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沙漏(01)
01
谢惊屿讶然, 有些机械地抬起手,好像不知道该回应一句什么。
海姝却忽然笑起来,将他的手轻轻打掉, 然后勾住他的肩膀, “让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特勤就在我身边,为我所用, 我不近水楼台先得月,使唤使唤他, 让他当个保镖,我是不是傻啊?”
谢惊屿松弛下来, 假装不满地咕哝:“你这么凶, 说不定需要保护的是我。”
“没问题啊。”海姝拍拍,“军警一家亲嘛。”
谢惊屿笑道:“这话也被你学去了。”
两人胡扯了一通,时间不早了, 谢惊屿提议今晚去海姝家吃饭。
海姝说:“吃饭可以, 但为什么是我家?”
谢惊屿说:“我都出了劳力了, 你还要我出水电气?”
海姝一笑,“还挺有道理。”
天鹅湖畔小区的名字虽然有点咯噔, 但配套设施确实没话说,旁边的超市能解决几乎所有生活所需。海姝看到谢惊屿买了一堆她平时根本用不上的调料和厨具,连忙叫停:“你是要去我家筑巢吗?”
谢惊屿身为厨子, 拥有对厨房的绝对话语权, “相信我, 这些都是今晚需要的。”
海姝说:“你家不是有?上去拿一趟不就完了?”
谢惊屿说:“来回奔波会影响我们大厨的发挥。”
看在吃人嘴短的份上, 海姝心想:那也行吧。
这个季节河鲜开始肥美, 海姝是个什么都能吃的,随谢惊屿做。谢惊屿便去杀了一条鱼, 又称了二十来只虾。在海姝眼中,鱼是最难做的,她顶多买预制酸菜鱼。谢惊屿段位比她高,那也许今晚吃水煮鱼?
但谢惊屿却去拿了盒孜然粉,“正好买的烤盘还没用过。”
海姝震惊,“你要做什么?”
谢惊屿抛了抛孜然粉,“不是很明显吗?烤鱼啊。”
海姝说:“你?会烤鱼?”
谢惊屿笑道:“大惊小怪。”
这不怪海姝大惊小怪,烤鱼这种菜,不是外面大排档才有的吗?自己在家也能做?
回到家,海姝看谢惊屿穿上围裙,正儿八经开始料理鱼了,觉得今天这菜太豪华,她也得小小炫个技。
发现海姝靠近水槽里活蹦乱跳的虾,谢惊屿警惕,“你要对我的虾做什么?”
海姝自信满满:“小事,我来做虾。”
谢惊屿:“做什么风味?”
海姝:“虾还能什么风味?白灼啊!”
要说海姝的拿手菜是什么,那必定是白灼虾。虽然她很少开伙,能吃食堂绝不买菜,但偶尔也会有健康管理意识,吃点蔬菜沙拉鸡胸肉虾肉什么的。可鸡胸肉太难吃,黑椒牛排需要腌制,最轻松的只有虾,起锅烧水,下虾,咕嘟咕嘟,红了,开吃。
没有任何技术,也没有任何感情。
听海姝说完,谢惊屿眉梢挑了挑。
海姝说:“你这是不屑的意思?”
谢惊屿说:“不,我只是觉得,偶尔吃点朴素的也不错。”
海姝觉得“朴素”一词用在这里似乎不是什么好话,遂逼问:“那你本来想做什么?”
谢惊屿一副小子不才的谦逊模样,“浅做一个香辣虾而已。”
海姝听见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很给面子地丢下一水槽虾,“那我就不打搅你了。”
无所事事的海姝重操旧业,又打了一大瓶果汁,不过用的不再是橙子,而是应季的草莓,还用隋星说的方子,在里面适当加入浅度酒、乳酸饮料、冰块,装在玻璃瓶里十分养眼。
鱼虽然难做,但花的时间其实不多,不像煲汤什么的,轻轻松松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谢惊屿端着烤盘上桌,鱼像大排档一样被剖成两面,平铺在辣油和作料上,大红的辣椒和密密麻麻的花椒,看一眼舌头都发抖。旁边还点缀着香菜洋葱,藕、魔芋、土豆之类的蔬菜也码在周围,浸透了味道。
海姝没忍住一通拍,又听见厨房传来滋啦爆响——是谢惊屿在炒香辣虾。
海姝将她的自制饮料从大玻璃杯倒进两个小杯子,盛好饭,等着谢惊屿把香辣虾端出来。
丰盛得不像家常菜的一餐,两人在烤盘上碰了碰杯,开吃。
谢惊屿买的是无刺鱼,只有中间的大刺,因此吃起来非常方便,虾在炒之前用油酥过,虾壳已经脆了,能和肉一起吃掉。
虽然在享用美食时说起工作是很煞风景的事,但吃到后来,已经是酒足饭饱的状态,不过还能放慢速度继续吃,海姝和谢惊屿都不想结束这一顿,不约而同聊起案子。
就当是饭后随便聊聊,没在市局那么正式。
“上次你说要去调查孔平远和桑切斯的熏香,查到什么没有?”海姝挑起一根劲道的甩面。
谢惊屿正在喝草莓酒,点点头,“时间很紧,后来不是去寒原市了吗,只笼统地查到那种香是M国一个叫客根邦的地方使用的,特别小众。客根邦你知道,在M国南边,这几十年来就没什么好日子,武装冲突没断过。”
海姝若有所思,“客根邦……桑切斯和孔平远看外表的话,倒都有可能是M国人。”
谢惊屿说:“桑切斯有A国和G国双重国籍,他似乎没有去过M国。”
海姝说:“他一看就没有白人血统。不过他家缠万贯,只要钱到位,更改国籍不难。”
谢惊屿放下杯子,“你知道我最在意的一个地方是什么吗?”
海姝抬眼:“嗯?”
谢惊屿神情渐渐沉下来,“龙叔曾经在M国执行过任务,而且时间不短,有一年多。”
海姝心脏顿时提起来,“你是怀疑……”
谢惊屿又摇头,“但龙叔去M国其实是很久以前了,他后来长期埋伏在T国,后来他结束任务,到碗渡街过普通生活,前一个任务也是在T国。出事时,他和M国已经没有任何交集了。”
海姝沉默下来,这不是个愉快的话题,一句“龙叔”,又把她拉回了二十年前的炮弹厂,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最终以血色收场,谢小龙的死至今还被黑雾所遮蔽。
谢惊屿深呼吸,“特勤当年调查时,我年纪还小,他们不会跟我说细节,后来我调资料,看到调查几乎集中在T国,M国不是没查过,但大家起初都认为是T国的毒.贩复仇,至于M国,记录不多。”
海姝说:“孔平远给张纯羽的手链和龙叔笔记本上的图案相似,孔平远使用的熏香可能来自M国客根邦,他的身份存疑,户籍上根本没有这个人,而龙叔早期在M国执行任务,再加上桑切斯和孔平远可能使用同一种熏香,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些线索,再次调查龙叔的案子。”
谢惊屿点头,“我去跟曾队汇报一下。桑切斯这个人,我也大致查过。能够查到的他最早在国内活动的时间大概是在十多年前,第一站不是在灰涌市,而是在杞云市。”
海姝愕然,“杞云?”
谢惊屿说:“我查到时也觉得太巧了。他在杞云市的东叶区开了个芭蕾舞培训机构,当时的家长非常热衷让孩子学些洋舞蹈洋乐器。因此他的生意很好,陆续又开了不少分店。几年后芭蕾舞热降下来,他辗转全国各地,开艺术学校、艺术展馆,斯蒂云国际学校和金声中心只是他的产业之一。”
海姝脑海中蓦然出现8岁以前的画面,洋舞蹈洋乐器热在她小时候就开始了,她为什么那样怀念在碗渡街度过的夏天?因为它和她以前度过的假期都不一样,父母给她报了很多兴趣班,她的周末和寒暑假就在这些兴趣班里度过。
记忆的雾向周围散开,清晰地圈出杞云市的地图,东叶区继续往东,就是碗渡街了——虽然现在碗渡街已经和整个城区融为一体,但在以前,在人们的认知里,它只是紧紧贴着东叶区。
谢惊屿支起手肘,“很难不去在意,是不是?桑切斯开的第一个舞蹈机构,居然离碗渡街那么近。”
海姝比谢惊屿更了解杞云市城区的情况,东叶区是工厂的地盘,商业和文化活动一向最为落后,像她一家就住在偏西的市中心,几所重点中学、大学、电视台等也都在杞云市的西边和北边,那儿是杞云市公认的文化区,各种培训机构云集,早年没有相应的法规来约束,简直是跟打仗似的。
“一个芭蕾舞培训机构,居然开在东叶区。”海姝思索道:“该说桑切斯早已预料到其他区即将饱和,还是误打误撞,运气太好?”
谢惊屿意味深长道:“或者他必须开在那里?他在那里有必须要做的事?”
餐桌上沉默下来,谁也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海姝又问:“桑切斯现在的经营状况怎么样?有没有触犯过法律?”
“没有,非常遵纪守法的企业家。”谢惊屿说:“而且他手上的几个重点项目都比较有口碑。比如斯蒂云国际学校,致力于培养有艺术苗子的学生,有强大的出国渠道,每年都会送出大量学生。再比如金声艺术,不少年轻艺术家的作品由他们代理,经纪约签在桑切斯手上。总的来说,在普通人看来,斯蒂云和金声都比较小众,但在各自的圈子里,都很有影响力。桑切斯在A国、G国也有商业版图,但调查起来比较困难。”
海姝问:“他和孔平远完全没有交集?”
谢惊屿说:“除了你闻到的香气。”
桌上的菜终于全都吃完,两人到厨房继续刚才的话题。海姝说:“其实这么看来,还是孔平远身上的疑点更多。我想抽空再去看看他。”
谢惊屿说:“别忘了叫上我。”
海姝看谢惊屿一眼,知道他放不下那个沙漏意向。
丢了垃圾,谢惊屿换个话题,“对了,你们后来没查到刻心律所和那个什么诊所的问题?”
海姝神经微微绷了一下,今天在市局复盘时,她也想过刻心律所和市场诊所,想到它们对应的两个人,一是高明雀,一是萧竞。
起初警方还没有掌握粉梅这个关键线索时,高明雀和萧竞屡次进入警方的视线。赵雨梦长期在市场诊所开药治疗内分泌问题,萧竞说她咨询过应该给张典治下什么药,使张典治完全失去姓功能。萧竞自称拒绝了赵雨梦,但张典治却说赵雨梦确实给了他类似功能的药。萧竞也许在撒谎,因为至今警方也无法确定赵雨梦后来是跟谁买了药。更奇怪的是,水静深在失踪之前,也去过萧竞的诊所。
至于刻心律所,它的嫌疑在于高明雀亲自辞退了水静深。高明雀给出的理由是,调查到水静深是水天翔的儿子,水静深很优秀,今后必然成为优秀律师,而越是优秀就越是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到时候被爆出负面新闻,对刻心很不利。
乍一听还挺有道理,但水静深再怎么优秀,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实习生,高明雀的举动是不是兴师动众了一点?
其实辞退本身并不值得警方花太多注意力,可是刻心还是月升山庄背后开发商的法律顾问,李云婷回国后还曾向高明雀咨询如何复仇。一个个巧合串起来,它还是巧合吗?
然而真相大白,水静深的死既和刻心律所无关,也和市场诊所无关,高明雀和萧竞似乎只是被卷入了调查中。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在侦查初期,警方势必会关注任何有嫌疑的人。
现在他们的嫌疑已经洗清了,只是海姝在复盘时仍旧在他们的名字上停留了许久。
“刻心的合伙人高明雀,我这次倒是顺便查了下她的背景。”谢惊屿说:“要不要听听?”
海姝眼睛一亮,“快说!”
谢惊屿笑道:“海警官,情报是很值钱的,总得拿点什么来换吧?”
海姝发现他狭长的眼睛微微弯起,里面浮起一片雾气。平时他虽然也挺散漫的,但至少……看着很聪明。
现在似乎不大聪明了呢!
海姝回头一看,她那一大瓶草莓酒已经见底了,她记得自己忙着吃烤鱼香辣虾,只倒了一小杯,剩下的全都被谢惊屿喝了!
这家伙,是醉了吗?
隋星说酒不要放多了,有点酒的味道就行,她也就倒了半瓶吧,果汁和乳酸饮料本来就挺多,再加上冰块,都稀释得差不多了,这也能醉?
海姝警惕地瞄谢惊屿,谢惊屿大模大样地洗干净手,回到桌边,拿起一滴都不剩的瓶子,对着嘴抖了抖,没有。
海姝:“……”
谢惊屿皱眉,嫌弃地把它放回去,左右看看,似乎是觉得太累了,走到沙发边,毫不客气地坐下,压到了一只大鹅,他拎着鹅的脖子,把它扯出来,丢到一旁。
这大鹅是隋星送的,海姝有时抱着它睡觉,还挺惬意。
海姝走过去,明目张胆地观察谢惊屿,“谢哥?谢老弟?小宇?”
谢惊屿有反应,睁着眼睛看她,她喊一声他应一声,就是反应稍微有些慢。
这阵子忙下来,海姝也很累了,索性和谢惊屿一块儿瘫在沙发上当条临时咸鱼。
她很少有这样惬意的时候,吃得饱足,将工作放在一边,放任自己什么都不想。旁边还有条咸鱼同伴,她放空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负罪感了。
那点酒精虽然少,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影响,她忽然想起在五村的平房里,小龙叔叔没几个钱,所谓的沙发是竹子做的,她穿着裙子,一不留神就要被竹子夹到肉,但竹子沙发很凉快,坐在上面一边吃冰棍一边看动画片最惬意。
小宇不爱坐上来,她怀疑是小宇被夹出心理阴影了,但小宇不承认。她非要拉小宇和自己一块儿坐。摇头扇放在沙发边呼拉拉地吹,一个下午就这么悠闲地过去了。
平房早已拆迁,竹沙发也早已不知所踪。海姝侧过脸,看见谢惊屿正在看她。
多神奇,都说物是人非,但在他和谢惊屿之间,时间好像并没有流逝,他们仍旧坐在沙发上,物变了,人却还在。
谢惊屿说:“想好用什么来换了吗?”
海姝此时的反应满了半拍,“换什么?”
谢惊屿笑道:“你喝醉了。”
海姝争辩,“没有,你才喝醉了。”
小时候总是海姝无理取闹,一件丁点儿的小事就能和小宇掰扯一天,现在热衷说废话的似乎成了谢惊屿。海姝心想:还说你没醉!
海姝后来睡着了,清晨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大鹅。她第一反应是谢惊屿肯定趁她睡着,去霸占她的床了!这简直不能忍!
但卧室里空无一人,床更是没有被动过。
她捋了把头发,洗漱,终于清醒过来。谢惊屿一定是在她睡着后就回去了,还把鹅塞到她怀里。
起得太早,早上的时间变得格外充裕,海姝打算上班之前去吃铁栏巷的牛杂汤。隋星已经给她说过很多次了,那是灰涌市的名早餐,可惜她一直抽不出时间。
没想到电梯门一打开,里面站着个熟人。
海姝的思绪立即飘到了昨晚,仔细观察谢惊屿一番,这人气定神闲,全无喝醉酒的尴尬。
海姝不由得想,谢惊屿是怎么回去的?回去之后又干了什么?
第一个问题只有谢惊屿自己知道,但第二个问题特勤的兄弟们很有发言权。因为谢惊屿又在群里开屏了。
谢惊屿:[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谢惊屿:这个草莓酒看到了吗?我的。这个烤鱼看到了吗?我做的。
秦小叶:贺队,这人能不能踢了?
柏明:赌一块钱,惊屿喝醉了。
贺北城:这就来踢。
“海队,这么早就出门?”谢惊屿笑着说。
“你不也这么早?”海姝索性问:“吃早饭没?”
谢惊屿说:“正要去。”
海姝说:“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在人声鼎沸的铁栏巷坐下时,谢惊屿做惊恐状,“你们当队长的,早餐都这么豪华吗?”
海姝研究着一个烤馕,“这怎么吃?”
“原来你也是第一次来。”谢惊屿当起师父,给她掰成小块,泡在牛杂汤里,“大西北的吃法。”
牛杂汤果然名不虚传,一口下去空****的胃立即舒服了。
周围吵闹得很,但在吵闹中聊天别有一种兴味。海姝问:“你昨天什么时候回去的?”
谢惊屿严肃道:“说到这个,我就要来批评批评你了。”
海姝:“啊?”
谢惊屿:“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在男人面前睡着呢?也就我是个品行端正,没有……”
老板大喊一声“上牛肚”,海姝没听清后面的,“你没什么?”
谢惊屿清清嗓子,“没偷你的钱。”
海姝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你没去滚我的床!”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了下。海姝后知后觉地有点尴尬,她这是调戏谢惊屿了吗?可她发誓她没有往颜料方向想,她只是很诚实地把自己想象的画面说了出来——谢惊屿会像只兴奋的德牧一样,看见床就一蹦三尺高,跳上去打滚。
谢惊屿咳嗽,继续教育海姝,“总之,下次要注意,不要随便让男的去你家。”
海姝推他一把,“到底是谁说来我家做饭?现在倒打一耙?”
谢惊屿哼哼,“我不一样。”
“你哪儿不一样?”
“我正直。”
“……”
最后海姝终于受不了吵闹,和谢惊屿速战速决钻进车里。钱是海姝付的,车是海姝开的,谢惊屿很体面地说:“谢谢。”
“够情报费了吗?”海姝不急着踩油门,“你查到高明雀什么了?”
谢惊屿眨眨眼。
海姝斜他,“昨天是谁跟我要情报的报酬?别不认啊谢老弟。”
大约是回忆起了自己要报酬的情形,谢惊屿也有些汗颜,声东击西,顾左右而言他。海姝笑道:“我要去问问你们贺队,特勤队员怎么能勒索刑警呢?”
谢惊屿突然开腔,“高明雀不是她父母的亲生孩子。”
海姝立马被吸引,顾不上告状了。
谢惊屿说,高明雀的老家在港口城市连西市,家境优越,高家在当地是知名商人,早期做航运生意,靠着港口赚得盆满钵满。
到了高明雀父母这一辈,开始投资房地产项目,坐在风口上,又大赚一笔。坐拥这么巨大的财富,高家自然是个庞大的家族。
高明雀的父亲叫高灵,母亲叫陈霜,高灵是嫡系,却不是长子,为高家的房地产事业出过不少力,但似乎心思不在争权上,四十来岁就退出了高家的权力核心。陈家也经商,做的是外贸,商业规模比高家小一些,陈霜早年在国外留学,精通四国语言,专业是法律,回国后与高灵相互扶持。可惜的是他们没有孩子,在16年前领养了高明雀。
听到这里,海姝察觉到些许不对劲,高明雀32岁,16年前已经16岁了。虽然16岁被领养符合规矩,但这对夫妇的这个举动多少还是有些怪异。
“离奇的不止这一点。”谢惊屿继续说,高灵和陈霜年轻时一心扑在事业上,顾不上家庭,一度被认为是高家最有力的接班者。这也是他们没能在适合生育的年纪拥有亲生子女的原因。
但在高明雀来到高家的半年前,他们好似失去了事业心,好几个重头项目都让给了别人,待在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少,长辈、秘书要找他们,联系不上的次数越来越多。
那段时间,他们似乎热衷于游山玩水,在国内玩不够,就开着房车去环游世界。
也许是这场旅行改变了他们的想法,回国后他们正式卸任,不再在家族企业中占据实权职位。而他们多年积累的财富、家族分红已经足够过一辈子奢侈生活。
据说陈霜很喜欢高明雀这个女儿,觉得她很像自己,花了很多精力陪伴她、培养她。后来高明雀也选择了法律,很可能就是受到陈霜的影响。
高家夫妇不再管理企业之后,将部分资产投入信托。十年前,他们去非洲探险失踪,半年后残缺的尸骨被当地警方找到,死因是遭到野兽攻击。高明雀成了他们资产的继承人。虽然高明雀看上去只是个快速发展的律所的合伙人,但实际上高明雀的身家是以亿作为单位。
“你猜高家的人怎么说高明雀?”谢惊屿问。
海姝正在用手机搜高家的高全集团,该集团早年虽然很有名气,但近年来屡现颓势,上一代掌权人去世的去世,退休的退休,新一代里找不到能力特别出众的,再加上房地产的发展已经不如十几年前,高全想向互联网和娱乐产业转型,却失败了。
如今别说是在全国范围内,就是在连西市本地,高全的地位也被其他企业超越。它就像一个倒下的巨型钢架,在夕阳里渐渐沉没。
“他们会说,是高明雀害死了养父母?”海姝想了想,“毕竟高灵和陈霜的死亡还是比较可疑,而高明雀是最大的受益者。”
谢惊屿点头,“这已经是高家的共识了,前几年高全出现危机,还有人向连西市警方爆料,说高明雀是杀亲凶手。高家想通过这种方式将高明雀继承的遗产弄到自己手上来。”
海姝问:“警方调查了吗?”
“当然不会有结果。高灵和陈霜死在非洲大草原,我们的刑警怎么查?”谢惊屿说,与高家关系不睦,这也许是高明雀远走他乡,在灰涌市创业的原因。
海姝问:“高家的人知不知道高明雀被领养之前的身份?”
谢惊屿摇头,“这一点我知道的还不够深入,只听说了个大概——有些高家人认为高明雀是个妖女,如果不是她,高灵夫妇不会离开集团的权力中心,高家现在也不会日薄西山。但这个说法我觉得在时间上很矛盾。”
海姝说:“因为高灵和陈霜是在领养高明雀之前就放下事业,开始旅行了。”
谢惊屿说:“他们和高明雀很可能是互相影响,而在他们决定放下事业时,一定还发生过什么事。”
海姝将车开到市局,和谢惊屿进入各自的办公室。刻心律所和高明雀都有疑点,但警方暂时没有调查的依据。海姝想到几次和高明雀见面的画面,第一次觉得高明雀似曾相似,后来几次,这种熟悉感就消失了。仔细想来,也许并没有消失,而是她对高明雀的在意逐渐和案子挂钩,那种纯私人的感觉被压了下去。
结案之后有不少流程需要走,和上级、检察院都得沟通,海姝和谢惊屿说要去看孔平远,也因为工作上的事耽误了几天。周四下午和挑剔的检察官开完会,海姝看看时间,打算今天把这事给办了。
隋星洗干净杯子,回到办公室时心情不错地哼歌。她喝中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气色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办公室也总是飘着淡淡的中药味道。起初海姝还闻不习惯,总觉得苦苦的,但闻得久了,竟然觉得挺舒服。
“星星,你药是不是要喝完了?”海姝随口问。
隋星将杯子装进一个透明口袋,那口袋上还挂了个绿色星星挂件,亮晶晶的,让人一看到就想起初夏的青草香。“对啊,刚最后一杯。”
海姝说:“那还喝不喝?”
隋星笑道:“今晚去问问萧医生。”
海姝抛了个眼神,“又去见萧医生?”
隋星说:“我这是正经的看病。”
海姝一下明白,原来隋星的好心情来自萧竞,笑说:“行行,知道你是正经的。”
隋星见她收好了包,要出发的样子,忙问:“你这要去哪儿啊?”
海姝说:“今天有空,去看看孔平远能不能说点什么。还有张纯羽,她要是状态好了,也跟她聊聊。”
隋星一秒进入工作状态,“那我跟你一起去!”
“诶不用!”海姝拦住她,“这都4点多了,我们去了肯定耽搁到晚上,你不是约了萧医生?”
隋星的视线在海姝脸上一转,右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捶了下,“你是不是笑话我!”
海姝委屈,捶回来,“我哪儿笑话你了?”
隋星也不忍着,想到什么说什么。“你笑我去找萧医生。”
海姝哄她,“萧医生多好,长得文艺,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医术高超,医德敞亮,我们星星怎么就不能去找他了?”
隋星被说乐了,注意力却转移到海姝身上,“咦,我刚才是不是听见你说‘我们’?你不要我跟着你去,那你和谁是‘我们’?温叙不在,总不会是程危吧?他停职期还没过呢,你忍心让他自费加班?”
海姝:“这个……”
隋星头上亮起灯泡,“不会是谢老弟吧?你俩最近都快成连体婴儿了!”
海姝不由得问:“有吗?”
隋星细数:“你请他喝你打的橙汁,还请他喝我教你做的草莓酒,他请你吃烤鱼……”
海姝吓一跳,“你在我家装监控了?”
隋星:“我是变.态吗?”
“那你听谁说的?”海姝没有把和谢惊屿当饭搭子的事告诉过任何人,谢惊屿应该也……不会……到处……说……吧?
隋星:“贺北城说的啊。”
海姝差点呛住,瞪圆了双眼。
隋星哈哈笑着,说谢惊屿已经在特勤显摆好多次了,她昨天有事找特勤,和贺队聊着聊着就听到了二手八卦。
隋星拍拍海姝的肩,“难怪我说去你家吃饭,你都不要我了。”
海姝简直有口难辩,而这时谢惊屿流窜到了刑侦一队,“海队,听说你们和检察院交接完了,今天去不去?”
隋星把海姝的包拿起,挂在海姝手臂上,“来了来了,你海队正在向你走来!”
孔平远目前正在养老院附近的医院接受治疗,因为他身份成谜,派出所和养老院的人都在医院看护着他。海姝本来想跟谢惊屿掰扯掰扯吃饭的事,又担心一会儿说着说着精神就飘了,不利于搜集线索,于是暂且按下来,过阵子再和谢惊屿算账。
孔平远躺在单人病房里,眼睛是睁着的,生命体征平稳,但他眼神浑浊,看着海姝也只是看着,顶多出发单调的声音。医生说他这几天一直这样,脑子越来越不清楚了,但很喜欢看电视,如果关了,他就直哼哼。
海姝问:“他喜欢看什么?”
医生答不上来,“唱歌跳舞吧?老年人都爱看这些。”
海姝将桑切斯的照片放在孔平远面前,温声问:“老人家,你认不认得他?”
孔平远“啊啊”两声,听不出想要表达什么。
海姝说:“他和你一样,也很喜欢客根邦的熏香。客根邦你记得吗?在M国东南。”
孔平远毫无反应。
海姝看了眼谢惊屿,又点出谢小龙的照片,“他呢?你记得吗?他也会画你画的那些沙漏。”
孔平远除了会呼吸,像是已经死亡了。
海姝和谢惊屿轮番上阵,都无法从他毫无意义的话语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这时,护士来看了看孔平远的情况,大声说:“老爷子,我们睡觉了哈,电视我给你关了哦!”
孔平远果然不安地呜嗯起来,海姝让护士把遥控器给自己,一边按一边观察孔平远的反应。
病房里的台换来换去就是那几个,孔平远的头歪向电视,播放文艺节目时,他喉咙发出咕哝,播放体育、电视剧、国际要闻,他都发出了细小的声音,而当海姝换到本地新闻时,他安静下来。
孔平远喜欢看本地新闻吗?带着这个疑问,海姝和谢惊屿再次来到养老院。护工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都紧张地打招呼。海姝找到上次和谢惊屿聊天的赵护工,问到孔平远看电视的问题。
赵护工杂七杂八说了一堆,最后说,孔平远以前神智还比较清醒的时候,确实最喜欢看本地新闻,看得最多的,就是涌恒集团瓦解的深入报道,一遍不过瘾,要是重播了,就继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