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前尘旧事
小夜,你怎么还不来?过了大半夜了,你心里还在生我的气吗?
舒歌皱着眉头,转过脸,看着远处的一扇半开半合的窗户,一束烛光从缝中落在外面窗下的雪地上,昏黄的光芒让整座屋子都显得空朦起来。
她……还没有睡吗?是在为自己担心?还是在屋中正对是否要让他进去而犹豫不决。
忽然,空气中传来夜长欢激动的大叫声,似乎很愤怒,其中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舒歌浑身一震,来不及多想那个声音的主人,随即开口沉声喝道:“冷影!”
“属下在此,主子是有什么吩咐吗?”一个黑影从树上一跃,一下子就落到舒歌面前,立刻身边跪下说道。
舒歌快速的上下大量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冷冷的命令道:“马上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冷影没有丝毫犹豫,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就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舒歌迅速的穿好身上的衣服,果然没错,他的衣服和自己的身材正合身,要不然怎么能说是影子呢。
抬起头,舒歌无意间瞟到身后那个大冬天仍旧赤条条站在那里的冷影,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你下去休息吧,今夜不用你当值了。回去告诉阿大,让他再重新派一个暗位来值守。”
“是,主子。”冷影又重新跪在雪地上,简洁有有力的的低声回答,声音中,满是少年人变声的时候而独有的沙哑,带着点青春与磁**融的感觉。
冷影没有听到回答,因为他再次抬头的时候,他的主子早已经消失,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他似乎有点发愣,侧着脸,看着舒歌大概前去的方向,一动不动的赤脚站在冰雪堆积的雪地上,过了好久才,他才转过身,慢慢的走向某一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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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歌用轻功几个跳跃,就到了夜长欢所住的地方,立刻伸出手,不管不顾的用力推开面前的门,大叫道:“长欢,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门砰的一声被用力的撞在墙壁上,屋中的情形却让舒歌怒火中烧,以至于直接将那把拿在手里的配剑,直接朝这里在抱着的两人,脱手刺过去——本来,这把剑是为了帮夜长欢,抵御敌人才从腰间拔出来的。
“舒歌,你怎么来了——”
还在无忧怀里的夜长欢惊愕的看着他,一时间不明白,他怎么从后院跑出来了,还有,他怎么会这么生气。
“舒歌,你疯了。”看到近在眼前,即将穿透身体的剑,夜长欢伸出手轻巧的一勾一带,将剑握在手里,倒提着斜垂在地上,嘴里还是忍不住愤怒的对着舒歌大声的叫道。
“师兄,你干什么?”这时候,无忧挺身上前,张开双臂将夜长欢挡在身后,双眼紧张的看着舒歌,只见他的太阳穴的地方青筋一根根凸起,仿佛血液立刻就要爆破皮肤喷涌出来,以及眼中那极是吓人的表情。
“你们……你们!”
一个是这一生他挚爱的女人,一个是和他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知己挚友,可是,他们居然大半夜,不但在同一个房间里,而且还亲热的抱在一起,孤男寡女,除了干一些苟且之事,能有什么好事情。
更何况,流水有情,落花也未必无意,毕竟,他一睡就是五年,很多事情,也说不定就慢慢的变了了,感情更是经不起时间的东西。
况且,她不是最擅长做这种事情吗?
“夜长欢,你这个无耻的女人,多年前,你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毁去我的一切,名誉、信仰……一切的一切,如今,你还想骗得我团团转吗?你还以为,我依旧是以前那个什么也不懂,随便你摆布的小和尚吗?其实,你知道吗?本质上,你就是个贪图富贵荣华的贱女人!”
这个无耻的女人,居然算准了他一定会听从的她的惩罚,大半夜不回来,竟然在这里明目张胆的偷汉子,真是可恶!真是该千刀万剐!
“师兄,不准你这么说长欢,你发疯也要有个限度,不要这么口无遮拦!”无忧双目直视舒歌,眉间怒气冲天,立刻开口喝道。
夜长欢忽然大笑,看着他,眼中绝望而痛苦,喃喃道:“原来,舒歌你一直是是这样认为的,认为我是那样肮脏的女人,很好很好真是好的不得了。”
突然,夜长欢腿一软,身子朝旁边的桌子的尖角上,狠狠撞去,眼看侧脸就要碰到那个凸出的木头。
看着她的脸上一片死灰的颜色,眼中仿佛有一种悲伤到极致的神色,但是,又好像什么没有,很空洞,又有些迷茫和无奈的清绪。
顿时,舒歌心中不禁痛苦的一抽,不由得就为刚刚自己所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后悔不已。
这时候,看到她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似的,忽然向旁边倒去,本能的想迈开脚步冲过去将她抱住。
但是,无忧比他更快,大约是他脑子里刚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无忧就已经转身将夜长欢,紧紧的搂在怀中。
舒歌看着那具只委身于他的身体,如今却在别人的怀里,还被那个男人的双臂紧紧的搂着,心里忍不住马上就腾起一股怒气和嫉妒以及痛苦。
“长欢,你怎么了?”无忧担心的问道。
“我没事。”夜长欢被无忧扶着站起身来,低下头,脸色苍白的说道:“我很好,不用担心我,无忧。”
无忧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还是不放心的说道:“可是……”
“你们这对狗男女,在别人面前亲亲热热的,也不嫌下流害臊,真是没皮没脸。还有,你们竟然背着我干下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他已经气的气的神志不清,两眼发红,满脸扭曲的表情,看起来极其狞狰:“我要杀了你们,你们都给我去死。”
说着他赤手朝他们两个扑过去,双掌交错,掌风快速而霸道,角度刁钻,只
见一双白玉一般的手,仿佛化作了千万之手,从四面八方朝夜长欢和无忧扑下。
现在,他只想亲手杀了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
这是‘千手如来神掌‘,大佛寺的所有武功中,最厉害的一种,也是修习难度最大的一种。
在大佛寺存在千百年来,能够将这一掌法真正的幻化出千万只掌影来的人,不超过五个,舒歌恰好就是其中的一个人。
无忧和夜长欢两人避无可避,只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以不变应万变,两双眼睛都聚精会神的盯着一直持续在半空中,并不落在他们两个身上的手掌。
他在犹豫什么?为什么还不赶快劈下?难道,是在寻找更好的时机,想将他们两个一齐格杀吗?
虽然无忧心中年头不断的转动,但是,眼睛依旧紧紧的盯着前方重重叠叠的手。
只要这师兄稍有动作,他立刻就将袖子里的剑刺向他,让他不得不回掌自救。到时侯无论自己是否会被师兄的手掌击中,是死是活全部都无所谓了,至少,身后的女子是安然无恙的。
他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后脖颈一紧,然后等到自己的脚重新站到地上的时候,发现他被人腾空扔到掌影之外——在刚才,夜长欢忽然看到舒歌掌法中露出来的一个很明显的破绽,脑中想也没想,就将站在面前全神贯注的无忧,一把丢出去了。
“长欢,你……”无忧站在那里不住的担心,心中又在叹气,这个倔强绝不低头又心软的女人。
舒歌心中更加恼火,简直快要被气的吐血,不住的催动体内的真气,因此夜长欢周围的掌影越来越密集,围成的圈子也越来越小。
刚刚他故意卖出去一个大破绽,没想到这个女人救的那个人,果然是奸夫,而不是她自己。
好啊,好啊,看如今相互袒护对方的劲儿,刚才他们一定是做下了好事,当初,在大佛寺中,就看见他们两人经常亲亲我我,对,他肯定猜的没错,这对贱人,真该死,都该通通去见阎王。
夜长欢你既然这么喜欢逞强,很好,那么今天,你要么破了我的掌法杀了我,要么,就让我把你们这对奸夫**妇都一刀一刀的活刮了。
夜长欢看着近在咫尺的舒歌,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一步,想要靠他再近点。不知为什么,明明距离只有一步的距离,她心里却觉得相隔如同海角天涯那么远。
夜长欢有提起脚,向前迈出半步,脚跟还未着地的时候——
忽然听到无忧在旁边大声喊叫,声音焦急无比:“长欢,小心啊——”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冲过来救她。
“无忧,不准过来,不要参合!算我求你了。”
因为,这是她和舒歌的事情,根本不关无忧的事情,没必要牵连其他的无辜。
无忧停住脚步,那双美丽温润的眼睛慢慢的暗淡下去,仿佛在一瞬间,就如同一只死在岸边的美人鱼,苍白而暗淡。
“呵呵,她居然不让他救她……长欢你可知道……原来,你什么也不知道。”
无忧忽而又笑起来,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伤害他,脸上充满了开心与欢乐,看起来是那样的幸福,他的眼睛依旧盯着被困在掌中的人儿,但是,那里除了一种极淡的无所谓的情绪,什么也没有。
此时,夜长欢能够感觉到掌风扑面而来,那种冷森森的寒意,就如同面前这个爱恋了十几年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睛,里面那种冷漠冰凉的杀意。
这种神情并不陌生,以前她也经常见到,不过是对象换了——那是在几年前的自己,每当在杀人的时候,总是会露出来的神情,冷漠、残忍、对生命的价值不屑一顾……
她又提起左脚向前走了小半步,让两只脚并列在一起,依旧脚后跟不着地。因为她要让自己高一点,才能够更加真切的看清楚这个男人脸上的表情,连一丝一毫,也不想放过。
以前的舒歌,也是像今天这样,脸上会时常表现出这样的残酷的神色吗?好像要将她碎尸万段的眼神,好像要杀尽天下人,不顾一切的毁灭别人,同时也毁灭自己……
其实,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居然感觉自己的脑子里迷迷糊糊,甚至,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
这是不敢置信的。她以前一直在想,自己在快要死的时候,会想什么?今天,终于有了答案,还是这么可笑的答案。
不过,终于有了答案了,不是吗?一切事情只要问清楚缘由,有了答案就不算是个活的糊涂的人。
“舒歌,你恨我吗?”问出这句话后,夜长欢忽然笑了,轻轻的却可以洞察一切的笑容。
不等舒歌回答,她就抢先自己说道,声音缥缈却带着笑意:“是的,你恨我。你恨我当年比你更讨师父他老人家欢心,师父夸我的次数要比你的不知道是几倍,教我的功夫都是闻所未闻奇术异法,威力极大。你也恨我当初和你相爱后,最后居然离开你嫁而给了白亦然,你同样恨我那年你跟高姑娘成亲的时候,洞房花烛夜,我将你们两个杀死,特别那位貌美如花的周姑娘,最后被我一怒之下,将尸体剁了个稀巴烂,呵呵,真是天可怜见的,那时候,在她死后我才杀的你,你也是亲眼看见的,相信你也没有忘记。不过,你最恨我的就是——你已经明明死了,可以逃离和忘记我,却没想到又被我救回来,并且变成了一个吸血的魔鬼,哈哈,其实,每天有人死在你手上,你不但恨我,而且更加厌恶你自己,对不对?”
舒歌法号悟尘是顿悟红尘之意,他从小聪明好学,天赋异禀,再加上对于佛家武功心法的极好悟性,有一天,被慈悲方丈看中,不禁将他收为首席大弟子,并且,亲自传授他这套高深的掌法,后来,还打算死后,将自己的衣钵传给他。
可是在阴差阳错之下,慈悲和尚的此生最得意的两个徒弟,却一个离寺出走,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叛寺,下嫁给当地大豪。
这就是虐缘,或许,在冰雪之城,他们就不应该遇见,要是那样的话,没有开始,也就没有如今的这个结局。
可是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可卖,所以才造成如今,他们两人心里互相厌恶痛恨着对方和自己。
突然,舒歌手中的掌法一顿,掌影缓了下来。
“我是恨你。不过,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我最恨你的地方。”他听她说完这些话后,咬牙切齿的回答,顿了顿,开口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最恨你的有两件事,一是当初你引诱于我,让我放弃一切还俗下山,和你成亲一起过日子。那时候,你让我伤了师父的心,辜负了他对我从小到大的期望。”
夜长欢沉默了一会儿,见他忽然住口不说,只好开口问道:“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呢?”
舒歌停顿了一下,问道:“夜长欢,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要说什么?”
“我不知道。”
舒歌看着她,过了会儿,突然笑的悲伤:“小夜,你心中真正爱着的那个人是谁?到底是我?还是白亦然?还是花无忧?你说!”
夜长欢低着头怔怔的不说话,拳头用力的握紧。
舒歌痛苦的笑道:“在你内心深处的那个人是白亦然,自从你见到他的第一面,从你看他的眼神中我就可以看得出来。你心里只有他,一直都是。”
夜长欢看着他,也笑了,笑的让人心碎,慢慢的却斩钉截铁的说道:“不是,不是他,我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那年陪我看极光的人,抱着我说要一直一直陪着我到永远的人。”
舒歌忽然暴怒,对着她大吼道:“你还不承认,为什么要狡辩!这么多天了,我睡在你身边,每个夜晚,你做梦的时候,嘴里面一直不停的喊着白亦然三个字。”
夜长欢看着他,眼中忽然有泪滑落,沙哑的说道:“不可能!你说谎!你骗我!”
舒歌又情绪激动的说道:“你才骗我,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还要将我救回来?让我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样子?让我每日听着自己枕旁的女人,嘴里叫着别人的名字,我得到你的人却得不到你的心,你用这种方式来,一日又一日的折磨我的心!这就是我心里最恨你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夜长欢不知道还要说什么,苦笑的看着舒歌,嘴唇颤抖。
原来,舒歌他一直都不相信她,一次都没有相信过她,也怪不得今日会怀疑她和无忧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私情了。
呵呵,真是可笑,人很可笑,感情这个东西真是也非常可笑。可是她还是一直相信着爱情,从她爱上他的时候,就一直坚信着。
舒歌眉间黑气隐现,满脸痛苦却又冷冷的说道道:“或许,杀了你,你就可以永远的属于我,从此,永生永世活在我的心中,只要这个世界不灭亡,我就不会死,那么,你也就一直被我爱着,也同样爱着我。”
说着不停将掌力的圈子缩小,离夜长欢周围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但是,他却满脸忧郁不决,停下不动了。
夜长欢问:“那么我要怎么样做,你才会满意?”
舒歌回答道:“除非你死。”
夜长欢又郑重的问了一次:“真的吗?”
舒歌继续咬牙回答道:“真的,除非你被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然后,夜长欢笑了,笑的很美,淡淡的说道,其实,只说了四个字:“如君所愿”
舒歌愣了一下,心中一时间反应不过她说的意思,但是,心中却又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就如同当年,她将他一剑穿胸而过,心脏中充满了凉意。
然后,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夜长欢一路穿过他的如刀般的掌风,紧紧的抱住。
“如君所愿”他听到她在他的耳边,又轻轻的吐出这四个字,淡淡的气息划过他的耳垂,温柔的好像情事后,情人之间亲密的耳语,随后,她又说了五个字,也很温柔,很缠绵:“对不起,再见。”
舒歌发现怀中的身体是前所未有的柔软,仿佛骨头全部被抽离了似的。
是的,在经过那些掌影后,在她自己将全身经脉中的真气封住,完全放弃抵抗的那些伤害,那些狂猛的掌气如同锋利的宝剑一样,将她全身的撕裂,如同千刀万剐。
舒歌抬起手用力抱紧怀中的人,不让她滑到地上,突然,他一屁股做到地上,脸上恍惚的笑起来,那笑容让人落泪,他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死去。
呵呵,真的是千刀万剐,如他所愿,哈哈。他的愿望原来就是这样。
“师兄,你满意了吧!”忽然,身边有人蹲下来,他抬起头,一双眼睛的倒影印在他的眼里,这个人的样貌已经看不清,只是觉得很熟悉的模样,眼睛很温润,好像一直都在笑的样子。
他随口回答,又笑的空洞,道:“恩,我很满意。”
这人脸上的神情仿佛松了一口气,也笑道:“恩,那就好!”
他又问道,脸上还是那种笑容:“为什么这么说?”
那个人淡淡的回答道:“这就不枉费她的一番苦心了,她死去的目的就在于此,倘若你要是不满意,她不是就死不瞑目,你说对不对?”
“对。”他听的出来,这个人说的话很有道理,他也这么认为。
“那么,很好,很好。她死的很值得,重于泰山。”那人又笑着说道。
正在赶往昆仑山的名将城城主,如今,在睡梦中忽然惊醒,仿佛有感应似的,白亦然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心口痛的厉害。
青竹赶忙从旁边恩小榻上起身,拿出药瓶,倒出药丸合着还温热的茶水喂他服下,手中轻巧的为他揉捏胸口,眼中满是担忧的神色。
当时,白亦然并不明白为什么心忽然会痛,以为是最近公务太多,累坏了身体。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种失去此生挚爱,胸腔中空空落落的痛苦,孤寂的悲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