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粉梅(20)
20
法医中心的钟法医将尸体带回去解剖, 海姝来到烤架边。被害人应该是个经验丰富的露营者,烤架虽然不大,但设计得很合理, 一次能烤十来串, 架子旁还有方便挂调料的地方。
昨天晚上,被害人独自在这里生火、烧烤、喝啤酒, 将带来的食物全部吃完之后,把签子、空啤酒罐收在塑料口袋里, 下山时一起带走。
深夜,他进入帐篷准备睡觉, 已经脱掉了外套和鞋, 酒精让他神智模糊,正好在这静谧的山中入眠。但是就在这时,凶手悄然靠近, 用利刃结束了他的生命。
想到这, 海姝再次看向整理好的物证, 没有刀。
这种资深露营者,不管是自卫也好、切割食物树木也好, 通常都会准备刀具。难道凶手使用的正是被害人的刀,然后将凶器带走了?
这时,民警带来了一对夫妇, “海队, 他们说昨天和被害人聊过天。”
这对夫妇三十多岁, 神情紧张, 妻子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如果死的真是那个帐篷里的小伙的话,我们, 我们确实见过他。”
海姝说:“不着急,慢慢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见到他?”
夫妇说,他们是露营爱好者,没有小孩,有空就背着帐篷住在山林间,灰涌市能够露营的地方几乎都去过了,在至少三个地方见过小华。
“小华就是那个小伙子,我们只知道他姓华。”丈夫补充道。
喜欢独自露营的人很少成群结队,但多次遇上,自然会脸熟,打个招呼,交流下哪里风景好、住着舒服什么的。
昨天他们在太阳落山之后才来到森林公园,本来也是想到二月沟扎营的,但还没走到,就看到帐篷的光了。有人在那里,他们就不去了,把帐篷搭在另一个地方。他们这次没有带烤架,只带了在家里做好的食物,因此解决晚餐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妻子建议在周围散散步,于是他们走到了二月沟,一看,又遇到熟人了。
那时是晚上9点,小华正在烤肉串,手里拿着一瓶啤酒。
“小华,原来是你啊。”妻子笑道。
小华性格开朗,看到他们也很惊讶,“这么巧,来来,一起吃!”
夫妇俩已经吃过了,都没凑这热闹,但跟小华聊了大约一刻钟。
小华说最近太忙了,今年才出来露营两次,夫妇说他们也很忙,但大好春光不能浪费。
双方来来回回说的也是些客套话,妻子回忆,他们和小华分别时,小华已经喝了两瓶啤酒了。
回到自己的帐篷,他们不到11点就睡了,丈夫半夜3点多醒了一次,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动静。
他们非常后怕,以前虽然也知道露营有风险,但死亡如此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边,才真正被恐惧所萦绕。
海姝问:“你们是怎么来的?”
妻子说:“开车到半山腰,剩下的就徒步了。”
“那你们见过小华的车没?”
“见过,有点印象。”
在夫妇俩的帮助下,刑侦一队迅速锁定了一辆停在半山腰停车坝的车。夫妇俩并不能确定,但这样已经能够缩小调查范围。
稍晚,这辆车的车主信息被找到,华易,36岁,籍贯寒原市。
海姝的记忆忽然翻滚,来到灰涌市之前,她看过刑侦一队所有人的档案,温叙的家乡就在寒原市。
海姝赶回市局,想找机会再跟温叙聊聊,但一到办公室,发现乔恒居然在。
“回来了?”乔恒说:“我来看看森林公园那个案子。”
海姝说:“乔队,你怎么会关注这个案子?”
乔恒笑了声,“我们海队莫不是想篡位?我一个支队长,关注不得了?”
海姝没接他的玩笑,“你有话要跟我说。”
乔恒注视海姝片刻,叹了口气,“就等着你回来,走吧,我跟你说说温叙的事。”
下午的阳光充斥着整个露台,乔恒说:“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一桩普通命案,但温叙那个反应,我马上看了你们传回来的勘查报告。”
海姝说:“那个梅花?”
乔恒点头,“那个梅花以前出现过,它不是我们春节家家户户都会买的梅花,是春天才开的梅花,粉梅。”
海姝不解,“和温老师有什么关系?”
乔恒问:“温叙有没有给你说过,他结婚了,妻子是一名军人?”
海姝心口一跳,不妙的感觉浮了起来。
她想起当初还在周屏镇查案时,温叙就显摆过自己的已婚身份,后来又说法医不便戴戒指,所以戒指在家里好好地收藏着,又说妻子非常理解他,因为妻子是军人,比他还顾不上家。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温叙和妻子打电话。
“难道……温老师的妻子……”海姝皱眉看向乔恒。
乔恒点点头,“她已经去世了,三年前被人杀害,她的衣服口袋里,也放着一支被揉烂的,干掉的粉梅。”
海姝缓缓握紧手指,“为什么?因为温老师?”
“不知道,但应该不是因为温叙,她的工作比温叙更危险,也更容易被人盯上。”乔恒说:“她为了保护温叙,长时间对外隐瞒他们已经结婚的事,只有她的领导,和我们市局的几个老家伙知道。温叙这个人,还没结婚时就老想炫耀他老婆,但柯小棉不准,他就只能憋着——对了,柯小棉就是她的名字,听着是不是很柔弱?但她啊,是特勤,是女中豪杰。”
“扯远了,说回来。温叙和柯小棉是青梅竹马,一个院儿里长大的,温叙应该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她,但遗憾的是,他们没有办过婚礼,柯小棉活着时,温叙甚至都没能将她带到我们面前,真正显摆过一次。”乔恒摇头,“柯小棉没了,温叙失联过一段时间,我们都担心他扛不住,再也当不了法医,毕竟他们的感情,是真的很深。但后来他回来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比以前还爱嬉皮笑脸,逢人便说他有个老婆,想让所有人知道他有老婆似的。”
“可是啊,有不知道他遭遇的人随口说下次把你妻子带出来见见时,他已经不可能把柯小棉介绍给大家认识了。”
海姝心底一空,想起她也对温叙说过类似的话。温叙当时是什么反应?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她不懂的苦意。
海姝深呼吸,“案子一直没有侦破吗?”
乔恒说:“据我所知,没有。那案子有两个特殊的地方,第一是柯小棉的身份,她是军队的特勤,对了,其实你身边还有个人比我更了解她。”
海姝第一反应是温叙,但又觉得乔恒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将温叙排除在外。
“特勤……你是说谢惊屿?他认识温老师的妻子?”
“柯小棉所在的特勤和现在来支援我们的特勤是同一支队伍。”
海姝惊讶归惊讶,但也想起了一些合情合理的片段,难怪那位贺北城队长一来就跟温叙打招呼,看上去很熟。
“除了柯小棉的身份,另外一点更特殊。”乔恒接着道:“凶手是狙击手,子弹打穿了她的肺部。”
海姝说:“居然是狙击.枪?”
“我们国家一年到头也难发生枪击案,更别说用的还是狙击.枪。调查是寒原市和特勤一起进行的,怀疑是毒.贩复仇,但查到后来,似乎证据不足。”乔恒转向海姝,“现在粉梅又出现了,海队,你明白这起案子的重要性了吗?”
海姝立正,“明白。”
这不再是一起普通的命案,它与一位牺牲的特勤有关,背后极可能有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
乔恒点点头,又道:“你也不必太顾虑温叙,他只是突然看到粉梅,一下子懵了。三年前他能走出来,现在关键线索重现,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有干劲。”
不过粉梅这条线索事关特勤,且此次的被害人并不是死于狙击.枪,所以在市局和特勤、寒原市警方沟通出一个可行的方案之前,调查暂时还是从常规角度入手。
海姝离开露台,一时间被大量的情绪、信息所裹挟,想立即找温叙,但又担心自己无法组织好语言。她在走廊上犹豫了会儿,听见脚步声,抬头就看见特勤的人——贺北城队长,秦小叶,李凡凡,柏明,还有……谢惊屿。
他们显然也是刚得到消息,来见乔恒立即灰涌市警方更高级别的领导。
谢惊屿与海姝目光相对,两秒后忽然道:“贺队。”
贺北城停下脚步,“干啥?”
谢惊屿走近,与他说了句什么。贺北城皱皱眉,点头,经过海姝时又朝海姝点点头,“海妹子,要辛苦你了。”
特勤们上楼,只有谢惊屿留了下来。海姝说:“你不跟他们上去?”
谢惊屿说:“因为你看上去很想找个人聊天的样子。”
海姝有些意外,“你是这么跟贺队说的?今天的事很重要。”
“我知道很重要,但他们开会,我一个小兵,顶多凑个数。”谢惊屿转身,“但你是调查的主导者,我还不如来给你解解惑。放心吧,贺队心里有数。”
既然如此,海姝也不跟谢惊屿客气了,两人来到刑侦支队专门给特勤安排的休息室,海姝说:“你和温老师的妻子认识?”
提及柯小棉,谢惊屿神情肃然起来,“何止认识,她是我的教官,你知道特勤里女队员有多稀少,当上教官的女队员,在我认识的人里,就她一个。”
“教官除了她,全是脾气大嗓门大的臭男人。”说到这儿,谢惊屿轻声笑了笑,“这两年我也带过选拔,也成了小孩儿眼中的暴躁臭男人。柯小棉,我师父,我们那一届的队员里,应该没人忘得了她。”
海姝安静地听着谢惊屿回忆身为精英特勤的柯小棉,在谢惊屿比平时沉一分的声音中,她的轮廓愈发清晰。
柯小棉是学院派高材生,毕业就进了特勤,特勤里有文职,女队员大多在文职部门,但柯小棉去的却是行动小组,缉拿过多名毒.贩、走.私贩。谢惊屿被曾文带走后,一直住在特勤的家属院,还未正式成为特勤的一份子时,就和柯小棉打过交道,那时她还很年轻,才22岁,刚进入行动小组。
曾文难得有时间亲自操练谢惊屿,一个下午,才16岁的谢惊屿被练得跟狗似的,曾文还不过瘾,嫌他不长个不长肉,天天垮着脸,放话他要是到了18岁还像个白斩鸡,这辈子就别想进特勤的门。
柯小棉路过,笑道:“队长,让我试试。”
谢惊屿看着面前高挑明媚的女人,不善道:“你是谁?”
曾文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没礼貌,叫小棉姐姐!”
他好奇,“你也是特勤?”不等柯小棉回答,他已经回过味儿来了,愤怒地冲曾文吼:“她都能进特勤,我为什么不能?”
曾文反问:“什么叫她都能?她是我费力挖来的宝!”
他激动道:“她是女人!女人……啊!”话音未落,他就被柯小棉反搅住双手,柯小棉故意压着他,“看不起女人啊?来,试试,看看你挣不挣得开这个女人。”
曾文退到一旁,乐呵呵地看好戏。
那时他别说还是个竹竿,就是再高点再壮点,也不是经过严苛训练的柯小棉的对手,挣扎了半天,被柯小棉噗一声摔到沙坑里,灰头土脸。
柯小棉蹲下,笑着在他额头上弹了下,“弟弟,别看不起女人。”
他捂着额头,这一下并不痛,但他很委屈,他根本没有看不起女人,他只是……然而16岁的少年,嘴巴长了跟没长一样,就算把他架在火上,他也不屑于解释。
柯小棉揍了他,又要给他糖,转头就请他喝可乐,他不要还不行,曾文在一旁唠叨:“小孩儿都喜欢喝可乐,你别扭啥?”
被一个女人打败,这事多多少少激励了谢惊屿,不需要曾文催促,他也比以前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偶尔遇到柯小棉,不可避免地想起被摔沙坑的经历。柯小棉却像忘了那事一样,总是笑容灿烂地冲他打招呼,“嗨,弟弟!”
“……”
两年后,他通过了艰难的预选,但这只是意味着他能够参加特勤的选训了,最后能不能留下来,还要看他能否坚持、是否在坚持下来的人中最为出色。曾文告诉他,没有人会因为他是谢小龙的孩子而对他另眼相待,他如果不能像谢小龙一样优秀,那就滚蛋!
那是炼狱般的三个月,行动小组里的精英轮番上阵,淬炼他们这群新人,当柯小棉出现时,菜鸟们窃窃私语,以为女教官一定温和得多。他却知道,柯小棉要是会心慈手软,那就不是柯小棉了。
仅仅是半天之后,菜鸟们的嚎叫充斥着训练场,他几次晕倒,醒来后又被柯小棉逼向新的考验。
柯小棉这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女人,负责的竟然是选训中的耐力与体能项目。
三分之二的人被刷了下去,通过全部考核的那一天,谢惊屿又遇到柯小棉了。准确来说,不是他遇到柯小棉,是柯小棉来看望他们这群新队友。
当初虽然被练得很惨,但大家心里是服柯小棉的,性格最开朗的甚至跑上去跟柯小棉诉苦,说综合考核有多难,教官有多变.态,俨然忘了柯小棉也是变.态教官之一。
谢惊屿没主动和柯小棉说话,视线对上时,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柯小棉却主动走过来,给了她一肘子,“臭小子,装不熟啊?你小时候我还请你喝过可乐。”
“……”
“队长担心你过不了,刚才激动得跟小孩儿似的。”
“瞎操心。”话匣子打开,他索性道:“那今天我请你喝可乐去?”
“好啊。”
坐在队里的小卖部喝可乐,聊着选训的事,柯小棉突然语重心长地说:“弟弟,现在你是正式队员了,有的想法要纠正。”
他不明就里,“什么?”
柯小棉说:“不要看不起女人,也不要看不起任何看似比你弱的人,你的轻视会让你付出代价。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代价也许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弥补,但你是特勤,代价很可能是你的生命。”
他一怔,起初不明白柯小棉为什么要这么说,看着手里的可乐,忽然想到被柯小棉撂倒的那一次。
16岁的少年嘴硬,羞于开口为自己解释,但20岁的特勤褪去一半青涩,终于学会了有话直说。
“啧——”
“还笑?”柯小棉挑眉。
“原来你还记着仇,我说呢,练我练得这么恨。”谢惊屿说:“我那时话只说了一半,不是看不起女人的意思。”
柯小棉来了兴趣,“哦?”
谢惊屿扬起头,看向不知飘去何方的云朵,“16岁的小孩儿懂什么,他满脑子想,女人都是应该被保护的,女人不要吃苦,不要辛苦,我会保护她,她只要……”
听完,柯小棉笑着捶了他一下,“自大狂。不过现在你的想法改变了吧?”
他点头,“嗯,你不就是个例子吗?女人强起来,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柯小棉大笑,抱了个拳,“不不不,特勤可不能没你们。”
听到这儿,海姝似乎看到了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她跑得很快,越来越快,像是飞了起来,旺盛的生命力就是她的翅膀。正因为此,她突如其来的陨落才叫人更加难以接受。
休息室里安静了一会儿,正当谢惊屿要继续说时,海姝忽然意识到,谢惊屿在回答柯小棉的问题时,没有说完。他对柯小棉说完了,但回忆时却戛然而止。
“她只要什么?”海姝打断谢惊屿,问了个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问题。
“什么?”谢惊屿也被海姝问懵了,但眼中的光凝了凝,很快反应过来。
海姝刚一说完就意识到这话问得很不合时宜,咳了声,蹩脚地将话题拉回去,“柯小棉后来是怎么……”
“特勤也不总是风里来雨里去,我们有时也有休假时间,说起去哪里玩儿,她老是找借口,说要去看她男朋友。”谢惊屿说起看似不相关的事,“我们起初都以为她胡说,她哪儿来的男朋友啊?隔壁队有个傻缺,追她,被她拿‘有男朋友’拒绝了,还觉得她在撒谎。”
柯小棉的一帮愣子队友,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她,才真信了她已婚。
三年前,特勤行动小组接到情报,将对一个跨境贩.毒组织实施收网,柯小棉带领的一支小队是突击力量。那次行动在边境展开,当场击毙了三名重要毒.贩,其余人马、毒.品被一网打尽,非常成功。行动之前,特勤已经准备了四个月时间,行动结束后曾文给大家放假,让好好休整一番,又特意叫到柯小棉,让她随自己一起回首都作报告。
这就是要提拔的意思了,柯小棉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在队里,她的作用不亚于任何男人。她要往上走,没人觉得她当不起。然而柯小棉却拒绝了,理由是对作报告没兴趣,好不容易有个还算长的假期,想回家和家里那口子聚一聚。
队员们震惊了,“你还真结婚了啊?”
柯小棉好笑,勾住曾文的肩膀,“来,头儿,他们老是不信我,你给我证明下,我还单着吗?”
曾文没好气,“不跟我去首都,还想我给你证明?证明你是咱们队的大魔女吗?”
队员们早起哄了,“头儿,真的假的?”
曾文被闹得脑仁痛,只觉得耳边飞了几百只苍蝇,“真的真的!你们也跟小棉学学,早点把人生大事给我办了!”
柯小棉回到家乡寒原市,和灰涌市相比,那里是个小城市。离队之前,她还说会带些喜糖回来。谢惊屿跟着大伙儿起哄:“只带喜糖啊?怎么不带姐夫回来?”
柯小棉笑得很幸福,“他是警察,不比我们轻松,哪儿有空来见你们这群猴子。”
然而一周后,柯小棉的喜糖没有和她一起回来,她的噩耗和她冰冷的尸体一起回来了。
谢惊屿并不在现场,知道的是经过几手的消息。5月7号,是柯小棉回到寒原市的第三天,当时灰涌市发生了一起重大命案,温叙无法立即赶回寒原市。柯小棉也不着急,陪陪双方家人,上街看看难有机会穿的裙子,悠闲地享受着高强度任务后的珍贵假期。
7号清晨,温叙终于完成了工作,联系柯小棉,说这就回来。他们约好了在一起念过书的寒原三中见。
柯小棉吃过早饭就出发了,换上昨天刚买的裙子,开车兜了会儿风,来到三中附近。这时离温叙到还有一个多小时,她下车买饮料,不久回到车上。
那是一条安静的林荫道,非上下学时间,看不到学生的身影。
枪声撕破了从校园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子弹从挡风玻璃射入,打穿了柯小棉的肺部。接着又是三声枪响,凶手确保她绝无生存可能,才停下了射击。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学校门卫、周围商铺的商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有人报警,有人叫救护车,但这都无法阻止柯小棉生命的消逝。她坐在驾驶座上,两眼空洞地看着前方,汹涌流出的鲜血带走了她旺盛而热烈的生命力。
她刚刚打开的饮料打翻在座位下,甜腻的茉莉花香精味和血腥味一同弥漫。她还穿着崭新的裙子,豆绿色的,有双层,外面是一层薄薄的奶油纱,看上去清爽又生机勃勃。
她在特勤就说过很多次,她想买一条豆绿色的裙子。
寒原市的特警、刑警重案队给出了最快的反应,但是仍旧未能抓到凶手。而在后续的勘查中,警方在柯小棉随身携带的手包里发现了被装在玻璃纸中的梅花,艳丽的桃粉色,虽然已经是干花,但仍然美丽。
海姝有些不解,“柯小棉和我们这次的被害人不同,她一个特勤,谁能不知不觉把梅花放她包里?枪击之后趁乱吗?没有目击者?”
谢惊屿说:“是她自己放进去。”
海姝蹙眉,“自己?”
谢惊屿继续说。
梅花让警方和特勤都非常诧异,玻璃纸是很好的指纹载体,上面清晰地保留着两种指纹,一种是柯小棉的,而另一种后来查到是柯小棉买水的那一家老板的。
老板已经被吓得住了院,据他交待,4号晚上,有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来到店中,递给他一个口袋,又给了他1000块钱和一个女人的照片,说如果这个女人来买水,就将梅花送给她。
老板在三中门口做了几十年生意,见惯了学生们稀奇古怪的行为,每年都有学生请他帮帮忙,给喜欢的人送礼物,加上这次只是送花,他送了还有1000块酬劳,所以连忙应下。7号柯小棉一来,他就认出她就是照片上的女人。
警方调取便利店的监控,摄像头角度不佳,拍到的只有男子的背影。
柯小棉身体里和车里的子弹被取出,那不是普通子弹,而是A国狙击.枪的子弹,这让警方和特勤的神经顿时抓紧。特勤方便几乎是立即确认,柯小棉死于毒.贩报复。
早前的行动中,不是没有漏网之鱼,而柯小棉在特勤的多年,捉获的犯罪分子无数,他们每一个都有复仇的理由。该狙击.枪在混乱地区大肆流通,是武装分子的常规装备,而在境内,基本只有潜伏的毒.贩有可能搞到它。
但出人意料的是,接下去的一年里,特勤上下卯着一股劲,抓捕了全部可能袭击柯小棉的人,他们中无一人认罪。这非常离奇,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一旦落网,就没有重获自由的可能,如果是他们做的,他们一定会承认,甚至炫耀。
凶手不在他们中,那凶手是谁?
那时特勤内部出现了一种说法——惩治罪恶的行动很难将每一个犯罪分子绳之以法,始终有不那么重要的人逃脱,但在某些人眼中,他们不是头目,却仍旧是犯罪的重要一环。要怎么让特勤将罪恶一网打尽?刺激,不择手段的刺激!
从结果来看,柯小棉的死的确让特勤愤怒、激进,天涯海角缉凶,越来越多的犯罪者落网。
但这条思路未免过于冷血,策划者的变.态程度甚至高于犯罪者。警方与特勤在这个方向上调查了一段时间,未能锁定嫌疑人。
时间流逝,抓到凶手的希望变得渺茫,众人的目光再一次放在梅花上。实际上,刚发现梅花时,专案组就对它进行了各种检验和解读。它不是腊梅,而是粉梅,在冬末春初开放,一旦盛开,就非常漂亮,时常有人误认为它是樱花。
柯小棉包里的这一支并不特殊,寒原市到处都能采到,它变成干花的过程也没有使用任何化学制剂,只是夹在书中干燥。
它对确定凶手的身份没有什么作用,也许起到的只是一个仪式作用,凶手想借由它来表达什么?
梅花,却不是大众认知里的腊梅,也不是在冬天开放,那它是什么?
是错误的时间?一种错位感?
它干枯了,枝干被折断,这是表达摧折?脆弱?凶手借此来讽刺柯小棉?
简单的一枝花,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解读,专案组权衡之后,将梅花放到了一边,直到后来调查受阻,才又解读起梅花。但这次也没能找到一个可靠的方向。
谢惊屿长出一口气,“三年了,还是没有人知道她死亡的真相。她是特勤的人,特勤剿灭了多少犯罪组织,击毙了多少头目,协助地方警方侦破了多少重案,居然找不到杀害她的凶手。”
海姝垂下视线,看到谢惊屿渐渐捏紧的拳头。这一刻,她想到了谢小龙。她知道,谢惊屿一定也想到了谢小龙。
“曾队一听说这次的案子里又出现了梅花,就给我们下了死命令,必须侦破。”谢惊屿看向海姝,目光炙热,“海警官,这就是特勤的决心。”
海姝脑海中一阵沸腾,无需谢惊屿说,她也责无旁贷,柯小棉的死不止是特勤的一道伤疤,更是刑侦一队法医温叙这一生都难以消化的痛。
海姝起身,准备回刑侦一队召集队员开会,已经走到门口,谢惊屿忽然将她叫住,“刚才你问我——她只要什么,现在还想听我回答吗?”
海姝转过来,有些讶异,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他们似乎都没有时间和精力说些与案子毫无关系的话。
可是她无法欺骗自己,她想听到这个“八卦”。
“我就当你说‘想’了。”谢惊屿说:“我那时蹩脚地跟棉姐解释,16岁的我,觉得男人就该把女人挡在身后,给她挡住风雨,而她只要做想做的事,当个国际巨星什么的……就好了。”
海姝耳边嗡一声响,河水扑打河滩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和时间传来,捎来两个小孩稚嫩的话语。夏天灼热的夕阳将他们的脸蛋照得发红,金光笼罩着他们的头发。
那是尚未经历挫折的梦想,它甚至不能称为梦想,只是小女孩脱口而出的玩笑话。
漫长的岁月里,她早就将它放下了,并不遗憾,也从不去假设。
谢惊屿走过来,笑着看她,“不过现在也很好。她走的每一步,都比我想象中的更像她。”
海姝回到刑侦一队办公室,放空了好一会儿,断断续续地想着谢惊屿的话,8岁时无忧无虑的夏天。她想跟谢惊屿说,他走的每一步,也比自己想象中更像他,老母亲太欣慰了,但卡壳片刻,没说得出来。
海姝拍了下脸,收回思绪,案子,对,现在最重要的是案子!
被害人的尸检已经完成,DNA未能比对上,但刑侦一队已经找到了可疑车辆,被害人是不是车主华易,很快就能核实。被害人口袋里为什么会出现粉梅?正是粉梅将这起案子和柯小棉案拉到了一起,ЅℰℕᏇᎯℕ可是两起案子的作案手法完全不同,这次为什么没有使用狙击.枪。
正想着,海姝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居然是温叙。
“温老师。”他有些担心地看着温叙。
和在二月沟相比,温叙状态已经好多了,只是眼睛里仍有许多红血丝。他身上假装出来的漫不经心和懒散不见了,整个人变得锋利而愤怒。
“海队,上午的事抱歉。看到粉梅,我没能控制住。”温叙说着深呼吸,“现在我已经没事了,这案子对我而言最特殊,有需要我做的,一定要交给我。我不会拖后腿。”
海姝确实需要和温叙沟通,只是此前温叙整个人像是垮了,她问不出口,现在既然温叙自己来了,她就不再有顾忌。
“温老师,坐。乔队和特勤那边都跟我提过小棉姐的事了。但有些细节,我想只有你知道。”海姝看着温叙的眼睛,在听到“小棉姐”时,他的眼尾轻轻颤动。
“小棉那次结束任务回家,时间是临时定的,我这边有任务,没能第一时间与她团聚。”温叙平静地说着,声音里止不住的颤抖却让人心痛。他不是没能第一时间和柯小棉团聚,而是永远都不能与她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