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误

五二、敬贤哲,善者仁心莫相欺



打发了那两个报信的小兵下去歇着以后,贤妮才嘟着小嘴凑到了我的面前:“娘,我们这回真的要搬吗?搬到哪里去?”

谁知道要搬到哪里去呢?我不由得烦躁地叹了口气。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如今,我怕是不得不再做一回乱离之人了。偏偏,这战乱,我的丈夫已深陷其中,我又哪里能逃得开呢?

公公皱着眉头道:“先收拾一下再说吧。或许那两位军爷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军爷啊爷爷?那不过是爹爹手下的两个小兵罢了,比咱家的奴才都不如!你若是管他们叫爷,也不怕折了他们的寿数啊?他们不过是跑腿的,你能指着他们干什么啊?”

公公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羞赧的神色。我知道,他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一辈子早已习惯了仰人鼻息,哪里就能一下子适应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角色呢?

不过此时我却顾不上关心他是不是下不来台,因为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困扰着我。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把顾虑说出口:“靠那两个小兵是绝对不行的。依着我,哪怕先将他们处理掉了呢!我总觉得不认不识的未必靠得住,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是敌人派过来的呢?如果是萧先生的主意,他为什么不派个认识的人来?难道不怕中间出什么变故么?”

“你说什么?”公公震惊地看着我:“你的意思,是要杀了他们?你……他们好心来给我们报信,你怎么可以这样狠毒?你不怕遭报应吗?”

虽然自认为脸皮已经很厚了,但是乍听到这样直白的指责,我的脸还是不由得微微一热。但是,我并不打算就这样放弃我的想法:“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不能凭他们几句话,就信了他们真的是自己人!若是落了别人的圈套,只怕我们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人家是好心来给我们报信,你将人家当成什么了?他无缘无故的害你干什么?你当这世上人人都是狼心狗肺的吗?”公公直着脖子冲我嚷道。

贤妮不满地替我嚷了回去:“本来就是嘛!凭他们几句话就跟着他们走,万一他们是那个西楚霸王派来的人怎么办?我们跟着他们走,不是自己找死吗?”

“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公公铁青着脸道,“合着天下人在你们娘儿俩看来就没有一个好的是吧?西楚霸王若是想抓我们,直接派几个兵过来就是了,何苦演

这么一场戏?你们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么我这个老头子在你们看来又有什么用心?”

我知道老人倔强起来,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心里虽然七上八下的,我也只得打起精神安抚他道:“算了,既然爹愿意相信他们,我们就信他们一次好了。阿其,你去帮老太爷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越快越好!”

公公见我不再争辩,这才轻轻哼了一声,带着阿其径自离开了。

“娘,我觉得爷爷简直太天真了!你怎么就不跟他解释清楚呢?一味顺着他的性子来,总有一日死在别人手上!”贤妮急冲冲地嚷着,小脸都涨得通红了。

“贤妮,善良,是你爷爷这辈子最坚持的东西,我们是违逆不得的,今后好好擦亮眼睛就是了。我们不能因为你爷爷太善良,就扔下他不管啊。”我叹着气道。

“可是,”贤妮的小脸绷得紧紧的,“过分的善良会害死人的!楚霸王不知道我们这边的虚实,直接派兵来抓我们怕遭了挫折,若是只派了两个小兵就能引我们乖乖上钩,他这场仗,也实在赢得太漂亮了些!而我们,也是在天真得太丢人了些!”

“我何尝不知道呢?只是贤妮,他是你爷爷,我们不能不尊重他!先带着那两个小兵吧,若是路上有什么不对,我们再相机行事好了。”

贤妮知道事情已成定局,虽然十分不情愿,却也只得乖乖收拾起东西来。

我一边随手将一些重要而轻便的东西往**扔着,一边暗暗观察着贤妮的脸色。

她不高兴了,我自然知道。可是她仅仅是因为她爷爷的倔强吗?

依我看,更多的是为她父亲的无情吧?打下了彭城,首先想到的竟然不是来老家接家小,而是忙着接收西楚霸王从秦宫中带出来的金帛美女吗?这样的人,也可以算得上是极品了!恐怕,直到楚霸王回过神来,杀他个回马枪之后,他仍然未能想起来,他的老父亲,他的妻子儿女仍处在危险之中吧?

首先想到我们母子的,仍然是那个有些漫不经心的萧先生吗?倒也难为了他,不但要替汉王在战事上出谋划策,还要替他记住,他也是个有家有室的人!

“娘,我觉得好难过!我从前以为,爹爹虽然无情,对你却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情分的,如今看来……”贤妮的声音听上去那样飘忽,实在不像是一个小孩子该有的。

“如今看来,你可以彻底死心了!”我漫不经心地笑道,“你父亲可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旁人一直跟我说,他的无情,是因为眼里只有天下,可是我清楚得很,这个天下对他的意义,也不过是可以给他带来无数的金帛美女,还有旁人的尊崇罢了!他是一个根本没有半点感情的人,你如今可完全信了么?”

贤妮苦笑着摇了摇头:“本来可以信了,却始终不敢相信啊。冷漠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太可怕了,他到底还是不是人啊!”

“贤妮,将来若是娘亲不在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如果有可能,再照顾一下盈儿,行吗?旁人,毕竟是靠不住的;你长大了,万事都只能靠自己呢。”

贤妮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世上值得相信的人本就不多,而我的爹爹,却是最不值得相信的那一个。只是我不明白,爷爷怎么会那样不通情理了呢?他只要稍稍想一想,就该知道我们也是为了安全着想嘛!”

“贤妮,”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我二人,日日面对的是你的父亲,又在军中呆过那么长时间,早已看透了战争的残酷、人心的险恶,也早已变得现实而又冷酷了。但是你的爷爷不一样,他这一辈子,一直信奉的便是善良朴实,骤然让他改变,他又哪里变得过来?贤妮,错的是我们,是这个乱世,却不是你的爷爷。所以,你可以抱怨他,却不能指责他。”

贤妮似懂非懂,眉头皱得更紧了:“既然爷爷不适应这个世道,为什么却不可以指责他?”

“因为……美好的东西,虽然一时可以处于下风,但它始终是值得尊敬的。我们自己在这个世道的玷染下变得冰冷了,就更该敬重那些一直坚持着善良和美好的人。”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只是任何时候,邪恶都是不该战胜美好的吧?我只得这样向她解释了。

“真是奇怪,爷爷那样一个顽固地坚持着单纯和善良的人,怎么会养出我爹那样一个冷血无情、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善良的儿子呢?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嘛!”贤妮犹自嘀嘀咕咕地抱怨着。

确实是呢!这世上的事,还真够奇怪的!唯一值得我欣慰的是,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也未必养出一个不知善良为何物的儿子吧?

只要我的孩子,不会像他那样毫无人性便好了;别的事情,又能与我有多大关系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