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两人在晨光熹微中钻进了海岛深处。
葡萄藤这东西耐寒, 极其容易存活,在中国大部分地区都能见到, 这座海岛也不例外。岑渊没多久就发现了攀在一片小山岩上的一撮长势茂盛的葡萄藤。岑渊薅了几把下来, 一一掂量长短、粗细和韧性,挑出三四根,留几根作为备用。然后摘掉所有叶子, 用石刀极其细致地削平藤上每一处微微凸起的关节,把整根藤磨平捋顺。
最后一步, 把葡萄藤做成的弓弦固定到弓上。用的是最原始的方法——打结。
弓没有上漆,弓弦是几乎没有经过加工处理的原生态藤本植物, 还只能靠打结固定,岑渊掐指一算,这把弓的寿命不会长,但扛过在岛上的这几天问题不大。
岑渊上好弓弦, 起身摆好标准的张弓姿势,拉了拉弓弦, 感觉还行。虽然葡萄藤作为弓弦不甚理想, 但好在弓的力道并不取决于弓弦, 而取决于弓身,也就是木材的弹性。
这是一根上好的拓木枝。
想到这把弓最多只有几天的用武之地,岑渊竟莫名有种英雄相惜之感。
岑渊捣腾弓弦的这期间, 狗腿子伤员尹修没闲着, 来来回回地往他身边搬东西。待岑渊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 低头看去, 才发现尹修给他找来了一堆又长又细的干木枝。
这是做木箭用的。
所有远程武器都有个致命伤——它们是快消品。古有穷逼诸葛亮为省经费草船借箭, 今有“这把左轮.手.枪只有六发子.弹得省着点用”。
而对于远古时代的猎人也好, 士兵也好, 每一发miss都是在烧钱。
尹修站在自己的战利品前,云淡风轻中藏着快飘上天的自豪,对岑渊微微一笑,“不用谢。”
岑渊:“……”
岑渊开始削箭。
要把木箭削成型不难,就两点,箭头要呈锋利的尖锥形,以及箭身要尽量成直线,否则飞行轨迹会变形。
难在木箭的尾羽。
也就是箭尾的那三根羽毛。
箭羽可不是装饰,它发挥着很重要的空气动力学性能——当然这是岑渊穿越后才理解的事了。每一个好弓手都能单凭经验知道,合适的箭羽能够最大限度地稳定箭的飞行姿态与轨迹,不让箭在飞出一段距离后偏离最初的瞄准目标。
其中,岑渊最惯用的是长旋羽箭。旋羽会让箭在空中飞行时不停旋转箭杠,维持稳定的飞行姿态,长羽空气阻力大,箭的飞行速度相对较慢,但对箭的控制力强,这种箭可以长距离射击而不偏离准心,配上一个出色的弓手,就能够在战场上“千里之外取敌首级”。
但羽箭其实是奢侈品,尤其是冷兵器时代的古战场,弓箭是主要武器之一,干一场仗要耗费不计其数的木箭,若是给每一支箭都装上尾羽,带羽毛的动物估计早死绝了。
因此,当时只有高级将领,比如岑渊这样的人物,才能配备专业的羽箭。
岑渊很快削好十支木箭,然后陷入了沉思。
这海岛上,去哪找羽毛这玩意儿?
这时,空中响起一声悠扬的鸟鸣。
两人齐齐仰头。
尹修笑,“队长。”
岑渊看他。
尹修:“是时候表演你真正的技术了。”
尹修这意思是让他射鸟。
岑渊也是这么想的。
就是……难度有点大。
空中快速移动的目标。
一柄仅用拓木枝和葡萄藤做成的弓。
一撮没有箭羽的简陋木箭。
岑渊觉得,尹修有点太看得起他了。
岑渊看着尹修充满敬仰和鼓励的眼神,又看了看刚削好的十支木箭,梦想可以有,但追梦的后果可能是这十支木箭全部打水漂。
罢了,万一呢?
岑渊没有箭筒,也不好把木箭插进裤兜里,尹修自觉充当起人形箭筒,用没受伤的左手帮岑渊拿着木箭。
两人在林中摸索了一会儿,找了个靠近海边、视野开阔的地方,一来方便射击,二来确保前方无人,避免误伤。
岑渊观察了几分钟鸟的飞行轨迹,准备动手。
拿起第一根木箭,仰头,张弓,上箭。
瞄准。
这个姿势维持了足有10秒,岑渊才松开手指,弓弦嘣地一弹,木箭离弦飞出。
朝天空射出一道抛物线,然后嗖地落下。
无事发生。
岑渊:“……”
尹修很轻地抿了抿唇,把浮到嘴边的笑压下去,嗓音轻柔,“没事,第一箭,先找找感觉。”
岑渊没理他,搭上第二箭。
果然自己做的弓和名匠做的弓不可同日而语。刚刚那一箭射出的刹那,岑渊就感觉到了不对。弓的磅数不对,他的力量不对——他现在已比刚穿越来时结实了些,但仍比不上他原来的身体,箭的轨迹也不对。
他竭力想模仿,想还原,但一切都不再是他熟悉的感觉。
岑渊调整力道和角度,等待鸟群再度飞过。
嗖——!
第二箭射出。
这一箭飞得远了些,速度有所提升,轨迹显得更有力。
但还是没碰到那几只鸟儿半根毛。
岑渊默然。
尹修在旁边知情识趣,替岑渊找补:“一定是这箭的木材不好,这葡萄藤也没长好。”
岑渊搭上第三箭。
这一次,木箭在疾驰而来的鸟群中穿过,但依然没碰到任何目标。
尹修鼓掌,“厉害,很接近了——”
岑渊:“闭嘴。”
尹修:“队长,不要那么暴躁……”
岑渊看他一眼。
尹修摊手,“好,好,我不说了。”
岑渊转过头继续搭箭时,尹修用口型顽强地补了一句:队长加油。
岑渊注意到了。
心里觉得好笑。
这人,这种性子,到底是怎么治军的?
第四箭,岑渊更专注了。
刚刚那一箭已多少惊扰了鸟群,这些鸟也不是傻子,再多来几下,它们怕是要警觉了。
岑渊没有太多试错的机会。
岑渊缓缓地深呼吸,慢慢回想曾在沙场上屏气静息、伺机而动的感觉。
金戈铁马,杀声震天。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蓝天白云,绿树梭梭。
天朗气清,水流鸟鸣。
岑渊耳边响起了很多声音,又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他专注地瞄准。眼前有很多画面闪过,又仿佛只看得到目标。
近了。
它们近了。
就是这只。
就是这一刻。
岑渊松手。
砰——!
这一箭无比有力,弓弦激烈地震碎空气。
噗——!
木箭刺穿了一只鸟的身体,两人听到一声哀鸣,随后那一小团东西直直地坠往地面。
尹修吹了声口哨。
不愧是岑将军。
两人往前走去,回收这费了四根箭的战利品。节目组这边,负责监控岑渊和尹修的工作人员一时傻了。
今早,当她看到岑渊上好弓弦,做出了一把非常明显是弓的东西,她有点惊讶,原来昨天岑渊就是一直在磨这东西啊。
但她没想过要立刻汇报导演。
之后,她看到岑渊削了一堆看起来像高配版烧烤签的东西,还是没想到要上报。
再然后……她看到岑渊开始用这套纯手工DIY的作案工具,朝着天空,射击。
一开始她还以为两人是在闹着玩,自己也看得挺乐的——不是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吗?
直到,她亲眼见证了,岑渊的箭,duang地射穿了一只无辜的小鸟。
卧槽,这种操作是真实存在的???
她没忍住叫了一声,引来了其他人的关注。
导演得知这事,头皮都麻了。
这海岛可不是什么无主荒地,上岛拍摄是要经政府批准的,而且有明确规定岛上哪些动植物能碰,哪些不能。J省沿海有无数小海岛,导演之所以选了这个海岛,就是因为岛上没有国家保护动物和植物,可以让嘉宾随便造作。
但“岛上”这个范围,并不包括空中。
J省是鱼米之乡,物产丰富,分布在J省的鸟类种数占全国的三分之一,其中,国家一级、二级保护鸟类少说有几十种。
猎杀国家一二级保护动物可是写在《刑法》里的罪行。
岑渊要真那么撞大运射到一只国家一二级保护鸟类,整个节目组都得跟着他一起黄。
导演大意了。这节目里嘉宾们再猛,也不过是抓抓兔子、杀杀野鸡,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丧病到在空中打猎!
关键是还成功了!
节目组赶紧通过对讲机让修远组别轻举妄动,他们马上派人过去,鉴定过后松了一口气,只是一只常见的海鸟。
节目组跟两人讲明白这层意思,两人恍然大悟,礼貌道歉,他们确实没考虑到这点。
两人表示他们不会再射鸟了,但尹修提出要求:这只鸟是他们射下来的,既不是国家保护动物,也没有违反《荒野玩家》的规则,那他们是不是能留着?
蚊子肉也是肉。
节目组工作人员:……
导演大手一挥,行行行。
岑渊又提出,他们可以不射鸟,但他们还可以打猎吧?
这可是节目组的规定,只要嘉宾有本事,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在岛上生存。
工作人员看了看岑渊手里明晃晃的作案工具:……
这两位大兄弟真的是对家综艺派过来踢馆的吧?
导演抹一把脸,大手一挥,行行行。
导演对负责监控他们俩的工作人员耳提面命:全天候无死角盯好这两个人,可别让他们出幺蛾子。
丰富的综艺经验告诉导演,只要这一期能顺利录到最后,正逐步陷入审美疲劳危机的《荒野玩家》能迎来新的转机。
被ban了射鸟这项活动,两人钻回林子里,轻车熟路来到溪流边,先处理海鸟尸体。岑渊扒光了海鸟的毛,把沾血的羽毛清洗干净,放到阳光底下暴晒,先用干净的羽毛开始给木箭上尾羽。
他们没有胶水,胶水这东西理论上可以用动物的各种组织来制作,但太麻烦,岑渊又一次使用了最简约的方法——用非常细的植物根茎直接将羽毛捆在木箭上。
效果当然会打折扣,聊胜于无。
这期间,尹修用石刀处理海鸟的内脏,清洗后生火,烤鸟。
岑渊有考虑过让不让尹修做这些事,毕竟这货怎么说都是伤员。尹修很执着。他右手是伤了,但如他所说,“也就缝了几针”,不是使不上力。
他是伤员,不是废人。
岑渊就由他去了。
他知道。尹修从来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尹修甚至又去河里叉了两条鱼上来。
只不过,这回只能用左手叉。
尹修的左手远不如右手灵活,费了半天功夫,好不容易叉上来两条比较傻的鱼,叉第二条的时候还险些摔到了河里。岑渊沉着脸让他回来,不许折腾了。
医生说过,他的伤口不能沾水。
再不脆弱的人,也是会死的。
尹修很乖地上了岸,“好的,队长。”
尹修烤好了鸟和鱼,岑渊也做好了新的羽箭。
省着点用,能用一阵子了。
吃完这顿精致的早午饭,岑渊正式开始打猎生涯。
岛上出现过的动物,主要有兔子、山鸡、松鼠、蛇等。
岛上的蛇都是无毒的,但嘉宾不知道。聂雪帆和宁慧心碰到过一次蛇,两个女孩子当场吓得抱在一起尖叫。岑渊和尹修也碰到过,而且是在那条蛇安静如鸡、一动不动、几乎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的情况下。岑渊和尹修对视一眼,当那条蛇不存在,径直走了过去。
两人不怕蛇,但也不打算吃蛇。一来不知道有没有毒,二来,蛇在古代有极强的宗教意味,因此中国人甚少有吃蛇的传统。
松鼠吃不了。剩下的选择就只有山鸡和兔子了。
这两种动物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它们都怕人。
一听到人的动静,它们就会远远躲开,绝不会傻不愣登地跟你玩儿。
这就是为什么抓兔子是最高级别的任务。
第一天他们抓到的兔子,是两人前后夹击,动用了前半生学到的所有打猎技巧才围捕到的。
岑渊和尹修在林子里转了两个小时,只撞见了两次动物。第一次是兔子,第二次是山鸡。
第一次兔子跑太快了,两人没追上。
第二次,他们先发现了山鸡,两人立刻默契地噤声,尹修指了指前方,示意他和岑渊分开行动。如果猎物要跑,他也要确保让猎物往岑渊追得到的方向跑。
这些都是打猎的常识。打猎绝不是件轻松的事,这就是为什么人类要从采集者社会进入农耕社会。
岑渊找好伏击的位置,搭箭,张弓,瞄准。
等待。
耳边又响起了那些声音。那些兵器相撞的声音。
眼前的画面很平静,又充斥着刀光剑影的喧嚣。
岑渊强行定了定心,深呼吸。
山鸡在林中影影绰绰,来来回回,终于,彻底现身在了岑渊的视线里。
岑渊松手。
噗——!
装了尾羽的木箭气势汹汹,一箭贯穿了山鸡的身体。
岑渊的心脏也随之猛地跳了一下。
他维持着张弓的动作,恍惚了两秒,甩了甩头,起身。
那头,尹修已经快步上前,捡起了山鸡的尸体。
远远地给岑渊竖起大拇指。
岑将军这一手百步穿杨的本事没有变。
岑渊状似不经意地避开尹修的视线,走过去。
荒野求生第三天,两人猎到了一只鸟,叉到了两条鱼,又猎到了一只山鸡,还采了一些野果。
蛋白质相当过剩。
睡觉不是问题,生火不是问题,处理猎物不是问题,连喝水也不是问题——岛上的溪流很干净,是可饮用的级别。
话是这么说,但真敢喝溪水的也就这两位大爷了。其他人大多老老实实做任务赚积分去兑换纯净水或矿泉水。
总之,两位自带作案工具的大爷在岛上的日子竟还过得挺滋润。他们依然会发现任务卡,但每次拿到任务卡,都只是看一眼,然后随手放到一个显眼的地方,头也不回地走。
导演懵了,工作人员也懵了,这他妈,两位大爷是已经在这海岛上实现财务自由了?
导演都想好后期花字怎么加了:想让他们做任务?呵,不可能。
困难不是没有。拉弓需要护指,不然会勒得手指很疼。尹修烤好山鸡,岑渊伸手来接的时候,尹修就看到他手指内侧被勒红了。
察觉到尹修的视线,岑渊很快地把手收回去,若无其事地吃烤鸡。
尹修问:“疼么?”
岑渊反问:“什么?”
故意装傻。
是疼的。但岑渊不在意。手指每一次被弓弦勒出的尖锐的疼,能让他保持清醒,让他保留最后一丝真实感。
他喜欢这种疼。
他需要这种疼。
穿越前,或者说,战死前,他的一双手满是厚厚的老茧。即便不用护指,他的手也感觉不到疼了。
看看,现在这双手,干净,柔软。
这是一种幸运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