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误

八三、喜新生,从今不染世间尘



那一日,宫中的声声丧钟,一记一记敲在了我的心头,震得我只想仰天大笑。

近三十年的煎熬,终于也算有了一个结束的日子,从今以后,我再不必在他的阴影之下,日日谨小慎微,时时如履薄冰了!

我久跪在梓宫之前,没有笑出声来,反倒是滚滚的泪珠汹涌而出,虽有小宫女搀扶着,依然哭得摇摇欲坠,哀哀欲绝。

有没有人知道,我眼中流出的,是欢喜的泪水,我的虚弱无力,也是巨大的喜悦冲击而致的呢?

哭累了,收拾好纷乱的思绪,我平静地起身,淡淡地看了仍旧跪在灵前哀哭不已的戚姬一眼。

满意地看到她眼中掩盖不住的慌乱,我冷冷地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你,大势去矣。

我高高地扬起头,迎着门外初升的朝阳,坚定地走了出去。

今日,是盈儿君临天下的日子。

“孩儿定不负母后所望,励精图治,令我大汉王朝的江山,固若金汤,代代相传!”未央宫中,盈儿端端正正地跪在我的面前,一字一句地朗声说着。

今日的他,少了平日那种畏首畏尾、谨言慎行的畏缩神色,多了些自信和威严,看起来竟也有了些神采飞扬的味道。

我满意地笑了起来。

年轻的孩子,必然是有些朝气的。我知道,他一直是有抱负的。如今,终于轮到他大展拳脚的日子了,他怎么会不高兴呢?

他父亲那般冷酷无情,只怕这孩子便是真的心地仁善,也对他保留不了多少孝心了呢!他死了,正合我意,只怕盈儿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很好,这个天下,如今已是你的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更不会让天下子民失望!放开手脚去做吧,今后不会有人再拦着你,更不会有人敢给你使绊子了!”我朗声说着,甚至掩饰不住自己语气中的兴奋之情。

盈儿端端正正行了大礼,起身

,意气风发地坐到了我的身旁。

从今以后,他便是大汉王朝的九五至尊,再不必向任何人下跪了。昔日那个畏首畏尾,时时担忧莫名其妙丢了位子和性命的小太子,如今终于可以将自己的性命掌握在手中,再不必看旁人的脸色,在旁人的手中讨生活了!

“母后,孩儿年幼无知,虽说有心图治,到底还需要母后多多提点才是!”盈儿笑吟吟地看着我的眼睛,真诚地道。

“盈儿,你一向是有分寸的,母后相信你。朝政上的事,你的师傅们也教得差不多了,你只管放手去做就是了!母后年纪大了,也该清净清净,颐养天年咯!”插手朝政这些年,只怕连盈儿在内,人人都以为我是个野心十足的女人吧?

朝政,有什么值得我迷恋之处呢?时隔这么多年,我依然记得当初那个一心只求平静的自己,只有万事不关心,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平和喜乐……

盈儿,终于保住了你我母子的性命,我已是满足的了。你长大了,剩下的日子,应该由你来保护母亲和姐姐了,你知道吗?

我护你这么多年,可不是要让你做一个撑不起自己责任的软弱之人的!你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可是在娘亲的眼中,你更是如今的一家之主,娘亲后半生的依靠!

如今,我只担忧你太过仁弱,镇不住诸多蠢蠢欲动的势力。可是,这些难处,终究都是要你自己学着解决的。娘亲护得了你一时,却不能护你一世,你今后的路,远比娘亲的风烛残年要长久得多!

在我的注视下,盈儿眼中的犹疑慢慢散去。良久,他终于缓缓展开一个明朗的笑容:“孩儿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母后所望!”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三十年的苦楚,三十年的隐忍和算计,一切都值了。泼天的富贵,终于也有轮得到我的一日。虽然这并不是我最初想要的,但是在没有退路的时候,如今的结局,也算是不错的了吧?

如今,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我伤心难过呢?

我也算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国君新丧,朝里朝外的琐事多如乱麻,我却乐得躲在深宫中,做一个真正的万事不关心的老太婆,在日复一日的平静喜乐中,颐养天年。

“你真的说放手就放手了啊?盈儿那么小,也亏得你放心他!”回宫奔丧而来的贤妮曾经这样狐疑地问我。如今的她,敛去了少女时代的一身锋芒,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沉静的柔美来,只是看着她,我已经可以欢喜得合不拢嘴了。

还有什么事情,比儿女过得好更让做母亲的开心了呢?

我淡淡地向贤妮笑道:“难道你不放心吗?人总是要在磨练中成长的,你是这样,盈儿难道就不是吗?我的孩子,可不会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贤妮浅浅地笑了起来:“也是。只是我总觉得盈儿还是那个善良得有些过火的小孩子,朝堂上的事情那样险恶,我真为他担心呢!你知道,这会儿恐怕不止一个地方的藩王蠢蠢欲动呢!天下初定,他们真的都甘心只做藩王吗?还有那些皇子,赵王梁王他们……”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在我看来,如今的那些心术不正的小东西们,还成不了什么气候,让盈儿自己磨砺一下也好!如果连这么大点场面他都应付不过来,我也就不敢指望他有什么能为了!”

贤妮颇有些伤感地叹道:“想不到那个小小的孩子,如今也长大了……”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这么久不在他身边,才会觉得他始终还是前些年你在家时那个小娃娃吧!”

虽然在贤妮面前做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我的心下其实却也不是不担忧的。

内忧外患,四方藩王虎视眈眈,盈儿一个人,真的能应付的过来吗?

他的才智学识,我是不担忧的。只是,那般柔弱善良的性子,真的适合坐在那个冰冷的御座上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