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沙漏(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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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证实聂子洋就是周飞航, 他由尹灿曦介绍给盛岿然,同时帮盛岿然和盛岿然的合作者——也就是尹灿曦背后的人干活,对于这两方来说, 他都很重要。
海姝盯着写满线索的白板, 让心跳恢复到偏低的频率,然后开始回溯整个事件。
当初收到匿名邮件时, 刑侦一队就讨论过,广永国和月升山庄后面有个控制者, 广永国一个小乡镇的副厂长为什么能在市里经营月升山庄?有人在扶植他。
扶植绝不是做善事,而是让广永国成为一个高级的马仔。
之后的刘布泉同样如此。
广永国得知自己被监视, 起初震惊, 但当他明白监视他的是“主人”,他又很快淡定。他相信那个将他推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人,即便被监视, 也不敢愤怒, 不会愤怒, 他对那个人的情绪是敬畏。
那个人想要丢弃广永国这个马仔,于是把视频发给正在侦查月升山庄案的刑侦一队, 让警方来帮忙处理——这是当初海姝和隋星的结论。它存在矛盾的地方,但在那时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
而现在不同了,发送视频的周飞航被杀死。这也许说明, 不是广永国背后的人想要处理掉广永国, 而是另一方要借暴露广永国, 引导警方的视线。
这个另一方就是盛岿然的合作者。
此人还安排尹灿曦杀死了广永国, 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让警方更加相信,是广永国背后的人想要灭口, 给这道逻辑添砖加瓦,起初海姝的思路也是如此。第二种可能现在才浮现,广永国被杀确实是灭口,却是被另一方灭口,因为广永国知道他是谁。
刘布泉被杀死也是这个原因。当时控制周屏镇监控,远程控制李云婷车上炸.弹的就是黑客高手周飞航。
尹灿曦背后的势力,广永国和刘布泉背后的势力,恐怕不是完全的敌对,而是互相依存,只是在现在,以周飞航的死为契机,他们也许已经完全撕破了脸。
一道闪电从夜空划过,苍白刺目,灰涌市又下起暴雨。海姝走到窗边,看着在风雨中变得模糊的城市,脑海中又浮现另一个人。
李云。
李云很可能就是当年搅动灰涌市风云的“空相”,钱樱疯疯癫癫,唯独对他有反应。可警方对他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他在上集体户口之前,是个没有过去没有身份的人,他使用M国客根邦的熏香,画怪异又独特的沙漏图案,他的家乡可能是在M国。
他有培养梁澜军和赵月的计划,就像培养涌恒集团,但涌恒集团的土崩瓦解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假死这件事是个巨大的转折点,他被取代了,只能在养老院苟延残喘。
“空相”被取代了。
海姝感到心跳又快起来。
“空相”本来就代表着虚假。
这个取代李云的人成了新的“空相”,又与李云有非同一般的联系,他就在当初送李云去看病的小辈当中?他像李云扶持涌恒一样,扶植广永国、刘布泉……
海姝跑回桌边,写下凌乱的思路,难道是那群小辈在继承了李云的“遗产”后,发展到一定程度,开始彼此侵吞?
要说和李云这个无根者有关的人,最容易想到的就是斯蒂云国际学校的校长桑切斯,他们用的可是同一种熏香。
海姝在座位边打转,李云还把沙漏图案的手链送给张纯羽,而张纯羽是斯蒂云的学生。这是巧合吗?还是李云想借此表达什么?
荀苏苏去见李云时,李云冲她露出充满恶意的笑。海姝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面目不清的人,他们从李云的身体上分裂出来,越来越多,根本无法分辨哪个是真实的,哪个是虚假的。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敲,海姝看过去,之间程危拿着一份报告站在门口。
“小程。”海姝说:“什么事?”
程危走进来,“海队,弹片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子弹和适配的枪都来自A国。”
海姝看完报告,这种枪她见过,在国际黑市上十分流行,量产,价格低,前些年海关海缴获了一批。但是零星的走.私无法完全阻止,所以它最终还是流入了境内。
桑切斯没有白人血统,但他却有A国和G国双国籍,再加上他国际业务广泛,在国内除了斯蒂云国际学校,还经营着金声艺术——一家进出口艺术品的公司,他比普通人更有机会得到A国的枪械。
不过说到底,这些都只是猜测,刑侦一队想调查桑切斯,还缺乏强有力的证据。
“我听说周飞航的抛尸地一直没有找到?”程危送完报告后没有立即离开。龟白山的风波后,他也沉寂了一段时间,停职给了他一个喘息和反思的时机,这次回归工作,他显得比以前沉稳,也更愿意主动参与调查。
海姝点点头,示意程危过来一起看监控,“这是我们根据尸体漂流的时间,找到的最可能抛尸的跨江大桥,桥上不存在盲区,但奇怪的是,在可能的时间内,没有车辆有可疑行为。”
程危拨动鼠标,皱着眉,“一定是从桥上抛下去的吗?”
海姝说:“温老师分析,周飞航的骨折情况是死后从高处坠入水面造成。所以不大可能是从河边抛尸。”
程危支着下巴沉默。海姝也在继续思考周飞航的死。过了会儿,程危突然说:“必须从高处坠入水面,但这个高处不一定是大桥。”
海姝回过头,“嗯?”
程危抬起右手,做了个平行移动的姿势,“飞在水面上的直升机也可以。”
海姝瞳孔一收,对,直升机!凶手知道桥上监控密集,抛尸难逃摄像头,但又固执地想要造成从桥上抛尸的效果。
不过仔细想来,用直升机抛尸,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第一阵仗太大,容易引人注目,第二直升机虽然也是交通工具,但拥有它的人少之又少,市内的每一架直升机都有备案,并且飞行需要得到批准。
程危说:“我这就去查最近四天起飞的直升机!”
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海姝意识到一个问题,凶手知道从桥上抛尸会被监控锁定,不知道从直升机上抛尸,直升机也容易被锁定吗?
河滩不好开车,但人把尸体背过去,或者干脆开越野车,总比开直升机方便。再说,为什么一定要抛入水中?
高空坠河,起到震慑相关者的效果?
海姝以直升机为关键词搜索,一条新闻让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三天前,在蔚蓝镇,一架私人直升机坠毁,机上仅有一人,当场死亡,事故发生地点远离居民区,没有造成其他人员伤亡,但当地消防赶到时,直升机已经被烧成了空架子。事故原因还在继续调查中。
蔚蓝镇不属于灰涌市,由灰涌市北边相邻的毕湘市管辖,因此灰涌市本地的媒体并没有报道这则新闻。但蔚蓝镇紧靠着灰涌市最北的乡镇!
这架坠毁的直升机会与周飞航的案子有关吗?
程危还没有查到所有近日飞行过的直升机的信息,海姝坐不住了,将情况汇报给乔恒,乔恒立即联系毕湘市警方。对方得知直升机可能关系到灰涌市正在查的案子,很惊讶,说正好查到这直升机可能是从灰涌市飞过来,希望灰涌市能直接派人来一趟。
乔恒挂掉ЅℰℕᏇᎯℕ电话,神情有些凝重,“看来也许真像你和程危想的那样,尸体是从直升机上抛下去的,为了抹除直升机上的痕迹,他们选择让直升机坠毁。”
与乔恒商量好接下去的调查方向,海姝和温叙立即出发,前往毕湘市蔚蓝镇。
坠落的地方很空旷,燃起的大火也已经被扑灭,空架子被转移到市里进行进一步的检验,至于当时在直升机上的人,已经成了一具无法进行尸检的焦炭。
毕湘市负责调查这起案子的中队长姓袁,个头有些矮,语速很快,“这架直升机的来历我们已经查清楚了,是我们这儿一个仓库老板的,死的那个人很可能是他手下的工人。但他说不出直升机为什么会在蔚蓝镇坠毁。”
海姝提出见见仓库老板,袁队很配合,让人立即把仓库老板带来。
仓库老板是个暴发户,文化水平不高,早些年靠拆迁和炒股成了毕湘市最有钱的一拨人,后来在蔚蓝镇修建物流仓库,躺着数钱。坠一架直升机对他来说是小,摊上人命官司就麻烦了,他急得上火,一见到警察就不断作揖,声称自己是无辜的。
海姝问:“那直升机平时是作什么用?”
仓库老板嘴巴一张就倒豆子。他共有三架直升机,除了一架完全作私人用,其余两架都放在仓库,有时需要紧急送货,或者拍摄,直升机就能派上用场。他强调自己的直升机都是登过记的,每一次飞行也会备案,请的飞行员经验丰富,过去从来没有出过任何事故。
袁队在一旁说:“话都让你说完了,你这么万无一失,出事那天为什么没备案?”
“我……”仓库老板一副苦瓜相,“我也不知道啊,张明啥也没给我说!”
张明就是疑似死亡的飞行员,仓库的监控显示,他于6月12号凌晨2点驾驶直升机离开,而这个时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直升机是不会起飞的。如果有特殊情况,他必须向仓库老板请示。
仓库老板可劲儿甩锅,“你们不是查过我的通讯记录了吗?张明要是请示过我,我全家下地狱!他就是自作主张,开出去就出事了!”
张明关闭了直升机上的记录仪,但在机毁人亡后,毕湘市警方调取的数据显示,张明开着直升机经过蔚蓝镇,短暂进入过灰涌市。
而6月12号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在温叙判断的抛尸区间。
张明去灰涌市将周飞航抛入河中,回到毕湘市,选择一个空地坠毁?这怎么都说不通。
就算有人用巨款买他的命,让他来做这件事,细想起来都过分牵强。
他是被强迫的吗?但最后坠落时,直升机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凭什么被强迫?
海姝问:“袁队,张明这个人的背景你们调查过吗?”
袁队直接调出走访记录。张明是本地航校毕业的,普通家庭,29岁,单身,一个人住,除了给仓库老板打工,还接航拍、新闻报道之类的兼职,加起来每个月有接近三万块的收入,绝对算是毕湘市的高收入人群了。他没有对金钱要求高的爱好,除了给父母钱,剩下的他全都存了起来,似乎存钱就是他的爱好。
海姝又问:“坠落是直升机故障吗?”
袁队说暂时还不能确定,仓库老板喊道:“不可能!一定是他自己操作失误!”
程危打来电话,说没有查到市内的直升机有违规起飞的情况,但他找到了一段拍摄于6月12号凌晨的视频,地点靠近河段上游,有一架不明直升机经过。
海姝将视频拿给袁队和仓库老板看,老板捂着嘴大叫:“这就是我的直升机!张明这个龟孙!害人害己!”
“张明认识周飞航吗?”温叙单独和海姝分析,“这似乎只是个爱财的普通人,他不缺钱,应该不至于为了钱去抛尸,更不应该因此把命搭上。他这么做,除非他认识周飞航。”
海姝摇头,“他根本不知道是去抛尸呢?我们只看到他从仓库起飞,但不知道他在灰涌市经历了什么。我怀疑是有人用金钱作为诱饵,需要他做的仅是将直升机开出来,借出几个小时。”
温叙沉思,“确实,只是借出的话,就说得通了。”
“他并不知道那些人拿直升机去干什么,直升机反正不是他的,只要钱给得够,他就没问题。”海姝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在张明和直升机分离之后,周飞航的尸体被装了上去,然后在河段最隐秘的地方抛尸。和张明沟通的人驾驶直升机返回,还给张明,约定某个时间地点交钱。张明完全不知道这一趟会要了他的命,返回蔚蓝镇,坠机。”
海姝顿了顿,“直升机可能在还给张明以前,已经被做了手脚,它必然在某个时刻坠毁。或者问题出在张明身上,药物?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现在他被烧成那样,已经无法检验。坠毁可以实现三个目标,第一,掩饰机上的抛尸痕迹,第二,模糊张明的死因,第三,给机械调查也增加了难度。那些人……”海姝考虑了一下说法,“想法很刁钻。”
张明目前是警方唯一能够着手调查的人,毕湘市警方此前已经对张明做过初步调查,但他的父母因为悲伤过度,难以接受问询。海姝来到张明家时,张父刚从医院回来,神情悲痛,他的妻子还在医院,他想收拾点东西,去照顾她。
“那个黑心老板,害死了我们明明!”张父见到警察,悲从中来。
海姝一边安抚他一边问:“叔,你说的黑心老板,是哪个黑心老板?”
张父说:“还能是谁,就是那个半夜让他开飞机工作的啊!”
海姝说:“仓库老板吗?是他让张明开出去?”
张父咬牙切齿,说那老板眼里只有钱,总是压榨员工,他们经常叫张明回家吃饭 ,张明都说在加班,长此以往怎么行?这次也是,上周家里弄来了些滋补药材,想炖鸡,叫张明回来,张明又说晚上有工作,回不了。
张父老泪纵横,“哪知道他就这么出事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就是去仓库拉,也要把他拉回来!”
在张父的认知里,张明是因为长时间加班,身体不支,所以才发生了事故。但仓库的工作安排其实并没有违规的地方,当晚是张明私自使用直升机。再往前,张明加班也是因为接了私活。
海姝不想说让张父难受的话,想了想,问:“张明的收入其实很不错了,有的工作他可以丢给其他人干,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热衷工作?”
张父沉默了会儿,抹掉眼泪,“都是因为我和他妈!”
海姝问:“为了你们?”
张父说,张明从小就是个很有孝心的孩子,成绩虽然不拔尖,但一直很努力,别的孩子在青春期总要走上歪路,但张明从来没让他们操过心。张家的条件中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张明中考考得一般,家里交了高价赞助费,将他送进重点高中。
这高中里不少学生大学都出国了,要么是家里有钱,要么是拿了奖学金。张明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自然也希望出国,但要供一个拿不到奖学金的孩子在国外生活,对张家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张明懂事地放弃,但这件事好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非常羡慕在国外留学的同学,也很向往国外的生活。他读的是很有用的专业,毕业后收入不低,他带着父母出国旅游,一定程度上圆了二十出头时的梦。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出国留学、定居生活和偶尔出国旅游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张明开始执着地想要移民。
移民需要大量资金,所以张明这些年来始终拼命赚钱。
听到这里,海姝明白了张明对金钱的渴望,他确实有可能为了钱,而掉入某些人的圈套。
张父继续说,张明自己攒的钱,再加上家里的积蓄,已经足够张明出国生活了,虽然不能一步到位移民,但张明还年轻,在国外奋斗个几年,安定下来是迟早的事。
但就在张明下定决心之时,张母生了场大病,动手术、康复,前前后后花了三个多月时间。花的钱都是小事,但张明犹豫了。他意识到自己是父母唯一的孩子,自己正在壮年,而父母一天天老去,他怎么能心安理得一个人在国外生活?
要移民,就必须带着父母一起移民。
这就比他一个人出去打拼困难多了。父母年纪大了,不可能像他一样奔波,一旦出国,就必须马上找到房子安定下来。这样的话,他的计划就被打乱了,钱也不够。
这几年,张明为了带父母移民,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交女朋友,吃穿用度都很节省,和早年的朋友也几乎断了联系。
张父痛苦地捂着脸,“是我们拖累了他啊!”
海姝开车将张父送去医院,张母还非常虚弱,海姝没去打搅她,远远地看了会儿。
此时,她脑海中的脉络清晰了一分。
毕湘市警方已经调查过张明的所有流水,没有任何可疑进账,而他的家中也没有搜查到大量现金。张明被人收买,借出直升机,这一举动必然让他得到丰厚的酬劳。可是为什么没有定金?又或者,定金是其他东西?
张明爱钱,但他没有一件急切需要钱的事,所以他借直升机的动机也很牵强。
现在,这两点都几乎有了解释。
张明想要带着父母移民,他对钱有非常迫切的需要。但出国并非只需要钱,尤其是带着两名老人。对方也许正是看准了他的命脉,向他承诺,这件事办成了,就安排他们一家出国。
这对张明来说必然是巨大的**,在这个**面前,定金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那么新的问题出现,张明为什么那么相信这个人?
没有合同,没有定金,有的可能只是一个口头承诺。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口头承诺。
但如果给出承诺的人,本身的名字就是最强有力的担保呢?
海姝闭上眼,线索在空茫的视野中流动。
一个社会地位很高、很富有的人?
一个对国外生活很熟悉,能够轻易安排人出国的人?
本就是外国人,对国内外的环境都很熟悉?
海姝嘴唇动了动,自言自语道:“桑切斯……”
毫无疑问,桑切斯符合侧写。他有A国和G国双重国籍,十几年前就在境内做生意,斯蒂云国际学校专门培养留学生,金声艺术做的也是海内外交流的买卖。
但海姝又摇了摇头,她很清楚自己过度关注桑切斯,起因就是和李云(孔平远)相似的熏香。后来谢惊屿告诉她,桑切斯在国内开的第一家芭蕾舞学校在杞云市东叶区,她对桑切斯的怀疑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的怀疑有好处,可以牢牢地盯死这个人。但也有更大的坏处,遇到任何一条线索都容易先入为主想到他,一旦走错了路,就会漏掉真正的嫌疑人。
海姝打起精神来,无论如何,这算是一条线索。现在她和温叙都在毕湘市,但灰涌市有一件事让她十分在意——上次去刻心律所找给现州乡镇农业银行打官司的常律师,常律师是见到了,但高明雀不在律所。
让律师给涉嫌故意杀人的副行长郑某打官司这件事让高明雀身上的疑点更重了,尹灿曦也在听到刻心时显露出紧张。此事很可能是尹灿曦为周佳佳复仇的一环,但刑侦一队还没来得及深入调查,就发生了李云去世和周飞航遇害两件事,尤其是后面一件,几乎占据了刑侦一队的全部精力。
海姝想了会儿,给留在灰涌市的隋星打电话,要她时刻注意高明雀的动向。然后直奔毕湘市市局,和袁队交流线索,提出着重排查张明身边和留学、国际往来有关的人物。
晚上,海姝接到隋星电话,隋星声音有些焦急,“海队,我找不到高明雀!”
海姝蹙眉:“怎么回事?”
隋星说,白天接到任务后,她就去了刻心律所,但警方现在没有调查刻心的依据,她一直没上楼。这期间没看到高明雀进出律所,傍晚看到高明雀的秘书吕姐独自出现,她将吕姐拦住。吕姐神情紧张,问有什么事,她假装随意地说:“你们高律呢?”
吕姐眼神躲闪,“高律她……有事。”
隋星说:“怎么又有事?上次也没见着她。”
吕姐不自在地摸了下手臂,“我也不知道高律去哪里了。”
隋星警惕道:“你是她的秘书。”
“但我管不了高律的私人行程。”吕姐支支吾吾,最后还是说了:“高律已经三天没有来上班了,我也联系不上她。”
隋星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逼问吕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吕姐一头冷汗,说最近高明雀都有些不对劲,拒绝了好几桩案子,前几天身体抱恙,在家休息,她再联系高明雀时,手机已经关机了。
高明雀没有家人,刻心律所几乎是她的全部,工作上的伙伴发现她不见了,却不报警,那就没有人会为她报警了。
隋星立即让秘书走了报警程序,联系海姝,“高明雀为什么会在现在失踪?周飞航一死,她也不见了?”
海姝很镇定,“这也许是我们的机会,我正愁没有理由调查高明雀,搜查许可下来了吗?”
隋星说:“马上,你要回来?”
海姝看看时间,决定开夜车回去,高明雀是她在调查月升山庄时就注意到的人,这次机会决不能错过。
深夜,刑警一队来到高明雀的高档住宅。这是个入住率不高的小区,电梯入户,每个房间的视野都非常好。
高明雀的装修风格和她本人相似,有种冷艳的质感,房间的门锁没有被破坏,物管的监控显示,除了保洁,没有人靠近过,高明雀在6月14号上午8点20分离开,此后没有再回来过。
房间里很干净,物品几乎全部被收纳进了柜子,程危仔细地勘查痕迹,海姝推开书房的门,比之客厅和卧室,书房显得“热闹”得多,高明雀不愧是法律精英,书柜里放满了专业书籍,其中还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外文。
海姝打开电脑,有开机密码,需要带回局里操作。她回到书柜前,看向那些装裱起来的荣誉证书,这些相框摆在各种文件夹之前,要拿文件夹的话,必须将相框拿开。
海姝留意到,有两个相框摆歪了,像是有人拿过里面的文件夹,放回去之后,懒得将相框摆正。而正对相框的那个文件夹稍大,外壳有些泛黄,一眼看去,比其他的文件夹更陈旧一些,像是已经用了很久。
海姝打开玻璃柜门,小心地挪动相框,将泛黄的文件夹拿出来。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文件夹竟然有些重,她错估了它的重量,再加上这个文件夹在第五层,位置太高,取下来时差点手滑掉地上。
就这么一抖的工夫,一张旧报纸掉了出来,报纸已经黄成了烟囱色,皱巴巴的,海姝连忙捡起来,一看,眉心骤然收紧。
这报纸她再熟悉不过了,是《杞云商报》,在她还是个小孩时,这报纸是杞云市家家户户都会订的报纸。那年头媒体、通讯并不发达,也不是人人都会守在电视机前看新闻,所以看报纸成了人们获取外界信息的主要途径,小学老师还号召同学们踊跃向《杞云商报》投稿。她同学投稿的诗歌上了报,买来几十份发给大家。
但高明雀收藏的这一份,显然不是市民互动投稿版面,而是严肃的要闻版面!
上面两行大字写着:碗渡街命案引发更深地震,贪腐厂长黄战勇落网!
看到“碗渡街”三个字时,海姝耳边就嗡了一声。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头到尾看完这篇头条报道。
新闻里讲的是碗渡街发生命案之后,市局从多方位展开调查,虽然未能侦破命案,但查出了炮弹厂多年的阴私,包括副厂长黄战勇在内,多名中高层被捕。
海姝知道这件事。父母离婚之后,她跟着母亲荣敬和继父汪健生活。有一次,荣敬在新闻里看到黄战勇等人被捕,语气里不乏奚落,“我早就说那种地方要出事,什么年代了,还守着一个老厂?脑子灵活点的不想方设法发财就怪了,可惜走的是歪门邪道。”
工作之后,她也在查阅碗渡街的资料时看到过这起案子,黄战勇的罪行是谋杀前厂长、侵吞集体财产、做假账、收受贿赂等。警方在调查啊中发现,炮弹厂中高层这么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工人们习以为常,没有一个人举报,要不是命案引来了太多目光,他们中的有些人可能会荣华富贵到死。
看卷宗时,海姝感到失落和撕裂,明明她在碗渡街感受到的是自由和快乐,然而表面的安逸下面,竟然藏着那么多屡见不鲜的丑恶。
黄战勇等人被判处刑期不一的有期徒刑,黄战勇被判得最重,他入狱后不久就患病去世,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当初海姝并未对此事投入过多关注,她想查的是谢小龙案。然而现在在高明雀的书房看到这张老旧报纸,她压抑着心跳,想:高明雀为什么会收藏这张报纸?它为什么被揉成了这样?
一个设想逐渐在海姝思维里成型。当初见到高明雀时捕捉到的那一丝熟悉感也终于有了可以落地的地方。
海姝将报纸放到一旁,翻阅文件夹里的活页。全是关于黄战勇案的资料,有当地媒体的报道,有律师的解读,有在黄战勇落网后,群众欢呼的照片。而在文件夹的后半部分,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工作笔记,签着黄战勇的名字。
高明雀是个律师,搜集案件资料无可厚非,但会细致到连工作笔记都收集吗?高明雀根本不是刑辩律师!
海姝立即将其他文件夹也拿下来,逐一翻阅。这一排文件夹里都是案子分析,而且都是刑事案件,但和黄战勇那一个不同,这些文件夹里每个都装了五个以上案子的资料,一些是刻心打的,一些是其他律所打的,常律师给副行长郑某打的那个也在其中。
海姝放下所有文件夹,打开窗户透气。现在她可以确定,高明雀和黄战勇有关系。而任何人一旦牵扯到碗渡街,就像是抓紧了她的神经。
“黄战勇,黄厂长……”海姝尽力在记忆中搜索这个人。但这并不容易,她只在炮弹厂待了短短一个暑假,接触的大人并不多。副厂长这种级别的,似乎没有机会遇到。
忽然,海姝轻轻啊了一声,她想起来了,她虽然没有见过黄战勇,但是听小姑说过这个人,还去过黄战勇的家!
那是她到碗渡街不久的一天,和小宇还没有熟到每天凑到一块儿的地步。小姑想法很传统,觉得小女孩还是应该和小女孩一起玩,于是介绍她和附近的小女孩认识。
八村和九村的房子都很新,住的基本是领导和骨干工人,他们的小孩打扮得也比其他村子的小孩好。小姑家在七村,条件也还不错。在小姑给海姝介绍的伙伴里,有个叫黄什么的女孩,海姝已经想不起她的名字了,只记得小姑叮嘱她:“那是黄副厂长家的姑娘,家里玩具多,也有很多书,还学钢琴呢,姝姝,你不是也会乐器?去她家里弹呀。”
海姝被迫交友,但和黄姑娘玩不到一块去,一是黄姑娘比她大几岁,可能觉得她幼稚,对她冷冷淡淡的,二是她好不容易来到了这自由新天地,为什么还要去弹钢琴啊!她宁愿和小宇学打金箍棒!
小姑见她不喜欢,也没有为难她,不过几天后刚好是黄姑娘的生日,海姝接到了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