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心

三十七 婚旨

此事便算是有了容缓,等验过皇后清白,再为武琉渊配下婚事,就能画上终符。

验证一事自然交给沐贵妃。沐贵妃带着人前去椒淑宫,武琉煜留在坤仪宫中等候结果。都熬了一夜,谁都没有话,坤仪宫里安静一片。

天还未亮,可椒淑宫里却已亮了灯。席怜心已更衣梳洗过,可面色上却依旧狼狈,正坐在桌边发着呆,见沐贵妃带着人过来,下示意地愣住,缓缓站了起来。

沐贵妃盈盈行礼,轻声道,“臣妾遵皇太后旨意,请皇后见谅。”

“什么?”不仅是席怜心,就连卿妆也是一脸疑惑,可不等她们询问,沐贵妃便伸手往后招了招,两位女官装扮的宫女上前拉了席怜心往内殿走,随即一行人都进了内殿。

之后重重帷帐垂下来,将席怜心和两位女官隔绝在里面,卿妆见状,先是一阵不明,之后明白过来一张脸瞬时煞白,身体莫名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嘴唇哆嗦着。她不笨,从皇后被内惩院的侍卫押回来,现在又紧接着验贞,前前后后稍微联系一下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就那么糊涂呢!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不停祈求着各种神仙保佑时,里面传来一阵闷哼,两位女官相继被踢了出来,席怜心也从里面走出来,手里紧紧攥着衣襟,冷冷看向沐贵妃,“你要干什么?”

卿妆一身冷汗,正要过去劝,沐贵妃比她更快一步,柔声道,“皇后只要证明与王爷之间清白,皇后与王爷便都能安然无恙,还请皇后看在皇上面上,忍过这一会儿。”

席怜心揪紧了衣襟,“要杀便杀,何用如此羞辱?!”

沐贵妃面色透明的白,正思索着怎么劝说,就见卿妆惊慌着扑到席怜心脚边,急出泪来,“娘娘,此事关系着您的声誉名节,您万万不能拒绝啊!”

“卿妆,你……”席怜心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卿妆咬了咬牙,起身将她往里推,“为了娘娘的名声,就请娘娘忍一忍!”

沐贵妃见状,连忙招了另外两位女官上前帮忙,帷帐重新合上,里面一阵琐碎的衣料声。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一位女官才从里面走了出来,也不说话,只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石递上。

沐贵妃像是松了口气,将玉石接过去放入内侍殿宫女盘中,低声道:“瓦石为污,玉石为洁。即是玉石,便可证明皇后乃属清白之身,你们回坤仪宫如实向皇太后禀报。”

“是。”内侍殿的人尽数退了下去,只有沐贵妃静静站在帷帐外等候,眉目间尚有沉思。过了片刻,帷帐微微拉起来,席怜心衣服已经穿妥,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着抖,可神情却蒙了一层冰。

她冷盯着沐贵妃,“还有事?”

沐贵妃好似轻轻叹了一声,轻声道,“另外还有一道圣旨,只等验明皇后清白方能宣读。”这样说着,身后的宫人连忙将圣旨捧上,卿妆急忙跪下,末了见席怜心毫无反应,连忙扯了扯她。席怜心面无表情,僵硬地跪下,却见沐贵妃只拿了圣旨而未打开,道,“皇上有旨,传席怜惜听旨。”

席怜心顿时一惊,还未想明白其中关系,便有人从外间走进来,恭敬在席怜心身边跪下,乖顺道:“席怜惜听旨!”

席怜心歪头看向她,声音都在抖,“你刚刚……一直在外面?你都听到了?”

席怜惜没有回答她,静静听着沐贵妃宣读圣旨:“兹闻镇国元帅席飞亭次女席怜惜品貌出众,娴熟大方,皇太后与朕躬闻甚悦。而今渊亲爷适婚,当择贤女婚配,恰席怜惜待字闺中,便作天合之美,特将席怜惜许配渊亲王为王妃,择良辰完婚。”

一旨下,殿中顿时寂静,落针可闻。沐贵妃合上圣旨,眼里也不知什么情绪,轻声道:“席怜惜接旨。”

席怜心彻底懵了,只是听了最后一句接旨,下意识地拉住席怜惜,不要她接。席怜惜转眼看向她,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又推开,径直俯身谢了恩,“谢皇上恩赐,席怜惜接旨。”

“不许接!”席怜心脑中嗡嗡作响,手一伸便将圣旨甩出很远,猛地站起身往外走,“我去找皇上!”可刚走到门口,门外侍卫便拦住了她的去路,“皇上有旨,皇后身为后宫表率,深夜出行滋扰宫规,特责椒淑宫自省三月,无皇上旨意,不得出入!”

席怜心怔在门口,面容一阵苍白。沐贵妃急忙跟上来,“皇后留步!切不可冲动!”

生怕席怜心硬来,沐贵妃连忙拉住她的衣袖,急切道:“此婚事是由皇太后做主,皇后就算去找皇上怕也是没有用的。”

席怜心甩开她的手,“我不管!”

沐贵妃再度拉上她的手,一路拉到内殿门口,急促道,“皇后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皇上考虑!因昨夜之事,皇上已与皇太后闹了分歧,也将贵太妃气得病倒,皇后怎忍心再让皇上为难?”

“可是为什么?明明我做错了事,要罚就罚我,为何要将怜惜扯进来?”席怜心几近崩溃,“为什么是怜惜?!为什么偏偏是怜惜?!”

“因为她是你妹妹。”

席怜心猛地一颤。沐贵妃似有不忍,却还是说了实话,道,“只有将你妹妹嫁给渊王爷,你与渊王爷才能各有所顾忌,各安于室。”说完,她盈盈跪下,低声道:“皇后娘娘,请恕臣妾无礼,让臣妾说几句心里说。”

席怜心不说话,沐贵妃轻轻吸了口气,直言道,“皇后娘娘,臣妾与您相处这么久,自是明白您对王爷的情谊,臣妾也十分敬佩。可皇后纵使再不情愿,毕竟也已嫁给了皇上,嫁做人妇就要恪守妇德,无论心里或眼里,除了皇上,都不应该再有其他男人。”

“昨晚之事,不敢说是皇后之过,但确确实实是皇后有错在先,若不是皇上抬出皇位要挟,只怕是皇后早已被施以绞刑,连同席氏一门都会尽数抄斩。”沐贵妃字字句句说得真挚,“皇上自来孝顺,可是为了皇后,皇上宁愿大逆不道,出言忤逆皇太后,直气得贵太妃病倒,也处处维护着皇后!这哪怕是铁打的心,也该松动了!”

沐贵妃说得激动,眼角都泛了红色,“皇后自问入宫这几年过得可是逍遥自在,可这背地下的流言蜚语皇后又知道多少?为了保护皇后的后位,皇上一直不纳妃也不要子嗣,无数次顶撞皇太后与贵太妃,皇后又可曾知道?皇后五年无所出,朝堂上给了皇上多少压力皇后又可曾问询过?”

“为什么要说这些?”席怜心眼底隐约溶了碎光,“我被废了,你不就能当皇后了?你难道不想当皇后吗?”

“如果皇上心里有臣妾,是不是皇后对臣妾都无所谓。”沐贵妃眼泪滑下脸颊,神色凄苦,“而且皇上也说了,他这一生只会有您一位皇后,若是没了您,他不会再踏进后宫。”无论是不是当时情急下的一种威胁,可就是这句话让她彻底慌了,本以为保持现状就好,可惜不是,若是没有了,皇上或许今后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沐贵妃脸上泪痕点点,似怨似求,“皇后娘娘,皇上如此为您着想,难道您不为皇上着想一次吗?”

“着想?”席怜心笑容凉涩,“怎么着想?”

沐贵妃轻咬了下唇,“若是皇后能尽快为皇上诞下子嗣,不但能撇清与王爷的关系,也能消除皇太后与贵太妃的质疑,朝堂上也会安稳下来不会再给皇上施予压力……”

“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席怜心打断她的话,喘了口气,“可是我不爱他……一对夫妻,还有比同床异梦更加悲哀的吗?”她合上眼,苦涩道,“皇上是好人,我不想伤害他。”

“不管皇后抱着什么想法,可您终究已经是皇后了,后宫的规矩从来都是皇后先有所出,后宫嫔妃才能有所出。皇上已明言此生只会有您一位皇后,若是皇后不肯为皇上生育子嗣,那皇上就……”沐贵妃神色凄苦,“皇后忍心看着皇上就此断掉子嗣?”

“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一辈子那么长,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席怜心不想听,“你说这么多,无非是让我体谅皇上……”她吸口气,终究是妥协,“行,我不找他了,这婚事……就这样吧……”

说到最后俨然哽塞,席怜心轻轻咳一声,依旧止不住喉间一阵阵发苦,忍得面部一阵扭曲。沐贵妃本还想说什么,可一抬头见她一脸强忍的悲伤,想说的话尽数吞了下去,黯然地躬身退下了。

等沐贵妃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席怜心像是被抽去丝线的傀儡,顿时失掉所有力量歪歪斜斜跪倒在地上,目光一片呆滞,继而像是被针刺到一般,猛地回头去——

席怜惜静静站在几步之外,脸色如纸一般惨白,显然是听到了一切。

夏季的天亮的很快,从坤仪宫出来时,枝头已有鸟雀叫唤。

武琉煜看了眼天际,轻轻叹了口气,面色中透出几分思虑。沐贵妃跟在他身边,见他停下脚步,敛裙在他脚边跪下,伏低身子,声音苦涩道:“是臣妾多嘴害得皇上如此为难,请皇上恕罪。”

“和你没有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武琉煜伸手将她扶起来,替她顺了顺发丝,神色温和,“皇后禁足三个月,听闻你与席怜惜关系融洽,那及笄前这些时日,就让她暂住你瑶华宫中,你若是空闲,就多教她一些礼仪规制。”王妃比不得皇后,没有礼官教导,若是在婚典前坏了什么规矩,只怕会损了贵太妃信誉,毕竟人是贵太妃推荐的。

“是。”沐贵妃温顺应承,武琉煜为她拢了拢衣襟,举止温柔,“熬了一夜,肯定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皇上也记得早些歇息。”沐贵妃躬身,眉目温顺,“臣妾告退。”

沐贵妃一走,福平便凑了上来,悄声道:“皇上,适才安士差人传了话,说渊王爷回府后就起了高烧,但不肯就医,只将自己关在了寝室里谁也不许进。”

“不许进难道不会硬闯吗?”真是一点都不省心。武琉煜揉了揉眉心,面露倦色,却还是强持了几份精神,沉眸看向福平,“昨夜之事,万不可流传出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福平声音低低,“皇上放心,昨夜在坤仪宫中伺候的所有宫人老奴都已调换了,绝不会走漏半个字。”

武琉煜轻轻缓了口气,继而抚了抚袖,大步往出宫的方向走,“走,去渊王府。”

到了渊王府,福顺已在府门边候着,急得来回转动,见他来连忙扣了头便将他往里引,头上都是急出来的汗,“皇上,您就劝劝王爷吧,这从宫里回来后就一直将自己闷在寝室里头,谁劝也不听,也不肯开门,王爷身体固然结实,可也挨不住病痛啊,真是要急死人了。”

武琉煜像是没有听见,疾步径直往里走。福平跟在后面,借着拱门转角的机会,轻轻拉了福顺一把,低声道,“让其他下人引路,你先去药房那候着。”福顺点了点头,转身从另一边走了。

到了主院,也不管院子里跪下的一片人,径直走到房门前伸手推门,一推不动,果然是反锁的。武琉煜脸色瞬间沉了几分。福平见状,连忙凑到了门边上,扬声朝里喊,“王爷,是皇上来了,您快开门!”

门里顿时传来桌椅的声音,紧接着门就被拉开,门内的武琉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一张脸上毫无血色,却是恭恭敬敬地行礼,“皇兄。”

“你关着门作甚?”武琉煜面容绷得有几分紧,连带着眼色也有几分不悦,“受了伤不就医,是在闹什么脾气?”

武琉渊不太理解他的意思,目光带着疑惑,可他等往门外一看,看着大家焦急张望的神色,瞬间就明白过来,苦笑道,“是臣弟疏忽了,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倒忘了府中人会担心。”

武琉煜心里本有火,可此时看着他,却什么也不想说了,都已经发生了,说再多又有何用。武琉煜缓了缓语气,“还不快去**躺着,真以为是铁打的身体吗,硬撑着有什么用?”

“……是。”

一番抚脉问诊,好在身体底子好,没有伤到筋骨,只受了些皮外伤,可铁杖之下的皮外伤也足够他卧床十天半个月。安士说完就提着箱子出门煎药了。福平在外面将门带上,只留了兄弟两人在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