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半面郎君
一半美,一半丑,残破淋漓的半面妆,又何尝不像是,世人那颗鲜活却腥红的心。
“她怎么样了?”未央语带焦急的问坐在面前的人。
这个人并不答话。
只见他的手里正捧着一杯热茶,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慢悠悠的品尝着,姿态优雅闲适,看起来修养极好。
与宫主的坐立不安相比,此人显然是平静的异常,没有半分急躁的情绪。
摆的什么臭架子!
“她的身体到底有没有大碍?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醒来?”未央宫主盯着面前的人,强忍着心里的怒气,咬牙用自认为已经低声下气到极限的语气,又问了一次。
喝茶的人,仿佛这才从专心品茶的神韵中清醒过来,慢慢的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未央宫主。
半面翠绿色玉面具流动着淡淡的光辉,紧致的贴在他的左脸颊上。从额头到鼻子再到嘴唇,一路下来,有明显的大片被大火灼伤后,留下的扭曲恐怖的疤痕,十分的丑陋。这块面具似乎是用古老而奇妙的工艺技法镶砌在皮肤下面深层的血肉里,冰凉的玉石与脸上的皮肉已经长在一起,在肌肤下层,从外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条条艳红的精肉与之纠缠不休。
另一半脸却是光洁俊秀,眉眼温柔,清雅书卷之气颇是浓厚,在世间男子之中,这半张脸,也可以算的上是翩翩少年,儿郎温润如玉。
未央宫主一看到他的脸,脸上的肌肉就忍不住抽搐几下,脸上的杀气渐渐的变浓,像一团从心尖上升起的黑雾,仿佛难以压抑,对着他哑声怒道:“伊枯,你什么意思?我在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回答?你耳朵聋了吗?或者,你是想让我派人亲手把它弄聋?!”
伊枯朝着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叹息道:“我的耳朵当然没有聋,如今,还是好好的,相信比一只经过长年追踪训练的成年狼狗还灵敏,我也不想让别人把我变成聋子。”
未央宫主满面厉色,冷冷一笑,道:“那你还不快说!一个大男人坐在那里,一直磨磨蹭蹭的喝茶,磨磨唧唧的费什么话呢?!”
伊枯却说道:“小凡,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是个男子汉了,该把你这个急急躁躁的性子改一改了,要不然,迟早会吃大亏。”
在听到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时,那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名字,年少稳重的未央宫主的心神,有过一瞬间的恍惚,脑海中,青涩遥远的记忆如堤的洪水一样,快速的席卷而来...五瓣红梅灼灼,满树恣意的盛开,日光轻轻的落下,在地面上留下斑斑驳驳的晕黄的影子,梅树下面,执剑饮酒谈笑风生的两少年,眉眼之间稚气未脱,张扬飞脱,脸上依稀带着带着无尽的让人沉迷的温暖和爱...
他连忙用力咬了一舌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回忆,那些会把人的内心变得懦弱无比的往事,将满口的带着铁绣的味的**,咕噜一口咽下,看着伊枯冷冷的笑道:“我是昆仑山之主,天下第一宫的未央宫主,什么小凡不小凡的?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而且,你不用对我说这些无关紧要废话,况且我的事也用不着你来管。我只是想问你她的情形到底怎么样
?预计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小凡,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变,依旧是这样的脾气,可是,这让我日后怎么能放心留下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伊枯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幽幽的看着他,眉间颇有愁意,慢慢的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该如何在这个,每个人都如狼似虎的昆仑山,好好的生活下去。
小凡,我真的放心不下,是你让我放心不下呀——
“你住嘴,不准你再叫这个名字,我告诉你,你不配。不过是个婊子生的贱种。我还轮不着你来教训,你算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我说话。”未央宫主怒极,一拍桌子站起来,宽大的黑色衣袖朝桌上一挥,伊枯那杯刚刚没有喝完的茶水,尽数都泼到地上,青花瓷茶杯也碎裂成七八片,零落的散落在伊枯的脚边。
这个人实在太过可恶,一直都在叫那个名字,到底有何用意?难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两人之间的那种刀剑也转不断的关系吗?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哼,混帐——真是可恨,总有一天,我能够撕破他那张脸上的,那一种,永远都有的,让人觉得恶心的虚伪的温情,然后,迫使他露出骨子里见不得光的腐烂来,大声嘲笑他,看他还能否依旧高贵的起来...
伊枯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跨过那堆碎片,走到门边向门口,向听到里面的不寻常的动静,正惶恐不安战战兢兢发抖的小厮,要了一把扫把和一个簸箕,随后,挥手让他退下,吩咐不用伺候了。
那个小厮下去后,他又折回来,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来,只是低着头,弯下腰,手里拿着着扫把一下一下的将满地狼藉扫到一起,扫入刚刚放在手旁边的簸箕里,拿出屋外边倒掉了。
伊枯从外面回来后,依旧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未央宫主早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伊枯,侧着脸,眼睛看向躺在**,看着还在昏迷之中的夜长欢的那张苍白的面容。但是,他的整张脸色却是铁青的,甚至可以看见他太阳穴旁边的血管正在不停的突突直跳。
两人谁也不再开口,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互不搭理,安静随着空气缓缓的流淌。
过了会,伊枯才抬起头,乌黑的双眼看着面前还像小时候一样爱闹别扭的大男孩,忍不住对他失笑的妥协道:“好吧,好吧,你不让我叫那个名字,我就叫你未央好了,这样总行了吧?。”
未央宫主姿势不变,启唇冷冷的回道:“不行,必须还得再加上宫主二字,和这里的所有宫人一样。”
伊枯清了清嗓子,用力压了压喉咙里的笑意,生怕自己不小心爆发出来,轻轻的恩了一声。
未央宫主的脸色平静了下来,总算好看了一些。
过了会,又听伊枯声音凝重严肃的说道:“夜殿主的情形恐怕是有些麻烦的。”
未央宫主的脸色又难看起来,心中仔细的回想了一遍这几天手下的人报回来的情况,实在想不出这里面有什么不寻常的原因,心下非常疑惑,忍不住朝他问道:“这怎么可能呢?前几天,在宴会上,她的身体还好好的,并且,还喝了
不少我窖藏多年的好酒。当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啊。”
“就是没有什么异常,看起来的正常状态,对夜殿主来说,才是最可怕的。”一个女声突然插进来,娇媚婉转,却带着冷意。
西帘和还君明珠的众位姐妹正从门口走进来,美人们个个都身段紧致妖娆,华服香发,宝珠玉簪,就这样从门口一路缓缓的走来,真是风摆杨柳,步步生莲,一时间光芒四射,竟然将屋外院子成片成片里的开的正美好的红梅,也给比下去了。
就连素日里见惯美人的未央宫主,乍一下见到这么多如花美眷,也不禁晃了晃神。
伊枯倒是眼中淡然,眉间一片清明,心神丝毫不乱。只见他,站起来颇有风度的朝众位姑娘见了见礼,姑娘们也欠身一齐回了礼,细声问好。
未央宫主回过神来,转过头看着躺在**脸色苍白平静的夜长欢,眉头紧紧的皱起来“伊枯,夜殿主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你要仔仔细细的和本宫主说一说。”
伊枯回答道:“很久之前,嗯,时间估计大约是三年前,她中了一种蛊毒,是苗疆的情人蛊,这种蛊毒在体内潜伏的极深,除非雄蛊被主人用药物催动,否则,中蛊之人,就算这只雌蛊在身体中滞留几十年的时间,也绝对不会发觉。如今,中毒已深,已经深入肺腑血脉之中,是下蛊之人在最近大力催动雄蛊,雌蛊受影响躁动不安所致。而且——”
未央宫主大惊失色,猛的站起来,不等伊枯说完,就对着他大声问道:“怎么会这样?轩辕,你在南疆游历多年,见识广博,肯定见过不少这种情况,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没有?”
轩辕。小凡他是在叫我吗?伊枯愣了一下,随即心中涌过酸涩的暖流。
小凡是未央宫主的表字,而轩辕是自己的表字。小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的彼此亲密的称呼对方,一起长大。一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渐行渐远的两人,只剩下陌生的防备和利益的冲突。
伊枯激动的站起身,一步跨到未央宫主的面前,满脸兴奋,不顾屋里众多外人在场,忽然伸出双手紧紧的握着他的肩膀高兴的说道:“小凡,你是不是刚刚叫我一声轩辕?”
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有大概五年了吧,不是,用心的算一算,竟有整整的五年零八个月,从那个恶魔出现在自己的生命开始,从那一个星光灿烂但也同样血色弥漫的夜晚开始...
未央宫主被问的愣了愣,下一刻,心中就明白了。只觉的肩膀被抓的生疼,骨头隐隐作痛,冷声道:“你开心什么?有什么可开心的?我什么也没有说,是你自己听错了吧!”
其实,小凡是恨他的吧?当年的事,是他的错。这么多年过去了,实在是太过对不起他了,让他的内心有那样深沉的恨意,活的并不快乐。
西帘帘看着这两个人,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心下却不禁冷笑。
一家子的道貌岸然,装什么兄弟情深?哼,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坐下那些事呢?
伊枯对着未央不在意的笑了笑,又坐回刚刚的座位,接着刚才自己没有说完的话继续往下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