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楚中囚，傲骨梅无仰面花
事情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既然公公觉得他自己是对的，那便让他自己去操心好了。我有些厌倦地盯着马车内壁挂着的浅蓝色布幔看了一会儿，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既然改变不了，我只能平静地选择逆来顺受，不是吗？以后的路，哪里是我能步步预料得到的呢？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我在睡梦中被猛然惊醒，只听到车外一片杂乱的喧闹。出事了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呢！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正看到公公悄悄扒着车窗往外看，脸上是掩不住的慌乱神色。
“他们来了？”我漫不经心地笑问道。
“外面……是霸王的兵！”公公回过头来，瞪着眼睛惊慌地看着我。
我有些漫不经心地掀起车帘朝外面看了一眼：还不错，大约有一两百人吧。这个楚霸王还挺给面子的，如果这两个小兵以带路为名，直接把我们拉到霸王的军营中去，我不确定我自己会不会哭出来。
“他们有这么多人，我们……怎么办？”公公忧心忡忡地问道。
“怎么办？这要看霸王希望我们怎么办。”我轻轻地放下车帘，靠着车窗懒懒地坐着：“阿其，最终还是连累你了。你现在，后悔跟着我们了吗？”
阿其紧紧地握着拳头，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夫人，阿其别的本事没有，力气还是有一些的，不如……”
我缓缓地笑了起来：“那么多人，你确定你不会被他们砍成肉酱？算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现在做什么也晚了！再说了，本来是我们自己送上门来的，理亏的，是我们！”
公公的脸上闪过一丝赧然的神色：“可是难道我们就这样束手就擒吗？”
外面霸王手下的人替我回答了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西楚霸王帐下参将穆俊宇率部前来迎接老太爷、汉王妃大驾！”
“多谢穆将军。楚霸王太客气了，但愿我等贸然造访，不会给楚霸王带来困扰才是。”我风淡云轻地笑道。
外面的人似乎有些意外，顿了一下，才朗声答道：“自然不会，霸王久仰老太爷与汉王妃大名，只盼得缘一见，今日夙愿得偿，自是不胜欢喜，何来困扰之说呢？”
看来这个人确实只是一个小角色，跟他斗嘴，似乎没什么趣味。我只得兴趣缺缺地道：“承蒙霸王看得起，不胜惶恐。烦请穆将军带路，快些起程吧。”
外面没有再
传来什么声响，车子却慢慢地继续前行了。我静静地靠在车壁上，不由得渐渐锁紧了眉头。虽然早已料到了此刻，但是当真落入敌手的时候，心下还是多少会有些不甘的。若非公公轻信旁人，我又何至于此？
只怕见了霸王，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此时此刻，再想什么都没有用了，除了闭目养神，我想不出还有别的事情可做。
万幸的是，贤妮带着盈儿已经逃了出去。想必，以贤妮的聪明，她应该可以保护好她自己和盈儿的吧？只要他们平安无事，九死余生的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你就这样把自己卖给他们了吗？连一点办法都不肯想？”公公愤怒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赶跑了我刚刚积聚起来的一点点睡意。
压抑不住心头的烦闷，我只得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未曾出门，我就想好了办法，你却说我狠毒，要当心报应；一路上，我和贤妮想了无数个办法，你却说我们妇人之见、疑神疑鬼、任性胡闹……还说我养出来的不肖儿女，被霸王抓去也怨不得旁人，不是吗？如今落到了他们手里，你又来怨我不肯想办法？”
公公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将未说出的话咽了下去。
阿其叹道：“想不到这竟然真的是一个圈套！楚霸王用的这个计，其实也不怎么高明啊！”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虽然很不高明，但是很有用不是吗？对待算尽了机关的人，这个小花招简直像小孩子玩的游戏一样幼稚；可是偏偏就有一些单纯善良得过了火的人，对人家派来的人是言听计从呢！”我苦笑着应道。
“就算先前是我太轻信了，委屈了你和贤妮，难道如今我们就不能想想办法了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到人家的军营中去？还说什么‘不胜惶恐’，让人家快点带路？”公公依然不依不饶，满脸的愤怒，好像我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错事一样。
那张曾经让我觉得十分慈祥的脸，越来越面目可憎了呢！我冷冷地笑着：“那么依您老人家看，我该怎么办？跪在地上痛哭求饶？跟他们说我跟刘三没有半文钱关系？您老人家也不是他刘三的亲爹？还是你希望我让阿其过去送死？或者，您希望我到他们脸前去乱扑乱咬一通，撒泼撒赖？打不赢他们，再来个阵前横刀自尽，搏一个烈妇的美名，让您家也上一回沛县县志？”
我心中有气，口里越说越刻薄，阿其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也不去管他。
我不
愿意操心些乱七八糟的事，这并不代表我什么都没想过；我最不愿与人争辩些什么，这同样也不能证明我是个没有主见、人云亦云的人！我是不是平日里表现得太过于好说话了，以至于连公公那样逆来顺受惯了的人，出了什么事，都首先想到要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
时隔这么多年，难道我还能做回当年那个单纯得除了顺从，什么都不会做的新媳妇么？
“可是，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有办法？”公公虽然被我抢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仍是不肯放弃他自己的坚持。
“试一试什么？求饶，还是拼命？”我不由得冷笑道，“你觉得有用吗？你认为霸王会有恻隐之心，还是这一两百个人连我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如今霸王正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你打算求饶？那样丢的可是你儿子的脸！你若是觉得可以让你的儿子即使赢了也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你就去求饶！我吕娥姁的骨头，却没有那么软！”
公公叹了口气，躲开了我的目光的逼视；阿其却像从来不曾认识过我一样，认真地审视着我，不放过我脸上的任何一丝神情。
这样的审视，说起来是极其无礼的，但是我并不打算提醒他。我早已不愿意再委屈自己按着别人的意愿来过活，放开了不必要的束缚，才可以活得洒脱。我如今做的，正是我心里想做的，坦坦荡荡的我，最不怕的便是别人的审视和探究了。
这个奴才，虽然见识和才能都略有些过人之处，但是我又岂会怕他？
终于止住了公公恼人的聒噪，我重新漫不经心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肯在楚霸王的人面前示弱，不仅是为了顾全我作为汉王妃的身份，更重要的是，我不会轻易丢弃我的尊严，尤其是在敌人面前。
楚霸王，那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吧？这几年，关于他的故事，我听到了太多。按照立场算起来，我应该是憎恨他的，可是我的心里，却始终只觉得他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即使我听到的消息并不完整，也未必完全真实，我仍然可以从这些故事中，还原出一个铁骨铮铮、却又不乏真情的英雄形象。
他和我应该尊重的那个汉王，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
我就要去做那样一个英雄人物军中的阶下之囚了呢！不知道他会怎样对待我呢？是打、是杀，还是绑到阵前去要挟那个没有丝毫感情的汉王？
对于接下来的囚犯生涯，我竟隐隐有些期待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