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山灼(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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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阳对郑力这个学弟几乎没有印象, 更不会主动去打招呼。是郑力走过来叫了他的名字,还自报身份,“师哥, 你也来找张学长啊?”
他第一反应是郑力看穿了他的内心, 一时感到无比难堪,想立即消失。
好在郑力并没有和他聊太久, 便挤进了想要接近张幼辉的人群中。
他忽然感到泄气,不明白自己今天到底来干什么。过去受到的打击还不够吗?张幼辉是夸过他, 但那又能怎样?
他几番想要立即离开,但不甘心的心情又将他拉了回来。终于, 在交流会快要结束时, 他找到机会来到张幼辉面前。
“张教授!”他不敢像其他人一样叫“幼辉”,也不能像郑力那样叫“学长”,想来想去, 只有这个称呼合适。
张幼辉看向他, 片刻没有反应。他心里冷了一下, 知道张幼辉已经记不得他了。但张幼辉笑道:“解阳,你也来了!”
解阳惊讶得不知道怎么接话, “我”了半天。而张幼辉太受关注,马上就有其他人上前,张幼辉朝他挥手, “改天再聊啊, 怎么叫我张教授了!”
那天之后, 解阳整个人像重新焕发了活力, 虽然没能和张幼辉多说几句话, 但张幼辉记得他!态度分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
他想,也许张幼辉真的能帮到他, 他只需要换一个稍好的医院就行!
他开始做准备,时刻关注张幼辉的行程。但张幼辉实在是太忙了,他完全找不到和张幼辉见面的机会。
7月5号,是张幼辉在家休息的日子,他下定决心去找张幼辉,但还没来到张家,便看到张幼辉开车离开。他只好在附近的咖啡馆坐下,等张幼辉回来。如果错过今天,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了。
但一直到晚上,张幼辉也没有回来,他却意外看到一个人,郑力。
郑力一身黑,还戴着帽子,鬼鬼祟祟。他的第一反应是,郑力也是来找张幼辉,当时在交流会上,郑力那个殷勤劲儿,一定有求于张幼辉。好奇也好,担心自己的机会被别人抢走也好,他悄悄跟了上去,看见郑力绕到了张家院子背面,很久没有出来。
他没见着人,只好离开。不久就听说张幼辉失踪的事。一对比时间,张幼辉很可能是在7月5号出事,那郑力就可能是……
他陷入了恐慌之中,他只是想找张幼辉帮忙,并不想被卷入任何事端。但张幼辉在他眼里是个好人,他可能看见了凶手,如果不告诉警方,他良心不安。
就在这时,郑力主动找到了他,“那天晚上你也在吧?”
郑力脸上是全然陌生的冷意,他顿时脊背发凉,下意识摇头。
“别装了。”郑力手上的刀拍在他脸上,“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要去派出所告状了?”
他尽量镇定下来,“那你想干什么?”
郑力笑道:“我劝你别做多余的事。你现在去派出所,是等于把自己吐出来。5号你也在等张幼辉,不是吗?你猜警察会不会怀疑你?他们会不会认为张幼辉拒绝了你,你恼羞成怒动手?”
解阳忍耐着问:“张幼辉在哪里?”
郑力满不在乎地说:“没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须臾,郑力又道:“看在你也不容易的份上,我不想为难你。和我做个交易,怎么样?”
解阳已经冷静下来,“什么交易?”
“你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你非要去跟警察说七说八,他们也动不了我,该操心后半辈子的是你。”郑力说:“只要你老实点,我可以答应你,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搞出什么医患纠纷,弄死了人,我可以帮你处理掉尸体。你也听说过地下尸检机构吧?你去过吗?”
那一瞬间,解阳汗毛都树立了起来。
郑力笑道:“我呢,就在那儿工作,有些人死了,尸体还能做点贡献。你看,这么多年了,警察知道我们的存在吗?”
解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郑力又笑了,“像张幼辉那样,没人能找到他的尸体。没有尸体,就没有犯罪。”
海姝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郑力就这么把你放走了?”
解阳点点头,“我一开始也很害怕!我觉得他不会就这么放过我!可是……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也没有主动找过我。我慢慢就,就不怎么想这件事了。”
海姝审视着解阳,判断他话里的可信度。
假郑力为什么要杀张幼辉?也许不是常规动机,因为中锦分局已经对人际关系网做了尽可能详尽的排查。假郑力为什么敢放着解阳一个知情者不动手?因为解阳的存在威胁不了他?还是因为解阳很容易被利用?又或者假郑力杀人有个明确的规则,解阳不在可以杀戮的名单中?
而这段经历显然影响了解阳,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丝进取心,但在这之后,他的进取心变味了。以前他不敢杀人,现在他敢,因为有人承诺给他兜底,而他看到了警方在调查张幼辉失踪中的无能为力。
解阳承认,郑力给了他巨大的勇气,杀人对于过去的他来说,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但既然郑力会给他处理尸体,他又有什么好怕的?想杀就杀了。不过杀死唐金栗不是他一个人的错,所以他不想请郑力帮忙。
他惨笑了一声,说如果当时就把唐金栗交给郑力,或许就没有现在的事了。
海姝反复问他知不知道假郑力的同伙是谁,他摇头,“这我真不知道,但他肯定不是一个人,说不定他也只是个办事的工具。”
离开看守所,海姝一路将车开到了中锦区,但在去中锦分局的路上,又停下来。她有将张幼辉这个案子拿到市局来的冲动,但仔细一想,现在刑侦一队并不闲,她来灰涌市不久,贸然去调案子,很难不招人闲话。还是跟乔恒说一声,让乔恒来办。
乔恒听完汇报,想了会儿,“我去中锦分局了解下情况。”
海姝要走,乔恒将她叫住,“正好你回来了,等会儿去见个人。”
海姝问:“谁?”
“李云婷在R国的……呃……”乔恒不是很确定,“情人?”
海姝:“?”
李云婷已经没有亲人,但她的死经由经纪公司传到了R国,她名义上的监护人,事实上的情人丰城慎次来到灰涌市,想见她最后一面,并且带走骨灰。
受客观条件限制,警方对李云婷在东南亚和R国的经历调查得并不深,很多消息都是谢惊屿通过别的途径得到的。海姝原本认为李云婷和丰城家已经分道扬镳,丰城家不再在乎她的死活,没想到丰城家的人还亲自来了。
海姝来到接待室,看到的却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翻译。
丰城家在R国半黑不白,但丰城慎次既然能正大光明来华见警察,那就说明在境内没有犯罪,海姝自然也不能拿丰城家在别国的所作所为说事。
丰城慎次鞠躬,眼神有一丝悲戚。翻译表达了他想要见见李云婷的意愿。海姝摇头,“她的状态不适合让你看到。”
丰城慎次眼里立即涌出眼泪,他刚才似乎一直在强撑,此时终于忍不住了。海姝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李云婷的靠山,李云婷是他的靠山还差不多。
海姝想和这个脆弱的年轻人单独聊聊,但翻译在场总是觉得有些不方便。翻译很善解人意,立即帮海姝下载了个翻译软件。
海姝拿起手机冲丰城慎次挥了挥,“聊聊?”
丰城慎次擦掉眼泪,哽咽道:“好。”
关上门,海姝道:“冒昧先问一句,你是丰城安娜的?”
丰城慎次说:“她是我父亲带回来的女人。”
海姝在心里啧了声,这狗血的关系。
“你知道她以前在哪里?做什么吗?”
“知道,她被卖到东南亚,她自己是被贩卖的人口,她也贩卖别的人口。她在那边很有名的,所以才会被我父亲看上。”
“那她到R国之后呢?”
“她,她对我很好。”丰城慎次有些答非所问。但海姝没有阻止,听他继续往下说。
丰城慎次的父亲老丰城是个到处留情的男人,他短暂地沉迷于李云婷,帮她搞到R国国籍,但不久,他就移情别恋。不过在他的所有女人里,李云婷是最理智、最有能力的一个,他们默契地将这段关系转变为互相利用。李云婷替老丰城管理几个夜场,顺带帮助他不成器的家生子丰城慎次。
丰城慎次起初对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全无好感,他恨轻视自己的父母,也恨欺负自己的哥哥,更恨那些引诱父亲的莺莺燕燕。可是李云婷却在他的哥哥故意刁难他时,伸出援手,将险些掉入兄长陷阱中的他拉扯了出来,还教他识人,如何在夜场中和人周旋。
给了一个棒子后,还笑着端出亲手做的蛋糕。
原来那天是他18岁生日,他惦记着和哥哥争斗,都忘了生日。他的父母也都不记得,只有这个来历不明的异国女人记得。
他至今还能回忆起李云婷给他点好蜡烛后,顺便点燃烟,眯着眼吞云吐雾的样子。
生在丰城这样庞大的家庭中,他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关心、悉心教导过,一种病态的情绪在心中滋长。他爱上了被父亲抛弃的女人。
但是李云婷从头至尾,都将他当做小孩。
“姐姐不能喜欢你,你也别老是盯着姐姐。”李云婷笑着揉他的脑袋,“姐姐是个老女人了。”
“你不老!”他徒劳地争辩。
李云婷看着窗外,神情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须臾,她说:“可是姐姐有放不下的人,也有放不下的仇恨。姐姐终究要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去看看那个人过得怎么样,去试试能不能复仇。”
丰城慎次满心不甘,“他是谁?我能给你的,他也能给你吗?我可以帮你复仇!”
李云婷轻轻推了他一下,“只有小孩子才拿物质来衡量爱情,你爸不是希望你走光明的路吗?怎么还惦记起复仇来了?”
丰城慎次负气道:“他是个恶棍,我怎么走光明的路?我继承了他的名字,继承了他的血脉,也继承了他的罪恶!”
“继承了他的罪恶……”李云婷喃喃道,像是在思索什么。
丰城慎次喊道:“安娜?安娜?你有没听我说的话?”
李云婷回过神来,笑道:“你每天废话那么多,自己玩儿去,别总是缠着我。”
三年前,李云婷执意回国,丰城慎次因此大病一场,他以为可以留住李云婷——以前他生病时,李云婷总是会在他身边耐心照顾。可是这次,无论他怎么哭,怎么闹,李云婷都还是走了,走得义无反顾。
回国后,李云婷甚至断了和R国的联系,而他因为要与兄长斗争,不能轻易离开R国。他没有想到,三年前的告别竟然是此生再不相见。
说到这里,丰城慎次已经泣不成声,“我想将她的骨灰带回去,这辈子没有人真心爱她,我来爱她!”
海姝却没有被这段求而不得的感情打动,她在意的是李云婷对“继承罪恶”的思考。当时李云婷想了什么呢?李家的仇人是刘布泉,如果无法对刘布泉动手,就对刘家的子辈孙辈动手?而刘布泉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生意,早就将家人转移到了国外……
李云婷似乎没有对刘布泉的家人下手,她的重点始终是刘布泉和刘兴。
警方拒绝了丰城慎次的要求,他哭哭啼啼离开,在灰涌市暂且住下来,发誓要带李云婷的骨灰回R国。
海姝再次尝试联系刘布泉在国外的亲人,无果。
随着调查时间线一再前移,刑侦一队终于发现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李云婷刚回国时,曾经去四家律所咨询过,其中的一家正是为星沉游乐场提供法务服务的刻心律所。另外三家也都是业务娴熟、知名度较高的律所。
律所都是一群能言善辩的人,而且非常善于和公检法打交道,为了避免对方拿“保护客户隐私”来推搪,海姝去之前就准备好了协助调查的文书。
李云婷应该是不差钱,她点名的都是律所里的大律师,甚至是合伙人级别。她咨询的问题也相似——她知道杀害父母的人是谁,但是她始终没能掌握证据,时间过得越久,证据就越不可能找到,除了她之外,也没有别的人证,这种情况下,还有没有通过法律途径给凶手定罪的可能?
律师们都尽可能客观地给出了自己的答复,很难,而且要看具体是什么案子,警方会不会非常重视,其中又是否牵扯到内部作案。
而李云婷不愿意说出案件的详细情况,律师们自然给不出具体的方向。
最后一家律所是刻心律所,上次因为星沉游乐场的事,海姝已经与刻心的律师打过交道,但来到刻心律所还是头一回。
刻心律所在的写字楼在千心区寸土寸金的金融中心,出入其中的全是穿着西装、套裙的精英。律所的装修风格简约大气,直角线条描绘着极致的理智。海姝被带到休息室等候,助理模样的人送来热腾腾的红茶。
不久,门再次被打开,一个穿着铁灰色职业套装的高挑女人出现在门口。她齐肩的黑发烫卷,眉眼有种近乎刻薄的凌厉,却不难看,反而很美,口红是浓烈的枫叶红,非常夺目。
即便不看她垂在胸口的工作牌,海姝也已经认出她——刻心律所的合伙人,高明雀。
海姝站起来,她个子比高明雀高,但此时她穿的是板鞋,高明雀踩着高跟,两人的视线倒是平齐。
高明雀笑脸迎人,“不好意思,海队,让你久等了,我是当时为丰城女士提供咨询服务的律师高明雀。”
海姝笑道:“你好,要耽误一点你的时间了。”
高明雀说:“这是什么话,配合警方的工作是我们的义务。你想了解什么?”
海姝将在另外三个会所问过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丰城安娜咨询的是什么?”
高明雀带来了李云婷填写的表格,还有她自己做的记录,“这些你先看看。丰城女士问的问题比较笼统,关于她父母被人灭门,她知道凶手却没有证据,问我这应该怎么办。但她不肯说细节,还有一个困难处是,我不知道她描述的情况发生在我们国内还是R国,我们律所虽然会接一些刑事案件,但都是针对国内,如果她说的案子发生在R国,我们就是鞭长莫及了。”
海姝认真看完记录,和其他律所的差别不大。李云婷刚回国时很可能是想做一个走法律途径的尝试,在发现无论如何行不通之后,才考虑别的方向。
海姝抬起头,与高明雀对视。当初在资料上看到高明雀时,她只是一眼就注意到了高明雀,因为高明雀是合伙人中唯一的女性,且美丽、与众不同,让人很难从她身上将视线移动到其他男合伙人身上。
但真见到了人,感官变得立体,高明雀有的不止是干练、理智,还有在交流时散发出的温柔、包容,和她交流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以及,海姝在她说话的时候感到了一种细微的似曾相识。
这种感觉很难对外人形容,当高明雀不说话时,似曾相识就消失了,她说话时面部的动作、眼神,让海姝觉得以前见过她。
但应该不会,至少这一时半刻,海姝想不起和高明雀在其他地方见过。
“我对丰城女士感到很抱歉,因为我没能解决她的问题。”高明雀叹气道:“但她让我不必介意,她也只是试一试而已,还说她已经去过其他律所,咨询的都是男律师,她觉得我是最能体会到她痛苦的人。”
海姝问:“那后来你们又聊了什么?”
“我从个人角度出发,建议她报警。”高明雀说:“我们律所不可能承担侦探的工作,你知道,私人侦探是违法的。但我给她说了之后,她无奈地笑了笑,说谢谢我的好意,但她暂时没有报警的想法。我跟他说,警方虽然不能解决所有案子,但在国内,警方一定是最可能找到真相的一群人。她想了会儿,说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意让警方插手。我猜,她不可能报警。”
海姝问:“丰城安娜之后还找过你吗?不走律所的途径,私底下找你商量?”
高明雀摇头,“我倒是不介意她私底下找我,但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
高明雀将海姝送到写字楼一楼,微笑道别,“海警官,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联系我。”
海姝客气地点点头,“谢谢,回去吧,高律。”
律所这条线,似乎也没有找到什么突破口。海姝回到市局后,开始整理律师们的口供,他们的说法大同小异,反映出李云婷当时的挣扎。
忽然,海姝手指悬在键盘上,看着浮现在显示屏上的一段话。
高明雀说,李云婷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让警方插手。
经过这段时间的侦查,李云婷的性格特征已经很清晰了,她早年离开龟白村时,是个不知社会险恶的单纯女孩,但一到灰涌市,她立即被搅进了灰色地带,紧接着就是父母的死亡,警方找不到凶手。她对警方失望,而同时她周围的人不断向她灌输警匪同根的观念。在东南亚,那更是犯罪的天堂。在R国,警察被侦探吊打。她对警察的偏见根深蒂固,可是潜意识里,她还是希望警方能站在自己一边,否则她不会说出“不到万不得已”。
万不得已对她而言,也许是她确认自己对刘布泉没有办法。
“小斯”在网上发帖,曝出赏花节背后的血债,李云婷因此赶来找到警方,表示自己愿意成为证人。
那时她已经愿意依靠警方了。可是几个小时之后,一切在爆炸中化为乌有。
点燃她情绪的到底是什么?
海姝心跳渐快,“难道……”
她好似窥见了那个答案。
李云婷终于下定决心将希望放在警方身上,她不得不相信,警方可以做到她没有做到的事。但是那天下午,她突然发现,“小斯”就是刑侦一队的成员。
程危为什么会失去理智发帖?因为他在一次次打击中终于急了,他看不到取得合法证据的可能,他只能赌上前途发帖。
就是这件事刺激了李云婷?她把警方视作最后的希望,而警方先她一步无可奈何,内里的刺激,再加上外部的某个刺激——这个刺激一定存在——她精神失控,撞向刘布泉?
想到这里,海姝感到一阵窒息。
权衡之后,她没有将这种暂时还找不到依据的想法告诉任何人,刑侦一队继续忙碌,转眼就到了4月。
特勤近来神出鬼没的,像是一群不被约束的野人。海姝和谢惊屿虽然是邻居,但从来没有一起来过市局,以至于隋星至今都以为他们没在小区打过照面,海姝也不好说自己已经去谢惊屿家蹭过几次饭了。
但特勤的兄弟们知道,因为谢惊屿动不动就在群里炫耀自家的饭菜。
清明节,正儿八经的假期,刑侦一队连着查案,乔恒让一队能休息的都休息,把攒着的年假也一起休了,保证临时有案子也不往一队头上扔。
海姝闲不住,都忘记放假了,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市局蹲着。但电梯打开,却与谢惊屿撞见了。
说来也是巧,他们当了这么多天的邻居,从来没有在电梯里遇到过。
谢惊屿今日的打扮和往常不同,没穿制服,黑色户外外套拉链拉到下巴,裤子也是黑色的运动裤,背着一个黑包,整个人跟乌鸦化形似的。
“你……”海姝本想问你去干什么,一出声忽然意识到明天是清明节,谢惊屿穿成这样,一看就是要出远门,难道是去给谁扫墓?
“早上好啊。”谢惊屿语气轻松,“怎么,今天还去上班?你们刑警这么卷?”
海姝说:“有好话的时候军警一家亲,没好话了就嘲笑我们刑警?”
谢惊屿笑道:“怎么是嘲笑呢?这不是夸你敬业吗?”
海姝脱口而出:“今天也不是非要去敬这个业。”
谢惊屿:“嗯?”
海姝看着他的背包,还是问了出来,“你要去看望谁吗?这个日子。”
谢惊屿神情淡了下来。这时,电梯到了一楼,他走出去,楼外阳光正好,春风和煦,他回过头来朝海姝笑,“我去踏青不行?”
他越是这样,海姝就越是确定,“你是不是去看小龙叔叔?”
谢惊屿的笑容停在嘴边,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回来,“小姝同学,不要将你的侦查分析才华随随便便用在我身上好吗?”
海姝说:“那你是承认了?”
谢惊屿抓了下头发,“我也没别的人能去看了吧?”
海姝忽然升起一股冲动——她今天不去市局蹲着了!
“你等我一下!别走,千万别走啊!”说完她就跑向停在一楼的电梯,梯门合上时,她还朝面露疑惑的谢惊屿喊:“你要走了,军警就不一家亲了啊!”
回到家里,她飞快收拾,换上出行更方便的运动服和运动鞋,塞了水壶和纸巾到背包里。换洗衣服?来不及收了,到时候再说吧!
锁上门,她等着电梯下降时,想到也许梯门打开时,谢惊屿已经走了,心里有些着急。
她和谢惊屿刚重逢时,谢惊屿连自己是谁都不愿意承认,对往事也一直不太愿意说。他有一万个理由拒绝带上她,他没有在楼下等着她,才是合情合理的。
这么一想,她不由得低落,思考自己是不是脑子一热做了过分的事?
数字一个个变小,一楼到了,她迫不及待地看出去,大厅里果然已经没有谢惊屿的身影了。她鼓了下腮帮子,叹气。一个成熟刑警的冲动来得快去得快,她打算就这么去市局算了,要是需要出外勤,她也能说走就走。
但来到大厅门口,却看到谢惊屿站在树下,双手揣在衣兜里,正看着她。
“走不走?军警一家亲。”谢惊屿笑着说。
海姝眼睛一下子变得很亮,就像从树荫里钻下来的光点,“你没走啊?”
“我敢吗?”谢惊屿说:“这是你们灰涌市的地盘,我要是得罪了这儿的女大佬,性命就难保了。”
海姝笑起来,胳膊在谢惊屿手臂上轻轻撞了一下,就像小时候撞小宇那样。
她没时间化妆,是彻底的素颜,但这身行头又和在市局时不一样,更青春一些,站在阳光下,周围好似有一圈绒光。谢惊屿看着她,眼神变得和以往不同。
早起的鸟儿在枝丫上跳着脚鸣叫,短暂的对视后,谢惊屿说:“走吧,我开车。”
车上了高速,开向一座名叫杞云市的城市。那里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埋葬着一位名叫谢小龙的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