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算计
御书房。
夜已渐深了, 只是这里却还亮着灯。
从前李烁曾以皇子身份来过这个地方,那时他未曾想过,自己再坐在这里, 竟要经由那么一番波折。
李炎驾崩不过月余,宫中一切从简, 连这御书房也没有他曾经记忆中的华贵。
思及此,李烁觉得有些晦气,拿着笔的手也不耐烦地活动了一下。
这时,有小太监来禀报, 车令羽求见。
车指挥使入内, 赵幸很有眼色地领着一众侍奉的宫人退了下去。
“怎么样了?”李烁搁下笔, 靠在长椅上,神情有些疲惫。
车令羽行礼方道:“展萧没有去鉴察司, 一直都在公主府中, 未免打草惊蛇,臣尚未在公主府内安排眼线。只是瞧着府中安静,当是没有什么变故。”
“他倒是沉得住气。”
“这展萧毕竟从前曾在禁军中,想必也经受过训练。当初先帝派他跟随护送福微公主,可见他定有过人之处。只是圣上,如今他按兵不动, 还能有效果吗?”
李烁笑了一下:“怎么没有?只要朕让他做鉴察司的司长, 便是他此后一天鉴察司都不去,也已经引去了人们的视线。”
“他出身贫寒, 并无根基,被这么多人注意不是好事。”
“他只是站在了不该他站的位置上。福微的身边, 不需要存在一个这样的人。”
车令羽有些犹疑:“可他当初毕竟也帮我们拿到了帝令……”
李烁看向车令羽:“在锦州时你尚且不曾有过妇人之仁, 如今怎么?可是惜才了?”
车令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确实是块习武的好材料, 起初连臣都摸不透他的路数。只是可惜了。”
“生死各有命数。朕是给他一个体面,朕不杀他,他若明白朕的苦心,迟早会自己离开。”
“可展萧就算走了,福微公主还在,圣上又赐她‘御尊’二字,那就远非一般公主。”
“福微聪慧,肖似蕙妃,只是她与蕙妃一样,终归是女子。”言及此,李烁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悠远,“女子,终究是要受制约的。”
“可如今天下都知道帝令出自福微公主殿下之手……”
“那又如何?她若手中无人可用,也不过是笼中雀鸟,就如同当年蕙妃困于后宫。这方寸天地,她就算有宏图大志,如何施展?她能用之人不过展萧,折断羽翼,她就飞不走了。”
车令羽没敢回话了。
福微公主再怎么说也是圣上的侄女,若是男子,那便是从龙功臣。
圣上可以有此番言论,他一个臣子,可是万万不能逾矩的。
索性李烁也累了,听完他的回禀之后便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他一人坐在御书房中,正好瞧见桌上的折子,最上一本摊开的说的是锦州近来事务。
也不知是不是看到故地,竟想起了那些在锦州度过的日子。
得知李忘舒要去锦州的时候,他是当真担心过的,那毕竟是舒月的女儿,他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那时的关心照顾,都是他这做叔父的发自肺腑。
可如今的经营,也是他这叔父一手促成。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是什么改变了呢?
也许是改朝换代所必有之“阵痛”吧。
李烁这般想着,似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而后便靠在长椅上,闭上了眼睛。
*
清晨。
李忘舒迷迷糊糊听见外头传来洒扫的声音,而后她只觉得脖子有些疼,便睁开眼睛想唤听珠来。
谁知一睁开眼,面前竟是一个人!
“展萧……”李忘舒轻呼一声,一下清醒过来。
展萧睡得更轻,她一动便醒了,却是不敢动弹,直到她起来,才坐直身子。
两人身上都穿着昨日的衣裳,一点没动,可就是有那么几分不对劲。
“你……我……”李忘舒语无伦次,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太妥当。
她只记得昨夜两人坐在**说话,说了从前的事,又想以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也不记得有没有商量出对策,只是她后面太困了,便也忘了自己在做什么,谁料竟就这么睡着了。
她从**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仿佛想将衣裳上的褶皱都拍平整了:“你怎么也不送我回去……”
展萧起身,将有些杂乱的床收拾好:“本来是想送的,可小柔怎么都不走,我怕吵嚷更惊动了院里的人,就干脆没敢再动。”
李忘舒深吸了一口气,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
未曾嫁娶的公主宿在侍卫屋内,这要是传出去,她又少不得挨一顿弹劾,而且那些言官说不定要借题发挥,给展萧安上个什么罪名。这公主府内大部分都是新招的侍从,但免不得有宫里安插的人,如今展萧这处暗中有明镜阁的人在,反倒安全。
只是到底这一世还未曾成亲,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睡了一觉,便是衣裳都齐整着,李忘舒心里也难免觉得害羞起来。
她见展萧收拾好床铺,正要转过身来,干脆自己先将视线转向一边去:“都已经这样了,说什么也没用,今日之事,只有你我知道,不许说给别人听。我赶紧回去,免得另生事端。”
“等下。”他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
李忘舒转回身:“怎么了?”
“这么回去总要让人看见,换条路走。”
李忘舒自己的公主府,却是第一次知道,在展萧这屋子里,竟然还有一条密道,连通的正是她卧房东侧的小厢房!
虽说那厢房与她的卧房并不相连,但总归是在一个院子里,可比从外头走快多了,也隐秘多了。
从那密道中出来,李忘舒倍觉惊讶:“这是什么时候建成?”
展萧低声道:“从刚要开府的时候就开始秘密建造了,如今才建好不久,本是为防有人对你动手,如今倒给你行了方便。”
“你命他们做的?”
“他们”自然说的是明镜阁。
展萧点点头:“从在代王府的府库里看到那些被束之高阁的女子用物时,我就觉得关于蕙妃娘娘的过往,恐怕不是我们听到的那般。我没有证据,所以才没有那时就告知公主。是我擅作主张,还请公主原谅。”
李忘舒拉住他的手:“你今日去鉴察司,一定比从前更不易,万分小心。”
展萧将她的手反握在手心,郑重点头:“你也是,一定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
天色尚早,晨光初上,李忘舒身着宫装,乘着马车到了宫门前。
在朝堂上,她如今可是尽心尽力扮演着一个感情用事的公主。
打从昨日她说出那句话时,她在朝臣中心中,只怕就成了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傻女人”,而她也刚好将此事做实。不仅朝堂之上发呆走神,下朝了也不多与那些大人交谈。
如此一来,倒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后宫里时一般。
她过早没了娘亲,太过聪慧难免惹人嫉恨,便要装作愚笨模样,众人都觉得她没有威胁,她自然也就安全了。
对于如今的李烁来说,她这个侄女已经不需要那么聪明了。
李忘舒知道帝王本就该如此,倘若她是男子,她走上那个位置,自也会那般。
可李烁终归是她的叔父,她说到底还是有些心寒。
待听得那些大臣们上奏、争论,及至饥肠辘辘昏昏欲睡时,终于等得赵幸公公那一声“退朝”。
李忘舒这才来了精神,连出宫的步子都走得快了些。
谁料得就这样竟还在宫门前被人拦住了。
“福微公主殿下这般焦急,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人家开了口,李忘舒也不好不理,便停下脚步看过去。
旁边不远站着的,同她说话的这个人乃是户部的钱大人,这钱大人也和定国公府有些渊源,大抵也是定国公府那派的人。
李忘舒昨日已将话说到那个份上,自然是不大愿意搭理那边的人的,便淡淡道:“本宫要去何处,似乎与钱大人不相干。”
她如今可是永安一等一的尊贵人物,饶是态度不好,可这钱大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陪笑:“微臣不敢。原是听闻公主喜爱赏花,适逢梁园秋菊正要开,又有些异域奇花,才冒昧问问殿下可愿赏脸。”
大抵是因她中秋办的那宴,夫人们口中便传出她爱看花的喜好来。
只是李忘舒觉得想笑:“钱大人邀请本宫看花,怎么说都有些奇怪吧?”
那钱大人讪讪笑笑:“微臣有一女,对殿下仰慕已久,家中宠爱,令她有些放肆,昨日哭着想见殿下一面,故而微臣这才斗胆,还请殿下见谅。”
“原是你女儿呀。”李忘舒笑笑,看向旁边候着的听珠和言旷。
听珠会意,便上前将一个香囊大小的布袋呈入李忘舒手中。
李忘舒解开袋子,竟是从里头拿出一个玉镯子来:“本宫随身不常带着东西,这些都是备着临时有事用的,不过也是上好的首饰,送给你女儿,希望钱大人的女儿能开心些。”
那钱大人一脸惶恐,连忙行礼:“微臣不敢。”
李忘舒浅笑,将那镯子搁进他手里:“钱大人,拿着吧,是送你女儿的,又不是送你的。”
她说完,巧笑嫣然,也不理那钱大人,径直登上了马车。
那钱大人捧着一个镯子,呆立原处,见着公主的马车走了,才觉得额上冒出冷汗来。
马车上,李忘舒脸上的笑容已**然无存。
她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上头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但却好辨认,是她登上马车时言旷偷偷塞给她的。
那上头正写着——赏菊有局,入局失身。
那钱大人背后,最大的可能便是定国公府。
如今她一心嫁给展萧,叔父虽还未完全答应,但已是给足了机会。显然这些人是等不及了,连后院里那些下三滥的手段都要使出来了,真当她是十几岁的懵懂姑娘。
李忘舒将那纸条紧紧揉做一团,好在他们不知鉴察司也是有与展萧熟识的旧人的,不然只怕要少了不少好戏呢。
“言旷,到鉴察司,着人去我们府上准备午膳,送到鉴察司来。”
驾车的言旷神色一凛,也不敢问为什么,忙道:“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