

“前提是他还有‘灵魂’。”瓦伦嗤之以鼻,“入行十二年,能支付咒语的灵魂还剩多少啊。”

“至少比你多。”艾蒂安慢慢穿上衣服,“……肯定也比我多。”

夏尔把黑红刀刃藏到自己的行囊里,对朱利斯的残骸短暂默哀,然后将死人的尸体拖到燃烧的大树边,一并焚烧。

烈焰炙烤人体,干枯血肉滋滋响动,尸臭在火焰中气息加倍难闻。

夏尔胃部抽搐,他干呕了一阵。

“我不喜欢朱利斯。”瓦伦坐在燃烧的大树旁边,喃喃道,“他本领太差,他的死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艾蒂安问,“我们是继续追杀刀锋恶魔,还是及时撤离?”

夏尔知道这是个核心问题,关系到他们未来的命运。这片地区的恶魔猎人悉数被召集,他们通过追捕咒,及时找到刀锋恶魔侵入现实世界的位置,在它大肆作乱之前把它赶入薄暮森林。

而它却利用这片广阔的森林分散了猎人的力量。

仿佛并非是猎人将它逼入森林,而是它故意在这里设陷诱杀猎人一般。

夏尔自然从心底希望能从这里离开,回到安全的文明世界。但刀锋恶魔将自此不受限制。没有恶魔猎人追击,它可以精心挑选地方攻击,一次袭击就可以腐蚀大批人类。

恶魔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若是它们留在地狱,就只能用遥远的心理暗示和精神干扰来捕获牺牲品,影响有限。但如果像刀锋恶魔这样以本体降临的话,它们的破坏力和影响力就千百倍增长了。

凡人光是看到它的形象,意志就会迅速崩溃,发疯、入魔,成为恶魔的仆从。这种现象被猎人称为堕落腐化。

继续追,还是赶紧走?

“你也是朱利斯那样的‘弱者’吗?好吧,恶魔猎人本就良莠不齐,不该指望你们……”瓦伦语调不屑,“事到如今,刀锋恶魔已经不可能逃出我们的掌心了。”

“我高度赞扬你的团队精神,我姑且认为你支持继续追击。”艾蒂安点头,“你有什么发现吗?”

“刀锋恶魔今天和其他猎人遭遇,留下了战斗的痕迹,但没有分出胜负。它在周围不远的地方,如影随形。它大概是想削弱我们……你看,你们光是和刀锋恶魔的下级仆从,和区区一把刀作战,就已经这么狼狈了。”

“刀锋在地狱中位阶很高,实力强大,我们必须不惜代价才能与之一战。”艾蒂安说,“看看朱利斯吧。”

火焰燃烧朱利斯的残躯,他面容已经高度烧灼,皮肤焦烂,极为恐怖,夏尔忍不住退开几步。

“当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能走,我们已经有人牺牲了,计划平稳运行。你现在居然还提到撤退,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瓦伦语气不善。

夏尔越听越不高兴,但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虽然脾气恶劣、口出狂言,但人们偏偏还得让他几分。

“我该怎么评价你?我们并没有在决战中击溃刀锋恶魔的绝对把握。”艾蒂安说。

“说胡话,光是费德瑞克一人就足以放逐刀锋恶魔,何况加上你我。”瓦伦不以为然,“况且,我还很想和刀锋恶魔碰面呢……”

费德瑞克是个让夏尔肃然起敬的名字,他是上洛曼地区恶魔猎人的首领,有猎人大师的头衔,同时也管理猎人圣堂。他是活着的传奇,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实力。

“但愿如此。”艾蒂安不愿多谈。

“我们必须整队集合,因为单打独斗的我们特别虚弱,为什么?因为每个猎人只知道很少的咒语。看看你,艾蒂安,如果你肯把‘亚芬火焰’的秘密告诉给大家,所有人的实力都会得到飞跃。”瓦伦紧盯着艾蒂安的脸。

“得了吧,如果是任何其他人问我,拜托我交出亚芬火焰的咒文,我还是会考虑一二的。但瓦伦?闭嘴吧,你不配使用这个法术。”艾蒂安反唇相讥。

瓦伦陡然站起,宽阔身躯投下阴影,几乎将盘坐的艾蒂安盖住。

夏尔赶紧拿起弩,瞄准瓦伦,只要瓦伦一开始准备瞬移咒,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射击。

“你已经准备好杀我了?小学徒?”瓦伦转头紧盯着夏尔,“我在你攻击前就会杀了你。”

是我射击快,还是他施咒速度快?夏尔想。

“你大可试试。”他心脏加快跳动,感到紧张,却没有畏缩,他发觉自己在薄暮森林待得越久,胆子就越大,在这种严苛的环境下,他的胆识也逐渐得到磨炼。

“你那一套可以吓唬陌生人,糊弄胆小鬼。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们,给我坐下。”艾蒂安训斥。

“稍有机会我就会杀了你们两个。”瓦伦慢慢地说,“但不是现在,等猎杀完恶魔之后,我们慢慢算账。”

瓦伦虽然名声恶劣,但认识的人不少,洛曼王国境内许多人都听闻过瓦伦,他也和许多贵族、刺客及雇佣兵都有来往,大部分人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在本地恶魔猎人之中,或许费德瑞克大师最强,艾蒂安资历最老,但要说谁最不好惹,绝对是瓦伦。

在薄暮森林中要面对刀锋恶魔,而离开森林,又有可能遭到瓦伦的暗算,夏尔想到未来种种磨难,不由得加倍紧张。

大家都是豁出一切去和恶魔交手的猎人,为什么关系会变得势同水火?夏尔百思不得其解。

有些事情昭然若揭,即便是他这样的学徒也能看出来,例如猎人总是对咒语争夺不休。

最优秀、强悍的猎人掌握着五六条魔咒,甚至能自己探索出新的咒文,而那些咒文在传承中流失的猎人,注定在各方面都比其他人弱上一些,所以猎人之间经常互相争夺可靠有效的咒语,以此增强自己对抗恶魔的底气。

艾蒂安掌握不少猎人咒语,但他只教给夏尔亚芬火焰,根据老猎人的说法,这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猎人咒语,足以应付所有挑战。而其他的则不着急,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教给夏尔。

只是……以后真的还有机会吗?夏尔忍不住暗想,我们真的能活着离开森林吗?

艾蒂安显然没有夏尔这么忧心忡忡,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食物,大口大口地吞吃。

“好好休息,天亮了再赶路。”他嘱咐学徒,“每一分气力都至关重要,每一晚休息都是关键。千万不要把疲惫和担忧积累下来,否则你就会露出破绽。”

“是。”夏尔拿出奶酪、肉干和酒。

洛曼王国面积辽阔,西临海洋,东边以群山和内陆世界相隔,自成一片疆土。这些奶酪就是洛曼有名的特产,外壳晒得又硬又脆,咬下去里面就是酥软的甜奶心,又软又嫩,奶香浓厚,几乎到了呛人的地步。

肉干则是盐渍过的猪肉,很咸,要配着酒喝,玻璃瓶三分之二盈着色泽浑浊的苹果酒,喝下去先是喉咙辛辣,随后又能从中品到甘甜和果香气味。夏尔一口一口抿着。

吃喝事毕,他转过头,看向朱利斯燃烧的遗骸,大火烧过的尸骨向外散逸着讨厌的味道。但那是战死的、值得尊敬的前辈,夏尔神情复杂。

大火渐尽,朱利斯的遗体没有被彻底烧光,还留下大半尸骸、焦黑骨殖和成堆灰烬。而在朱利斯的脖颈处,那些碎骨残灰里,留下了一串项链,稀有宝石在火光照耀下发亮。

这么大的宝石!这是朱利斯先生的遗产?我该拿走吗?夏尔暗想,还是应该将它和朱利斯的骨灰一并掩埋?

夏尔走过去,准备收殓骨灰和项链。

他听到咒语声,很快一道影子在地上流过,瓦伦出现在尸骸边上,伸手捡起那项链。

夏尔紧抿嘴,迅速伸出手,也抓住那项链。

他抬头看到瓦伦的样子,心里咯噔一跳,瓦伦凶神恶煞地看着他。

“给我。”

夏尔紧抿着嘴,内心纠结了一番,但决定表达自己的态度:“不。”

瓦伦神情古怪,嘲讽夏尔的不自量力:“你不会是真的想和我争吧。”他手上加大力度,夏尔感到项链都快被扯断了,它慢慢地朝瓦伦的方向移去。

我该松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