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入山
匕首事件之后, 云停加快步伐,快速抵达了褚阳山。
褚阳山附近有一个小村落,当晚,唐娴与云袅被安置在村落中, 云停带人上山。
唐娴怕极了那个藏在暗处的弓箭手, 那日之后就从未与云停分开过, 夜晚也恨不得与他一同上山。
夜间山路难走,带上她就不能放云袅独自留下, 云停又是诱敌深入,顾虑着她夜不能视, 还是将她留了下来。
看她怕得厉害, 不知从哪儿招来了百名侍卫,将整个村落严密围住, 又留了哑巴与林别述守着她与云袅,才安心分开。
夜幕降临,云袅洗过澡, 坐在门槛上吹着风,掰馒头喂农舍里的两只小狗崽。
对面简陋的木门“吱呀”打开, 一个老婆婆带着个头上披着黑布的女人走出来。
侍卫警觉, 哑巴更是直接上前。
“给贵客送蜡烛。”老婆婆年纪大了,走路都得拄着拐杖, 蜡烛由身后消瘦的女人捧着。
这母女二人是农户的主人,收了银子, 留唐娴与云袅暂住的。
“谢谢阿婆!”云袅从哑巴身后冒头,清脆地与人道谢。
老婆婆满脸皱纹, 受宠若惊地点头,递出蜡烛后就带着女人回屋了。
农家节省, 夜晚很少点灯,是云停以云袅夜间害怕为由,特意让人多要的蜡烛。
夜再深些,云袅带着两只小狗进屋,唐娴正在心中丈量着褚阳山到皇陵的距离。
她觉得皇陵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想问云停,怕引起他的好奇心,最终没问出口,只能自己深夜猜想。
“困了。”云袅踢掉鞋子,想把小狗也抱上榻。
屋中亮堂堂,唐娴看见小狗爪子上沾着的泥巴,忙拦住她。
“那让它俩睡床头地上吧,明天我一睁眼就能看见,还要和它们玩。”云袅满眼期盼。
唐娴倒是想答应她,可人家主人不能同意。
这户农家是一对带着女儿的老夫妻,二老年迈,女儿看不出年纪,整日在脸上蒙着黑布,据说是因为相貌丑陋骇人。
临睡前,披着黑布的农女过来讨要小狗,云袅恋恋不舍,可小狗一听农女的的呼唤,摇着尾巴就跑了出去。
云袅噘嘴:“怎么别人家的小狗都这么乖,我的就不听话?”
唐娴耐心把她哄好,把匕首藏在枕下,熄灯睡下了。
次日,云停仍未下山,唐娴带着云袅洗漱后,看见农户的女儿在喂狗,云袅又凑了过去。
却在不经意看见农女的脸后,吓得丢下馒头跑回了唐娴身边,一头扎进她怀里不敢抬眼。
农女似有察觉,扯紧了头上黑布,很快躲去了屋中。
农女的事情在入住之前,侍卫就已经查清了,未免吓到两人没有提前说。
没想到还是让云袅受惊,林别述就讲清楚了,“是几年前在山里睡觉,被毒蛇咬在了脸上,救治不及时,整张脸都烂了。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迟迟没能说到人家。”
鲜少有人能完全不在意容貌,唐娴赶忙与云袅说了,让她可以避着农女,但不能再出现那种反应。
云袅乖乖点了头,怕也被蛇咬了,轻易不敢出门了。
这日傍晚,山上终于传来了动静,唐娴的心高高提起,哑巴等人与她截然不同,有警惕,但不见忧心,全都只管尽职尽责地护着两人,就连云袅都比唐娴淡然。
唐娴问起,云袅道:“不用担心,哥哥最会打架了,以前在家时,带几百人追着几千个坏蛋打,把人家打得满地找牙,还抢占了人家的地盘。”
乍一听,她口中所说的千百人阵势很大,加上“家里”、“抢占地盘”几个字之后,听着就跟地痞斗殴似的,很难让人信服。
云袅见她不信,加重语气强调:“我外祖家的人都很会打架,哥哥学的好,以前就没输过,这回肯定也能赢。”
唐娴把这话与她家那荒谬的祖训联合在一起细想,猜测道:“你外祖家不会是山贼强盗出身吧?”
云袅听了,先是肯定摇头,又转转眼珠子,不确定道:“外祖家不是强盗,但是听我爹说,他家祖上有个老祖宗,喜欢偷东西,好几回被人抓住扭送官府……这算强盗吗?”
唐娴点头:“算,都是抢夺他人财物,本质一样!”
没错了,祖上就出过这种人,云停还曾领着百千人打架斗殴,必是强盗头子争抢地盘了。
他祖上在银月湾以西,距离京城太远,所以自己才没听说过。
看来近年来皇帝更换太快,对偏远城镇的稳固还是有影响的。
——唐娴如是想到。
土匪强盗聚众起义,勾结朝中异心大臣争抢皇位的事,以前也不是没出过。
唐娴对谋夺皇权这件事,心情很是复杂。
索性这不是她能插手的事,只能在心中闷闷叹气,不置一词加以评判。
二人在窗边遥望褚阳山时,院子里,遮着脸的农女挎着篮子去后院喂鸡,云袅想跟去,又害怕看见她的脸,踌躇不决。
唐娴怕她无意中又伤了农女的心,将她拦在了屋中。
云袅眼馋,与唐娴道:“等回家了,我也要养几只小鸡。”
唐娴心里都是山上云停的事,没太在意地点头。
没多久,云袅躲在窗口看见农女去复回,又说:“毛毛,她怎么不看大夫啊?让大夫把她的脸治好啊。”
“大夫不是神仙,有些伤病他们也束手无策。”
“可是脸上有疤是能治的,我娘脸上的就治好了,现在就剩一点点,抹点胭脂就遮住了。”云袅信誓旦旦。
“你娘?”唐娴惊诧。
百里家这对兄妹俩容貌出众,她以为云袅的父母必定不是普通相貌,不曾想她娘亲竟然与这农女一样破了相。
“你娘的脸怎么了?”
云袅揪着手指头,不好意思道:“十五岁的时候跟人家打架,被人家划花了脸。”
唐娴:“……”
十五岁?与人打架?
她该先惊讶哪个?
单看兰沁斋的布局与旧时摆设,她一直以为上一任主人是个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没想到是这样与众不同的闺阁小姐。
少年时期就爱打架的娘,加上土匪世家出身的爹,生出个云停这样野心勃勃的儿子,倒也情有可原。
唐娴想着这一家子,越想越觉得荒唐,没忍住笑了起来。
“是不是有点傻?”云袅见她笑,跟着傻乐,神情还有点骄傲,“外祖母说我和二哥傻傻的,就是因为小时候跟着我爹娘,被他俩养傻了。”
唐娴就没听人这样说过自己,揉着她肉乎乎的脸蛋,亲昵问:“那你大哥呢?他怎么不傻?”
云袅被揉得口齿不清,含糊道:“因为大哥是被外祖母养大的。”
唐娴遗憾:“真可惜!”
笑闹了会儿,云袅抓住唐娴的手,道:“我娘的脸上有疤,但是不丑,所以我和大哥二哥都长得很俊。毛毛,你想不想见见我二哥?我教你怎么欺负他。”
唐娴点点她的额头:“你二哥听见这话,非得打你一顿。”
完了又说:“欺负笨蛋有什么意思,要欺负就欺负厉害的人。”
“那你想欺负大哥?”云袅瞪大眼睛求证。
唐娴哪里是想欺负,她已经欺负过了。
想着云停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模样,她的嘴角就止不住想往上扬。
欺负人家兄长的事,唐娴羞于说出口,摸了摸藏在身上的匕首,唐娴眼眸一转,避重就轻道:“做什么一定要欺负人?我是个好姑娘,才不做欺软怕硬的事情呢。”
云袅支支吾吾,挠挠脸,又问:“那你想不想去我家里?我家很大很大,有好多人!”
唐娴终于看出端倪,把她拉近了趴在自己腿上,认真问:“到底想说什么?说清楚了。”
云袅到底是小孩子,藏不住事,害羞地笑了下,依在唐娴怀中,揪着她垂下的青丝,悄声问:“你可不可以做我嫂嫂?”
“……什么?”唐娴以为听错了。
“做我嫂嫂啊。”云袅凑近她耳边,重复道,“你与我哥哥成亲,做我嫂嫂好不好?”
唐娴听清了,心头一震,脸和脖子都在眨眼间红透。
她长到二十岁,这是第二次被人直白地问及亲事。
第一次是在她及笄后、入宫前,楼千贺的意图太明显,唐夫人怕传出闲话有碍名声,在闺房中坦白问了唐娴是否于楼千贺有意、有没有意中人。
二者都是没有的。
唐娴红着脸与唐夫人说清楚了。
那时母女二人都还不知道唐家祖父的算盘,唐夫人掰着手指头把京中有名号的公子说了一遍,任由唐娴挑选。
年少无忧的唐娴不通情爱,一个也没选,后来没得选了。
被扶上一国之母的位置后,唐娴再也没想过情爱与正常的婚事。
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毫无征兆地又一次被人问及。
给云袅做嫂嫂,就是和云停成亲……
他家先祖出身不好,但是祖训良多,目的是时时约束着后代,可见是有改过和赎罪之心的。
而他娘亲破相了还能夫妻恩爱,足以见得不是肤浅的只看外在的门户。
生在这样的人家,云停除了有一颗犯上作乱的心、脾性差点,其余的劣习均不沾身,现在还被唐娴逼得步步退让,一点威严也没了。
做云袅的嫂嫂,与云停成亲……唐娴从未想过……
沉寂多年的心湖中落了一颗石子,搅得湖面**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让唐娴无法安心。
不等心湖平静,唐娴的理智占据上风,已然得出了答案。
她不能的。
本朝不乏寡妇再嫁的例子,但是入宫的女子再嫁,几乎是没有的,更不必说做过皇后的女子改嫁他人了。
何况她身上还背负着祖父谋逆的罪名,娶了她,三代不得入京,九族不可入仕。
就算有人敢娶,皇室与朝臣也不会答应。
她不该产生任何类似的想法的。
既定的事实,无需多想,当断即断。
唐娴心意已决,将心中那阵似有若无的酸涩斩断,捧住云袅的脸颊,对着她严肃拒绝:“不可以。”
“为什么呀?”她的答复与云袅所想南辕北辙,云袅急了,“你不喜欢大哥,可以喜欢二哥呀!”
“都不可以。”唐娴不去整理乱成一团的心思,反而努力在脑海中回忆那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容孝皇帝,用尽全力,也只模糊记起那张他躺了很久的龙榻。
除此之外,便唯有密不透风的晦暗陵墓了。
她气沉丹田,再次与云袅郑重道:“不可以,因为我已嫁过人了,我有夫君的。”
“啊?”云袅呆呆眨眼,脸上的急躁渐渐转为彷徨。
痴愣片刻后,她眼中迅速积蓄起泪水,嘴巴一咧,“哇”的一声委屈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