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覆舟
李忘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杀戮地狱一般的巷道内逃出来的。
她只知道她要离开这里, 离开潜浪城,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离开展萧。
她没命地奔跑着, 不敢回到码头,不敢登上商船,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却又根本不敢停下。
那新买的悬丝缎的百迭裙,此刻早已溅上血污,而因她奔跑躲藏, 裙脚已然被扯开一道裂口。
好好的衣裳, 穿了还不到一个时辰, 就已经损坏,无法再恢复了。
就像她与展萧, 好像他们之间出现了一道裂隙, 越来越宽,想不到任何复原的办法。
李忘舒只觉得眼睛直辣辣地疼。
奔跑时的风吹过她的脸颊,刺痛发烧,吹得她眼中一片模糊。
她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流泪,不能有一点胆怯和害怕, 可是也许风太大了, 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她好像发泄情绪一般,竟比之前跑得更快些, 她其实根本不认识潜浪城的路,只是凭着直觉在跑向这座城的边缘。
她能感觉到有人在追她,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已经死了的付佐的人, 更或者, 是鉴察司的人。但她已不想知道了,她只想到锦州,越快越好。
口干舌燥,嗓子像被划开了一样疼,她终于看到潜浪城的城门,并没有多宏伟,只是却站满了盘查的人。
在那一天之前,李忘舒从不知道她会有那么大的本事。
她拆了头发,干脆将衣裳撕了几道布条,从地上抹了满手满脸的灰,如同一个乞讨的人一般,在潜浪城城门附近的商贩间伺机而动。
这里是商路要道,最不缺的就是商贾,最不缺的就是运送货物的马车。
她注意着每一辆经过的马车,若有泪了便随意用袖子擦了,若被人赶走,就换到下一个地方。
她趁着那些真乞丐上前乞讨时,竟真的找到机会,趁人不注意,钻进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运送货物的车内。
那蒙布之下本没什么地方,可她生得瘦弱,竟有了好处,便在那两个货箱当中的一点缝隙内,她屏着呼吸生生挤了进去。
李忘舒怎么都没有想到,她是以这种方式离开潜浪城的。
她在那货车里听着商队的主事与看守城门的侍卫交谈,听着他们查对了路引,又听得那侍卫的交谈之声渐行渐远。
她知道自己离开潜浪城了,可她却一点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却只剩下浓烈的无法纾解的悲伤。
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泪水却像决堤一般,止不住地流。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展萧的身影,他浑身浴血,在那巷道之中,对着昔日同僚毫不留情。
*
日影西斜,临近码头的巷道中,是浓浓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此间偶有路过的百姓,吓得连报官都忘记了,只知道没命地逃跑。
小小的一条巷子里,看起来毫无温度的日光之下,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只有一人还站着。
他脸上身上都是血迹,执剑的手却依旧坚定。
剑尖挂着一点斜照的日光,如同要凝结成冬日最尖利的冰锋。
都死了,那些要带走李忘舒的人,都死了。
可李忘舒也消失了,无影无踪。
展萧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如同一尊僵硬的雕像一般,直直地向后倒去,映入眼帘的,是潜浪城碧蓝的天空。
一丝云都没有,如同他初见李忘舒时,她一双明亮,又有些狡黠的眼睛。
*
红日西沉,潜浪城这座临近北江的繁华小城渐被暮色笼罩,本该是一片安宁祥和。
而此时,城中最好的酒楼内,却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那回禀消息的西岐人吓得颤抖。
“人跑了,一个女人,你们让她跑了?”赫连同盛站起身来,眼中隐有怒火。
那西岐将官是呼延海的族弟,名叫呼延吉,此时跪在地上,忙道:“属下派人紧紧跟着,可那女子太过狡猾,竟然在人群中伪装,我们自看不到她起,已经找了两个时辰,都没有找到,想来……离开这里了。”
“蠢货!”赫连同盛一脚踹在他身上:“那那个男人呢?他与那些人缠斗那么久,再好的体格也该耗尽力气,怎么没见你们带他回来!”
呼延吉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回禀大王,那个男子我们见他倒在地上,刚准备出手,忽然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好多一身黑衣的蒙面人,他们都功夫高强,我们被他们绊住了,等他们撤退,那巷子里已经没有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要你们有何用!”赫连同盛又是一脚将呼延吉踹倒在地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攥了攥手上的扳指。
他起先只是有些怀疑那貌美女子是逃婚了的福微公主,如今倒是可以几乎肯定了。
虽然在楼上,不曾将那拦住他二人的男子的话听得太清楚,但能有这般阵仗,除了如今失踪的福微公主,在大宁这样的地方,倒想不出还能是谁。
只是这次错过了机会,不知还能不能有这样的天赐良机。
“大王,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呼延吉是个武将,倒不至于挨了两脚就没命,这会他还能爬起来继续听候差遣。
赫连同盛在椅子上坐下:“如今大宁内里厮杀这般激烈,想必这帝令比我们所估计还要非同寻常。”
“听说大宁有句话‘得帝令者得天下’,大王要北上,若能有这大宁的宝贝相助,当事半功倍呀。”
“若非你们这群蠢材,那帝令如今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属下有罪……”
赫连同盛摆摆手:“行了,把头磕掉了,也找不回人来。”
呼延吉抬起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最后又把头低下了。
赫连同盛转着手上的扳指,开口道:“将我们带来的人马分出一半去,沿着这个潜浪城周围寻找那个女子和那武艺不凡的男人,若是找到,即刻传信。”
“是!”呼延吉连忙应下,随即又有不解,“那大王是要……”
“这大宁看来比我们所想更有意思,我们尽快启程,北上大宁的都城永安!”
“是!”
*
展萧再醒来时,已是在一间屋内了。
外面一片漆黑,屋里点着灯,映照昏黄的光线。
他一睁眼,就映入眼帘两个熟悉的脸。
“展大哥!”言旷眼睛一下都亮了起来。
季飞章却是皱着眉,桃花眼里好像有几分迷惑:“你好点了没?”
展萧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和后背传来清晰的疼痛,仿佛是在告诉他,他不好,很不好。
“李忘舒呢?”
他声音嘶哑,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却开口就是李忘舒的名字。
季飞章很是明显地翻了个白眼:“我的展大哥,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你的公主呢?”
言旷拉了拉他的衣裳,摇摇头,自己回答:“公主殿下不见了,我们的人找了一晚上,虽然不敢动用鹰组,但你能调动的影卫应该比鹰组更厉害,这都没找到殿下,应该是混出城了。”
“她走了……”展萧如同在自言自语。
季飞章又是一个白眼:“走了不好吗?你倒是痛快了,大杀特杀,没有一百也有几十,那般情况,不赶紧走才是傻子。你可想过没,那都是鉴察司的人,你现在怎么回去,怎么交代?”
“此去锦州,最少也要一天路程……”
季飞章彻底无语了,他翻了最后一个白眼,离开床榻边,没好气地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言旷,你最好敲敲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进了水。火都烧到眉毛了,还担心福微公主呢。为了公主,险些把一条命都丢进去,真是疯了!”
言旷叹了口气,给展萧倒了碗温水端过来:“展大哥,要不先喝点水吧。”
展萧没有动,他就好像被抽走了全部力气一般,可不管睁开眼还是闭上眼,眼前全是李忘舒的样子。
她不通庶务,连一两银子能做什么都不知道,她孤身一人,又被鉴察司围困,该怎么去锦州?
季飞章越看展萧,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见言旷端了水,展萧也没有反应,又气得从那凳子上蹦起来。
“展萧,我和言旷来这里不是为了陪着你死的。咱们一道从鉴察司那样的地牢里出来,也算是过命的交情,言旷敬佩你,拿你当大哥,我当你是好兄弟,可你也该想想眼下该怎么收场。”
“你杀了鉴察司那么多人,你可知,我们到时还拦住了一帮西岐人,如今你又放走了福微公主,这个消息可根本瞒不住,不出两日,就会传回永安。你可想过,到时你怎么办?”
“司长的性子你比我和言旷都清楚,难道你就打算这么送死吗?”
他几乎是指着展萧的鼻子破口大骂,往日哪里有人敢这样对展萧?
言旷放下碗,起身想拦住季飞章,谁知刚站起来,忽然躺在**如同死了一般的展萧一下坐了起来。
只是他有伤,今日又苦斗太久,早已消耗殆尽,如今能醒来已是身体异于常人,哪还有力气行动?
他刚一起身,便立马歪倒,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言旷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展大哥,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展萧却抬起头来,看向季飞章,一字一顿,仿佛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般道:“我要,去锦州。”
季飞章:……
作者有话说:
季飞章:恋爱脑!没救了!算了,我查怎么去锦州,我查还不行吗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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