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

第47章

谢征看向樊长玉:“你同那姓王的捕头相识,你速去寻他一趟,让他带着衙役守在城门处,必不可让暴民入城。”

樊长玉不解:“暴民入城了,应当也是找县令和那些衙役的麻烦,为何要替县令阻止那些暴民?”

谢征面上的神色是一种说不出的冰冷:“他们把性命都豁出去造反了,你还当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公道不成?他们如今要的是权势富贵!这城里任何一户人家都富过那些农人,都能叫他们憎恶入骨。再往前一步,他们也可以是烧杀抢虐无恶不作的叛军,不想看这县城被抢掠一空就按我说的话去做。”

樊长玉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因为人性的复杂有一瞬间发沉,她抿唇道:“王捕头已经被县令撤职了,他的话现在在衙门不管用。”

谢征眉头一拧,还是道:“你只管去传信,就说县令被人架空了,让他先带衙役去城门处设防,遇上暴民先以安抚为主,承诺官府会退还征上来的所有粮食,也不会追究他们的罪责。”

“可官府若不退粮食怎么办?”

“且先稳住暴民,旁的我来想办法。”他目光沉静,莫名就让人信服。

樊长玉想了想,还是有些顾虑:“你不是说,他们都造反了,图的是荣华富贵么?这样当真能稳住暴民?”

谢征看她一眼:“暴民会殊死一搏,是因为已无退路,承诺不追究他们的罪责,再还给他们粮食,他们能回到从前一样耕种的日子,有野心的会继续挑唆不肯让步,但只想本分种地被逼到这份上的,就会开始犹豫。”

樊长玉算是听明白了,他是要那些暴民先自乱阵脚。

有一瞬她觉得眼前的言正很陌生,她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谢征察觉到她的目光,问:“怎么了?”

樊长玉摇头,问:“我们怎么出去?”

官兵还守在溢香楼后巷里,从巷子口出去,必然会被守在外边的官兵看到。她们若是打晕了官兵再走,过不了多久,倒在那里的官兵也会被人发现,仍然会暴露行踪。

偏偏这条巷子另一头封死了的,又极窄,是用来排两座屋宅间檐瓦滴下的雨水,仅容一人通过,因潮湿常年不见日光,墙壁上都全是黏腻的青苔,稍有不慎便会打滑。

谢征看了一眼巷尾封死的高墙,对樊长玉道:“你踩着我肩翻上去。”

樊长玉估量了一下两人的身量,点头道:“行,我爬上去了,找个梯.子给你。”

谢征在墙根处半蹲下时,她一手撑着墙壁,一脚踩上他宽厚的肩头。

两个人的身高的加起来,总算是让樊长玉攀到了墙头,她双臂一撑用力翻了上去,抬眼往院内扫去时,瞧见一窗户大开的房间前,一男子正在案前提笔写什么,忽而锐利抬眸往这边看来。

樊长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墙上一片瓦,照着他穴位就砸了过去。

男子面露惊愕,一句话未来得及说,整个人就栽倒在了书案上。

樊长玉砸完才后知后觉那男人瞧着有些眼熟,只不过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谢征听到里边的动静,问她:“墙对面有人?”

樊长玉点头“嗯”了一声,说:“人已经被我砸晕了,这院子里正好有一架竹梯,你等等,我去搬过来。”

她说着就跳下了墙头,身形灵巧得跟猫儿一样。

那竹梯不长不短,刚好够搭上院墙,樊长玉顺着竹梯爬上墙头后,把竹梯递到了高墙另一边,才让谢征也顺利到了院子里。

他进屋看了一眼被樊长玉砸晕过去的人,眼底划过一抹异色,道:“是书肆东家。”

赵家的这处宅子,怎就刚好在溢香楼隔壁?

心中的这丝疑虑让他多扫了书案上没写完的信件一眼,那信因为赵询倒下时毛笔重重划的一笔,不少字迹都被墨迹盖了下去,但还是能辨出个大概。

谢征眸色陡然转凉,离开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袖子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浓墨泼洒了一桌子,脏污了那份没写完的信纸,连带赵询的袖子和半张脸也全是墨迹。

樊长玉听他说这是书肆东家后,本就有些心虚,再瞧见谢征打翻了砚台,可以称之为心惊肉跳了,她结结巴巴道:“我……我把你东家给打了,你又把他砚台给弄翻了,他不会记恨你吧?”

她记着谢征在书肆写时文来着,上次那四十两不说还有定金在里边么?

谢征微微一愣,没料到她担心的竟是这个,冷沉的神色消退了些,道:“无妨,他不一定记得你,也不知我来过。”

樊长玉一想也是,自己都差点没认出他来,他是个富商,每天见的人多了去了,肯定也不记得自己了,当下大松一口气。

赵府是一座二进的宅子,阖府却几乎不见一个下人,樊长玉和谢征很容易就从赵府角门溜了出去。

樊长玉心说她们折腾这么一趟,还不是因为溢香楼前门和后巷都叫官兵给看守了起来,她忍不住道:“俞掌柜和楼里的伙计都叫那狗官给抓去大牢里了,他们为何还要派人看着溢香楼?难不成就为了找俞宝儿?”

谢征神色幽沉,只说:“不无可能。”

樊长玉神色顿时有些愤愤的:“那些狗官心肠也恁歹毒了些!”

为了杀鸡儆猴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谢征没接话,道:“那孩子叫我暂放到了帮你赶车的老伯那里。”

樊长玉之前为了送货,租了那老伯一个月的牛车,姑且也算是信得过的人。

但让那老伯带着一个富家小公子,还是很容易叫人觉出不对劲儿,樊长玉道:“我去王捕头家时,把宝儿一并带过去。”

谢征点了头,二人分道扬镳时,他看着樊长玉,似想嘱咐她一句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倒是樊长玉见他欲言又止,困惑问:“怎么了?”

天阴阴的,让谢征的眸色看起来也比平日里暗沉,他说:“若是暴民进了城,你只管保全自己就是。”

顿了顿,又道:“不要轻信任何人。”

樊长玉听得心口一跳,抬起眼看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突然同她说这样一些话,实在是很不对劲儿。

谢征一噎,脸色不太好看地道:“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但眼下你还是可以信我的。”

他走后,樊长玉留在原地怔了片刻,才赶车老伯那里接俞宝儿往王捕头家去。

王捕头听说了暴民的事,亦是大惊,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几趟后,对王夫人道:“把我的捕快服拿来。”

王夫人去内室拿衣服时,王捕头看着樊长玉道:“你这夫婿,能有这番见识,人又敏锐,怕是不简单啊……”

樊长玉说:“他家从前是开镖局的,可能是比旁人见多识广些。”

王捕头说了句难怪,换上捕快服服后,就先出门去找之前手底下那班人。

王夫人送他走出家门口,面上忧心忡忡的。

樊长玉不知谢征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让王捕头一个被革职的捕快出去做这些,是有风险的。

可一旦暴民进城抢掠,无路可退后,野心和贪婪也会跟着暴涨,如同开荤的猛兽,再也停不下来了,必须得把这头猛兽扼杀在沾染鲜血前。

她想了想对王夫人道:“您先前说,您这里有县衙和县令府上的地图?”

王夫人迟疑点了头,问:“有是有,丫头你想做什么?”

樊长玉说:“我听我夫婿话里的意思,征粮的事闹成这样,县令八成是被人架空了,咱们要不把县令救出来?旁的不说,得先给王叔恢复捕快的职位,这样王叔办起事来也方便。”

不管这会儿暗地里掌权的是谁,但在普通百姓和衙役眼中,县令就是清平县最大的官。

王夫人不知这丫头是天生胆大还是什么,她这会儿都还有些心惊肉跳的,这丫头却还在想更大胆的事,她想到去阻挡暴民的丈夫,定了定心神道:“这太冒险了些,我跟你一起去。”

樊长玉想了想,道:“有个不那么冒险的法子,不过还是得请婶子帮忙。”

王夫人神色一动。

-

溢香楼。

一辆马车驶向了溢香楼后巷,停在了距巷口不远处,却不见车中有人下来,溢香楼后门的守卫不动声色打量起那辆马车。

其中两个两人对了个眼神,正准备过去看看,巷子另一边却突然窜出一道黑影,抡起棒槌对着余下两个守卫的后脑勺一砸,两个守卫当场晕了过去。

樊长玉在王捕头家换了一身小子的衣裳,脸也用锅灰抹黑了,叫人辨不出她原本的五官,一脚踢开溢香楼后门上的封条后,跑进了溢香楼。

那两个准备去查看马车的守卫连忙大叫:“有杀人同伙闯溢香楼销毁罪证了!”

又跟进去要捉拿樊长玉,樊长玉就在门后等着他们呢。

等人一进来,她一棒槌扔过去就砸晕了一个,后边那名小卒拔刀要砍樊长玉,樊长玉侧身一躲,一脚把他踹进了后院的潲水缸里,那潲水缸颇深,那名小卒整个人折在里边,半天没扑腾起来。

樊长玉进屋去片刻后,用斗篷裹着个什么东西抱怀里快步离开了院子。

那小卒歇斯底里大叫:“贼人跑了!贼人跑了!”

这番动静早已惊动了溢香楼正门那边的守卫,一群穿着捕快服却明显不像捕快的人兵分两路从巷子两头追来,却只瞧见一小个男子怀中似抱了个孩子,匆匆上了停在巷口的那辆马车。

不及一众官兵追上,那辆马车便跑远了。

飞雪飘飘洒洒,驾车的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带着斗笠叫人看不清面容,但那一甩鞭的架势,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有从正面围堵过来的官兵要上前去拦,那驾车的人手上甩出另一条鞭子,长约一丈有余,打在身上便是皮开肉绽,左右一扫,围过来的官兵便只躺在路边哀声嚎叫了。

官兵头子大喊:“定是楼里的同伙带着那小崽子跑了,快些叫人增援!”

一支哨箭射向灰蒙蒙的天空,县衙很快也派出了一队官兵过去。

车上的人正是樊长玉和王夫人。

王夫人对整个县城大街小巷再熟悉不过,拐了几个弯就将一众官兵甩在身后,樊长玉跳下车前道:“劳烦婶子先引着这些官兵溜两刻钟,两刻钟后便不管他们了,自己脱身就是。”

王夫人把斗笠往上抬了抬,问:“两刻钟,你那边来得及吗?”

樊长玉说:“我夫婿应当是去县衙了,我这边再去县令府上就是,官兵们倾巢出动来抓俞掌柜的儿子了,我们再怎么也能找到县令。”

车上自然也没有俞宝儿,她之前用斗篷裹了从溢香楼抱出来的,不过是一床小被子。

王夫人便只叮嘱了句:“万事当心!”

樊长玉说:“婶子也是。”

马车放缓了速度,樊长玉在无人处下车后,又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条巷子,朝着县令府宅所在的方向去。

-

樊长玉抵达县令家门口时,却发现宋母也在这里。

她猫在暗处,只瞧见宋母带着个年岁极小的丫鬟,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县令家门口,脸上挂着恭维的笑意:“砚哥儿就要上京赶考了,很是挂念大小姐,这不,让我买了这么多小玩意拿给大小姐……”

门口的管家道:“宋举人有心了。”

他命身后的小厮把宋母忍痛买的那些珠花首饰都收下了,却不说让宋母进门去坐坐的话。

宋母笑得脸都快僵了,接连吃了好几日的闭门羹,又不甘心花银子买了这么多礼物后还是不得县令一家待见,道:“前些日子夫人夸我那鞋样子好看,我今儿特来找夫人吃茶,顺便把那鞋样子拿给夫人。”

管家只道:“夫人感染了风寒,这还没见好,宋夫人有什么东西要给夫人的,交给老奴便是。”

宋母原本还觉着县令门楣有些低了,等宋砚高中,一县令之女,不一定配得上自己儿子,只是碍于在这县里,还少不得县令照料一二,才同县令夫人热络。

先前县令夫人一心想把儿女的婚事定下来,她心中小算盘就打得噼啪响,只用着个举人娘子,进士娘子的甜头吊着县令母女,却并不应定亲的事。

县令夫人偶尔逼得紧了,她又哭哭啼啼便拿出宋砚刚退亲说事,说宋砚是个孝子,为了她,才担着薄情寡义的名声同那杀猪的樊家退了亲,哪想那樊家,如今就差逢人就说是他宋家对不起她了,说怕宋砚这么快又定亲,愈发让那樊家女嫉恨,若是让她散播些风言风语出去,必然会影响宋砚的仕途,两家人反正迟早都是亲家,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县令夫人也就被她这番话给唬住了,平日里二人一起吃茶看戏,县令夫人对她一向热络。

过年时,宋砚刚好在灯会上同樊家闹出了丑闻,宋母为此一度觉得抬不起头来。

她怕县令夫人低看自己儿子,虽说一开始只想骑驴找马,可这事让宋母突然担心了起来,万一儿子没考上进士,去不了京城当官,放眼整个清平县,还是跟县令一家结亲最为风光,这才在大年初二就拿着东西去县令府上拜年。

哪曾想,竟吃了闭门羹。

宋母当天回去气得险些呕血,怕影响儿子温书,没敢把这事告诉宋砚,她自己却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同县令家修复关系,这两日一直往县令家中送礼。

走不通县令夫人的路子,又走县令千金的路子,奈何送礼送到了今日,还是连县令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宋母只觉自己的脸面像是被人扯下来扔在脚下踩,走时连一点笑意都挤不出来了,脸色铁青,走过街角后才敢狠狠往地上唾了几口:“什么东西,不过一县令女儿,真当我砚哥儿求着娶?给东西好意思腆着个脸收,却连让我进去坐着喝口茶的话都没有?”

樊长玉背身在街边一摊位前假装挑拣东西,将宋母的话听得分明,浅浅斜了远去的宋母一眼,虽然早就不把宋家当回事了,但看到宋母这副嘴脸,还是只能感慨一句恶有恶报。

心道那县令一家最好是看穿这母子俩是什么货色了,才不搭理他们的。

她绕到县令家后墙,顺着靠墙根的一棵树爬上去,翻到了墙内。

王捕头当了十几年的捕快,给好几任县令做过事,对这座宅子的地形很是熟悉,樊长玉看了王夫人给的地图后,大概也能知道是府上的布局,这应该是厨房了。

她贴着墙根不动声色往外走,摸过一道垂花门后,正好瞧见那管家进门来,她忙躲到了墙拐角处。

管家带着宋母给的东西乞求一守卫模样的男子:“军爷,这些都是咱未来姑爷给小姐的,您就通融通融,让小的拿给小姐吧。”

县令府上的管家做事竟然要求一守卫?

这显然不正常,樊长玉竖起耳朵听。

那守卫只冷笑一声:“和之前那些东西一起扔厢房去吧,要是走漏半点风声,你们脑袋都别想要了!”

管家显然被吓住了,唯唯诺诺不敢再作声。

樊长玉忽觉把控了县令府的这群人肯定不简单,呼吸声都放得更为细微绵长了些。

她注意到整个县令府,庭院里的积雪都没人清扫,不知是县令一家被控制,底下的人消极怠工,还是有人下了令不让扫雪。

毕竟有积雪在,走过庭院里的人不管脚步声放得又多轻,踩在积雪上总会发出声响。

樊长玉正沉思着,忽听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她一回头,跟一端着托盘的小丫鬟视线撞个正着。

小丫鬟刚想放声尖叫,就被樊长玉逼近一手刀劈晕了,她一手接过丫鬟手中的拖盘,一手扶着丫鬟,四下看了一眼,用脚挑开边上一间房的房门,带着丫鬟走了进去。

片刻后,樊长玉一身丫鬟服饰,端着托盘明目张胆走了出来。

转过那边拐角时,檐下的侍卫扫了她一眼,樊长玉低着头走过,往之前管家离开的方向去了。

她提前看过地图,加上方向感不错,根据府上的布局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管家所住的地方。

推门而入时,管家正坐在椅子上兀自神伤,瞧见樊长玉,差点没被吓死,整个人都摔地上去了,一边痛得龇牙咧嘴,一边又要摆出老管家的谱,寒着张脸喝问:“你是哪房的丫头,好大的胆子!”

樊长玉觉得这县令都被人看管起来了,那么革王捕头职的命令肯定也不是县令下的,县令现在指不定还指望着王捕头来救他老命呢。

她便道:“我是王捕头的人。”

管家脸上的怒意一僵,随即差点喜极而泣,“还是王捕头老辣,一眼看出县衙这些日子不对劲儿……”

樊长玉见他颇有要哭诉上半天的意思,皱眉打断他的话,只问自己想知道的:“府上是怎么回事?”

管家泪涟涟道:“前些日子蓟州府那边不是下令征粮么,有一队持蓟州府将腰牌的官兵前来监督征粮事宜,我家大人听说要按一人一石征粮,求情说这是要把百姓往绝路上逼,可上边来的大人以征粮令压迫,让我家大人照做就是。”

“我家大人无法,只得下令征粮,可那些去征粮的官兵,却在乡下打死了农人,我家大人怕到时候闹到蓟州府贺大人那里去,乌纱不保,想提前去蓟州府请罪,就叫那伙从蓟州来的官兵给看押了起来。他们自称是西北节度使魏宣的人,说一切听他们行事,如今贺大人都被节度使革职了,又言我家大人阻碍了征粮大事,先行在府上看押起来,连夫人和小姐都不得外出,也不可见客。”

樊长玉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她听说过魏宣此人的名字,泰州征粮的惨案,就是他纵容底下的人闹出来的。

她心中一时也没底,若是魏宣残暴无道,当真用这样的方式强行征粮,王捕头在城门口就算一时劝下了暴民,魏宣转头又带着军队去杀那些百姓又如何是好?

樊长玉想了想,说,“要不咱们把魏宣派来的那个大官绑了,让县令把征上来的军粮还给百姓。”

绑了那个头头,那个头头就没法下令杀百姓了。

管家哆嗦着双唇,都顾不上她说的后半句,光是那前半句后就差点吓得他三魂丢了两魂:“绑……绑了?在这府上的军士有十几人,个个武艺高强,县衙也全是他们的人,如何绑?”

樊长玉说:“打不过不会下迷.药什么的吗?”

管家忍不住打量起樊长玉,心说这真的是王捕头叫来帮忙的吗?

绑了蓟州府的军爷这得是多大的罪名?万一那些人秋后算账,这府上的脑袋加一块,也不够砍的啊!

他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转头我家大人如何向那些军爷交代?”

樊长玉也知道这法子损了点,但这县令在清平县上任三年,虽没做什么大恶,可也没替百姓做什么好事,眼下这是唯一的法子,坑县令而已,但不用白不用!

她道:“马家村被官兵打死了人,官兵已经逼反了周边百姓,集结着要来踏平县衙的暴民有数千人。你觉得你家大人到时候是不是被推出去那个替死鬼?你这个县令府上的管家,会不会也被那些暴民一起记恨上?”

管家唇又开始哆嗦,衡量片刻后道:“府上没有迷药这东西,而且那些人谨慎得很,入口的东西,都会让府上的下人先尝。”

这下樊长玉也没辙儿了。

管家见状,悻悻道:“不过府上有巴豆,大厨房这会儿正熬着银耳莲子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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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樊长玉端着托盘和一拎着木桶的小厮去了前院。

樊长玉的托盘里是一白瓷盅,盅里一个大雪梨被切开上半部分,挖空了里边的梨肉,再倒进银耳莲子汤,合上被切掉的雪梨盖子,用文火煨的。

隔着汤盅,不仅能闻到里边的银耳香,还能闻到一股清甜的梨香。

樊长玉只能感慨,大户人家在吃上都能捣鼓这么些新奇的东西。

小厮拎着的木桶里,就只是普通的银耳莲子汤了。

当然,这些汤里都放了巴豆。

管家满脸堆着笑对檐下那守卫道:“天气严寒,夫人体谅各位军爷,让厨房给军爷们熬了些银耳莲子羹。”

那守卫眼角处一道浅疤,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过看得出来颇为受用。

管家似乎早就习惯他的冷脸了,让小厮先舀了一碗银耳汤喝下了,示意那守卫汤没事,守卫才道:“行了,把东西放这里吧。”

管家指着樊长玉手中的托盘道:“这是专程为里边那位大人炖的。”

守卫瞧了一眼樊长玉,她半垂着脑袋,乍一眼瞧上去,还真是个温柔小意的可人,守卫脸上的笑容更冷了些,“交与我便是。”

管家谄媚道:“那位大人远道而来,清平县小地方,没什么好招待的,就让这丫头去吧。”

非要樊长玉进去倒不是为了其他的,巴豆虽能让人腹泻,但也没法在短时间放倒这一院子人,樊长玉进去送汤,能近距离接触那个官兵头子,要是能制住他,那接下来可就省事多了。

那守卫脸上的冷嘲不减,约莫是想到了什么,扫了樊长玉一眼,道:“我进去问问大人。”

他叩门而入后,对着半撑着手肘在棋盘上独自对弈的年轻男子道:“世子爷,这府上的人非要一美貌丫鬟进来给您送汤。”

劫杀蓟州府兵,假扮征粮官兵把控了整个清平县数日的,正是崇州反王长信王之子随元青。

长信王膝下两子,长子自小体弱多病,世子之位便落到了幺子头上。

早些年长信王韬光养晦,随元青在外也只有一纨绔之名,直到长信王反了,他才开始在崇州战场上崭露头角,手段之狠厉,甚至被称为“小武安侯”。

听到部下的禀报,随元青亦是冷嗤一声,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篓里:“魏宣残暴好色之名在外,没理由他部下的人反是个洁身自好的,行了,让人进来吧,小小一县令,还能翻出点什么花来?”

守卫领命就要退下,却听得他问:“斥侯可有传回消息,魏宣带人来了没?”

守卫道:“还没传消息回来。”

随元青不自觉皱起了眉,以魏宣那草包的炮仗脾气,得知清平县没征粮上去,岂能不当场就带兵杀过来?

莫非是蓟州有什么变故?

清平县那群暴民都快抵达县城了,魏宣这草包不来,他这戏台子总不能白搭。

他长指扣着桌面道:“先把从清平县商贾百姓那里搜刮来的钱粮运送出去,点一千人马在城外坂坡等着,魏宣那草包不来,咱们就替他杀一杀暴民。”

守卫不解:“那些暴民是要投靠咱们崇州,世子为何还要杀?”

随元青嗤道:“无须杀尽,做做样子彻底寒了天下人对朝廷的心就好。不杀这群暴民,其中又有多少会发泄了这一时之怒,当真去崇州投军的?把他们逼上绝路了,他们才会真正走这条反路。”

那被故意放跑的书生,带去蓟州的消息是朝廷官兵强行征粮不给百姓活路,百姓想去蓟州府问个公道,却叫官兵屠杀殆尽。

届时不管魏党如何澄清,世人都只会倾向于相信书生的说辞,毕竟魏党声名狼藉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而那书生字字泣血的控诉背后,是清平县上万条人命。

有事实依托的东西,总是能让人更共情也更容易相信些的。

守卫忙道:“世子英名。”

随元青没理会守卫拍的马屁,问:“那个小崽子抓到没?”

守卫心中一紧,道:“半刻钟前有人闯溢香楼打伤了咱们的人,似抱着一小儿逃了,属下已调遣了人马去追,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随元青只道:“莫伤着那孩子,毕竟是我大哥的骨血。”

守卫多问了句:“那大牢里的女人……”

随元青抬起一双冷凝的眼:“我大哥的侍妾,怎么处理,带回去后我大哥自己决断,先让她在牢里吃两天苦头,别让人折辱便是。”

守卫应是。

等守卫退出去后,就有人捧着拖盘进来。

听到那轻盈却极稳的脚步声时,随元青嘴角就冷冷往上扬了扬。

抬起一双眼朝那丫鬟看去时,虽然早有预期,这县令想讨好他,送来的人不会太差,可在这穷乡僻壤瞧见这么个标志的美人,眼底还是划过一抹诧异。

尤其是对方那双眼睛,不是灿若星辰,也不是灵动如鹿,第一眼给人的印象竟然是好看又老实,让人担心带她回府上当个丫鬟,都会被人排挤的那种老实。

樊长玉可能是经常被谢征用眼风扫久了,突然被一个陌生男子用那审视般的目光盯着,她竟没觉着害怕,只把托盘稳稳地捧了过去。

樊长玉把汤盅放桌上,一只手去收托盘时,对方噙着薄笑说了句:“胆子倒是大。”

樊长玉以为他是知道银耳汤里有巴豆了,手中出了些黏腻的冷汗,心道这人一看就跟言正是一类人,虽然长得没言正好看,但也聪明不好糊弄。

老话说先下手为强,她当即就抡起托盘,做势要往他头上扣,对方眼神陡然一冷,伸出长臂去截。

樊长玉抡托盘却是幌子,直接一脚踹在他腹间,随元青面露惊愕,痛得当即弓起了身子,樊长玉另一只手已用力往他脖颈后砍去。

正常人被她砍这么一手刀,早该晕过去了,随元青却还有力气一把掀翻几案阻拦她,手捂着脖颈站起来时,脚下虽踉跄却极快地朝门口掠去。

樊长玉没想到这人脖子竟然这么硬,门外的守卫听到他掀桌子的动静后,也立马朝着房内赶来了:“将军?”

樊长玉早想过没法近身擒住这家伙的办法,当即拿出自己一早就打好结套的细绳,朝着随元青脖子就套去。

冬衣厚实,这绳索她先前收在袖子里轻易也瞧不出。

门口的守卫破门而入时,就见樊长玉用一根绳索套住了他们世子的脖子,用力往后一拉,绳索瞬间收紧,随元青一手横在颈间紧握着那绳索同樊长玉较劲儿,脸上不知是缺氧还是恼怒,通红一片。

随元青臂力惊人,按理说他用力一扯那绳索,对面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就该跟个破风筝一样被他拽过来了,可对方只脚下踉跄了一下,瞬间就稳住步子跟他较上劲儿了,拉扯的力道大如蛮牛。

随元青的脖子还是抵不过对方两只手使劲儿,被她拽死狗一样拽过去一把拎起来用尖刀抵着脖子时,他俊脸上一半是因窒息造成的狰狞,一半是恨不能把身后的人千刀万剐的恼恨。

他狠佞道:“你最好别落在我手上,否则我一定把你剥了皮挂到城楼上曝尸!”

樊长玉现在是借县令的名义挟持的这家伙,半点不怕事的用手上尖利的剔骨刀在他大腿上戳了个浅血洞:“那就看是你剥皮快,还是我扎刀子快。”

樊长玉扎的那一刀虽不深,可到底还是入肉见血了的,随元青愣是坑都没坑一声。

门外的一众守卫却吓坏了,一面是担心他,一面则惊骇随元青竟被一女子所擒。

先前进屋来的那守卫是他亲卫,名唤穆石,他当即就冲樊长玉喝道:“休要伤我将军!”

樊长玉说:“你们按我说的做,我便不伤他。”

穆石等人看向随元青,等他示意,随元青咬牙切齿挤出一句:“按她说的做。”

却又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嗓音威胁她:“老子记住你了。”

他第一眼怎么会觉得这女人老实!

樊长玉心说这人怎么只记她的仇,不把这仇往县令头上算?明明她现在也算是替县令做事!

樊长玉想了想,手中剔骨刀却往他皮下压了几分,对着屋外的守卫道:“快放了我们县令大人!”

穆石朝着管家看去,那眼神像是恨不能直接撕了他。

管家浑身抖得啊,就差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片刻后,被关押多日的县令终于走出了房间,一到院子里瞧见这情形,也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他宁愿继续在房里被关一年也不要一出来就面对这样的场面!

随元青嘴角噙着薄笑问:“我的人已放了县令,你现在可以放了我了?”

似乎怕樊长玉担心他报复,他这会儿倒是成了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你放心,我便是要抓你,也会等你彻底逃出去后再抓你,不会现在动手。”

恰在此时,一军士从大门外急跑进来:“报——暴民聚集于县城城门外,县衙的囚犯全被放了出去,抢了征集的军粮运送去县城门口,说要全数退给闹事的暴民!”

随元青气得脸都扭曲了,笑问樊长玉:“你们这制定计划的人考虑倒是周全。”

樊长玉没理会他,县衙那边的事,八成是言正的手笔了。

眼下自己手上这个人是个烫手山芋,真要了他的命,那自己可就是杀了个大官,这辈子怕是只能带着长宁去山贼窝了。

但若是放了这人,自己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

她看向县令,“县令大人,清平县乡下的百姓因征军粮反了,您总得给百姓们一个交代才能平息众怒。”

说着眼神就往被她挟持着的那人身上瞟。

县令听说暴民逼到了县城门口,当场脸都白了,暴民一旦进城,那非得杀几个贪官不可,他这个清平县县令,必定是头一个祭旗的。

他死了,转头上边要个交代,还会把屎盆子扣在他头上,毕竟他政绩确实平平,死人又是最好背锅的。

县令看到樊长玉那个暗示的眼神,他虽说对上边的人胆小如鼠,但能在官场上混,那也是个人精,瞬间就明白了樊长玉的意思。

思考一番可行性后,瞬间心花怒放。

是啊,他不敢拿这群人怎么样,暴民那边又需要一个交代,何不顺理成章地把这伙人推出去,让他们给暴民交代?

县令腆着个怀胎八月一样的肚子,脸上的肥肉颤了颤,没看看隋元青:“征粮是诸位将军带来的军令,事到如今,那就劳烦诸位将军去城门口向百姓们给个说法吧。”

暴民们怎么处置这些人,是暴民们的事。

随元青只冷笑一声:“好啊,那就去城门处给个说法。”

穆石接触他的眼神,心中了然,面上的怒意也跟着收了收。

他们在城门外的半坂坡上埋伏了一千人马,届时只要一鸣镝箭,山上的人马杀下来,屠了整个清平县都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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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县郊外,一队打着蓟州旗号的兵马浩浩****从官道上蜿蜒走来,为首的老将正是贺敬元,他着一身重甲,身上那份儒雅便被压了下去,面上更多的是威严。

只是到底上了年纪,须发花白,这些天又没怎么合眼,人瞧着精神头不甚好。

郑文常驾马落后他半步道:“也许是那书生夸大其词罢了,小小一清平县令,岂敢借着征粮鱼肉百姓?我带兵过来替您看一趟就是了,您何至于亲自跑这一趟?”

贺敬元摇头,目光苍老而威严:“清平县有盐湖,在征粮的档口出了这事,其中缘由只怕不简单。”

他话音方落,前方便有一斥侯快马扬鞭而来,“报——前方十里坂坡处,发现一支潜伏于山林间的崇州军!”

听得斥侯报信,饶是郑文常,后背也激出一身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