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龙榻

第50章

温止寒收到姚书会的瓦片与书信是在临睡前,那瓦片不是皇宫的、也不是酒官府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姚书会成功进入行宫,有自己的府邸了。

姚书会这是在向他报喜。

隔着这份撒着娇的喜报,温止寒仿佛看到了少年人装了委屈想要留住他目光的模样。

他摁着信,露出了清浅的笑,这是他来偃都收到的第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

他到达此地的第二天,这里就发生了地动,紧接着便是异兽更加疯狂地攻击城门与城墙;他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在他休息的时间内,若有异兽袭击,必须即刻集结。

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他也不例外,身体和精神双重的压力让他几近崩溃。

战事分外惨烈,他看着酒人一个又一个在他面前倒下,当他要将他们带回救治时,还要经受同僚们嘲弄的目光。

他心中有悲凉与悲愤,可他作为军中主帅,他什么情绪都不能表露,他要抱着不平异兽誓不回还的决心,像定海神针那般稳住军心。

他甚至曾悲观地想过,如果他回不去了,姚书会经过这几个月的蜕变,也足以很好地生活下去了。

当他收到这封信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姚书会,他后悔了,他不该为了激励青年拒绝对方想要加深的吻。

温止寒想,他一定得活着回去,到时定要仔细地描摹少年的眉眼,以画笔、以眼睛。

他取了一张纸,叠做房屋形状,又在房屋顶部画了一片瓦。

他抬笔又放下,如此两三回,最终什么也没写。他想,诸多话语还是见面说听起来更情真意切。

鵸鵌飞远,温止寒无端地想起几天前他同萧修平的碰面。

他刚到偃都时萧修平还未归,他看着增兵而来的司兽们成天围着对方转,还是猜不到萧修平想做些什么。

以姚百汌对姚斯涵的宠爱,姚斯涵没必要、也不会做起兵造反的事。

思来想去只能将此行为归结为萧修平在为姚斯涵争位做的双保障。

姚斯涵是一定会争夺太子之位的,且以温止寒的判断,在姚斯涵及冠礼之前,姚钦铎的太子就该做到头了。

温止寒决定赌一把。

萧修平这些年笼络了不少手握兵权的将军,若能让他与姚斯涵反目,以姚斯涵的心智未必能坐稳太子之位。

萧竹死后,温止寒拜托姚镜珩,大概调查了一下萧竹与姚斯涵的瓜葛,他发现当年窜梭白无暇娘家人借腹生子的便是姚百汌,想必是为了制衡萧修平。

温止寒找到了萧修平,将他知道的一切告诉了对方。

萧修平自然不愿相信,不过温止寒要的并也不是对方相信,而是对方去查证。

这些年萧修平辅佐姚斯涵可以称得上是尽职尽责、呕心沥血,将姚斯涵扶上皇位说成是萧修平的人生目标也不为过。

温止寒想,没有比多年信念被自己查出的真相一点点摧毁更绝望的事。

萧修平杀了温枕檀,但温止寒并不想亲手斩杀对方,他想让对方同他一样痛苦,然后在痛苦中做出通往必死结局的选择。

*

姚斯涵的及冠礼终于到了,这一日姚百汌在皇宫中设宴,姚书会作为皇帝专属的仪仗,自然也该到场。

礼宴上宾客如云,丝竹声声,端是一派吉祥欢乐景象。

萧修平作为姚斯涵的外祖父,早在前三天抵达了京城。

冠礼毕,君臣一同宴饮,宴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姚书会站在皇帝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他时刻谨记着温止寒先前的分析,冠礼上极有可能会有意外发生,温止寒不在,他更得小心谨慎。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姚书会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次异兽来袭,萧修平久攻不胜的目的会不会是支开温止寒?

没等姚书会细想,变故突然发生——

与人推杯换盏的姚斯涵忽然痛苦地捂住腹部,他跌坐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随即昏迷了过去。

姚百汌心神俱裂,喝道:“传医师!”

姚斯涵被宫人手忙脚乱地抬了下去,姚百汌唤来禁卫军,将大殿团团围住。

“医师查清原因前任何人不许离殿,若要如厕需由禁军陪同,违者按谋害皇家子嗣论斩。”姚百汌丢下这句话后,急匆匆地随宫人的脚步而去。

行宫分作两个部门,分别是负责守卫值宿仪仗的禁军以及专理皇帝钦定的案件的镇抚司;禁军的普通军士被称作力士,镇抚司的普通军士则称为校尉。

行宫表面属于六卿之一,由大司酒负责;实际上它的权利大过其他五卿,直接听命于皇帝,凡事可越过大司酒直接向皇帝上奏,大司酒对行宫而言便是摆设。

想成为禁军的一员只需要体貌雄伟、身体健康即可,这些人一辈子拿着固定的俸禄,没有晋升的空间,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什么秘辛之事。

而进入镇抚司则需要经过重重考核,姚百汌曾夸赞每一个人都能充当将帅带领军队的,便是指镇抚司的人。

姚书会进了镇抚司,姚百汌却将他调至仪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长着一张绝色的脸,作为仪仗极能彰显皇家风范。

没过多久,姚百汌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他道:“三郎遭人毒害,此刻命悬一线,真相查明前汝等在此不得离开!”

说罢,也不管阶下迭起的议论,点了几位禁卫的名字,便自顾自拂袖而去。

姚书会也在姚百汌点的人之中,他猜想,这些被点到的人都与他一样,都是镇抚司的人,来此是为了充门面的。

姚书会与一众镇抚司的人被集中在校场,姚百汌道:“诸卿可有人愿意主动请缨查清此事?”

查这件事算是风险与机遇并存,查出结果了,自然加官进爵风头无两,但若查不出,那自不必多说,项上人头定然是保不住了。

关于皇家的事向来是烫手的山芋,更何况这件事还关乎着皇帝最宠爱的子嗣,也极有可能与夺储有关,查探难度想必不小。

虽然镇抚司的人经常为了邀功请赏而罗织罪名,但谁也不会乐意去干一件风险比收益大得多的事,故而姚百汌发话后,人群中一片死寂。

“臣,愿往。”姚书会站了出来。

姚百汌露出满意的神情:“修卿几天能查清此事?”

姚书会叉手答:“三天。”

姚百汌问:“若无法完成,卿当如何?”

姚书会答:“若无法完成,臣提头来见。”

在所有人面前做了保证,姚百汌很是满意,他让镇抚司的人各自散了,又对姚书会道:“随朕来。”

姚书会同姚百汌到了御书房,姚百汌问道:“修卿打算如何查探此事?”

“此事臣将分双线而行。其一先从皇宫内部查起,从三殿下食用的食物或是饮用的酒水中溯源,看是否有人下毒。其二……”

见姚书会踟蹰,姚百汌道:“说下去。”

姚书会答:“行谋害之事或为私仇、或为达到某些目的;臣怀疑……此事与夺嫡有关。”

“若陛下允许,臣……想先搜查太子殿下与六殿下的府邸。此事需快,否则主事者得到消息,销毁证据,便无可对证了。”姚书会将头埋得很低,呈低眉顺眼之态。

镇抚司的人有权逮捕包括皇亲国戚的任何人,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搜查自然也不逾矩。

姚百汌道:“允。”

早在姚斯涵刚出事、姚百汌离开时,姚书会就已大致梳理了此事。

姚百汌一直有更换太子之心,除了对姚斯涵的偏爱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姚钦铎确实太平庸了,平庸到很难将他与皇储联系起来。

若论姚斯涵出事,谁能得到最大好处,姚书会认为当属姚钦铎。

但无论是姚钦铎本人或是太子党,都不会蠢到在姚斯涵冠礼上下毒。

故而姚书会推断,这件事为的便是帮助姚斯涵取得太子之位,大概率是姚斯涵一派的自导自演,最终的“凶手”想必会是姚钦铎。

温止寒不在,姚书会仿佛少了主心骨,他虽能将事情准确无误地还原、分析,但却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决断。

他思量许久,决定不多事,查出姚斯涵一党安排好的“真相”——不管怎么说,他努力查案、取得姚百汌的信任总没错。

姚百汌给姚书会派了一队禁军,姚书会知道自己并没有号令他们的资格,于是以极为谦卑地恳求那些禁军:“诸卿劳累,文恳请诸位,搜罗证据时小心些,莫碰坏了物什。”

他说完,将手中的银钱发了下去:“文请诸卿喝酒。“

禁军分别检查了姚钦铎和姚镜珩的府邸,在姚钦铎的府邸有了些发现——姚钦铎的床下搜到了一个手掌大的小人,上面贴有姚斯涵的生辰八字,小人身上扎满了小针。

与此同时,姚书会先用银针试了姚斯涵宴会上食用的食物及酒水,又抓来了几只圈养的鸡试毒,最后自己亲自试毒,都没有任何问题。

众所周知,国中大巫子衿是姚钦铎的人,扎小人正是巫蛊之术。

姚书会想,这样做不会留下痕迹,而且无需牵扯太多人,姚斯涵果真心思周密、歹毒,姚钦铎这回恐怕逃不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已经是倒数第二个大剧情啦,因为伏笔庞杂,所以从下周开始调整一下每周更新频率,改为一周三更,一般是周五、周六、周日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