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牢狱灾,铁窗深锁无人问
事实证明,当你时常幻想一件美事的时候,它不太可能成为现实,但是当你忧虑一件坏事的时候,这件事情应该就不会很遥远了。
那日跟大嫂闲谈,说起我和孩子们极有可能会被官府抓去当作鱼饵的时候,我自己的心里其实是还很不以为然的。
县衙大牢,那里就轮得到我来坐了呢?但凡能推脱过去,云伯伯就不会想到从我这边下手。毕竟,他若真个对我动手,便是明着跟我爹爹翻脸了。只怕他二人若是闹一点什么不愉快,全县的人茶余饭后便也都有了谈资了呢!
为了一桩案子,需要从老弱妇孺身上下手,还要弃多年挚友于不顾?这个恶名,云伯伯只怕未必愿意承担呢!
我之所以将肥儿送出去,不过是为了未雨绸缪,给自己求个安心罢了!
谁料说过这话之后没过几日,县衙里的官差竟真个找上了门来。
或许是由于云伯伯交代过的吧,官差们对我的态度还算是平和有礼,并没有趾高气扬、呼来喝去的。但他们既然来了,这一趟县衙大牢,我却是非走不可的了。
我事先未曾料到的是,他们不但要拘禁我和孩子们,连年过花甲的公公也要一并带走。
这一点意外,让我多少有些措手不及起来。那样大年纪的一个老人家,担惊受怕的已经够辛苦了,难道还要他来承受牢狱之灾吗?
“云伯伯,我当家的惹出的事给您添了麻烦,我很抱歉。您为了这事要抓我和孩子,我可以理解您的苦处,可是老人家都那么大年纪了,您又何苦与他为难呢?”云伯伯遣退了禁子之后,我平静地站在大牢的铁栏之后,不抱希望地向他质问道。
云伯伯面上泛起为难的神色,唏嘘不已,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
这时公公却忽然在旁边的隔间里叹气道:“孩子啊,你就别让县太爷为难了!小三子犯了事,连你都要受到牵连,我这个当爹的自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大老爷做一方父母官,自然也有他的难处啊……”
云伯伯叹气道:“贤侄女啊,非是我有意与你们家为难,实在是上面催得太紧,再抓不到人,你伯伯这颗脑袋只怕也有些不稳了呢!没有办法,只能让你们先受几日委屈,这回是云伯伯对不住你了,不过你放心,伯伯已跟手下的人交代过了,在这边也没有人敢为难你,一旦抓到刘季,你们马上就可以
出去……”
“我知道了,多谢云伯伯着意关照。另请云伯伯转告我父亲,请他珍重身体,千万不要为一着废棋过分操心了。”我的神情依旧平静,语气却已不觉带上了几分冷意。
想必,这句话若能传到,父亲是能听得出我的弦外之音的。不知我的老父亲,在得知他一心想着能给他带来荣华富贵的女儿如今竟已身陷囹圄的时候,会作何感想呢?他会不会有一分后悔,自己当日贸然做出那样的决定呢?
云伯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便匆匆告辞而去。
“孩子啊,县太爷对我们,其实已经十分关照了,你怎么可以用那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呢?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他……”公公忧心忡忡地叹道。
“我自有分寸,”我淡淡道,“我在云伯伯面前一向是这样说话的,若是今日突然卑躬屈膝起来,反倒叫他瞧我不起。左右这牢房,我们还是要住一阵子的,此时求他,又能有什么用?他也是身不由己罢了!”
“唉,小三子不争气,我这个当爹的替他受罪,也算是罪有应得,罚我养子不教之过,可是你……好好的一个大家主里出来的孩子,怎么就偏要受这样的罪呢?难道老天爷也瞎了眼不成?”
“老天爷忙得很,哪里管得了我的事?”我不以为然地轻笑道,“何况,我命里要遭这份罪,只怕也未必是老天爷的主意呢!”
贤妮本来安静地在一旁哄着一直哭闹不休的盈儿,此时却忽然插言道:“自然不是老天爷的主意,这完全都是是外公的主意!娘,你说,云县令带过话儿以后,外公会来看咱们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从贤妮手中接过盈儿哄着,假意嗔怪道,“你一个小丫头,懂得些什么?你外公的事,也是你妄加评论得的?”
贤妮将盈儿交给我之后,早已笑嘻嘻地跑到她爷爷那边去,隔着栅栏将手伸到那边让她爷爷给她握着取暖。听见我出言呵斥,她不服气地将小脑袋一歪,不依不饶道:“我怎么不懂?你真当小孩子是好哄的么?你方才还不是在怨恨外公?你跟云县令说什么废棋不废棋的,难道不是在抱怨吗?当我是傻子还是聋子啊?”
看着眼前陌生的铁栏,我心下多少有些郁郁,也便不愿跟孩子作无谓的争辩,哪知公公却忽然叹道:“你还是在怨恨你父亲当年执意将你嫁给小三子吗?唉,我知
道,跟着小三子,实在太委屈你了,这些年……”
“爹!”听见公公又要大发感慨,我只得开口打断他,“我既然进了刘家门,就不敢有丝毫觉得委屈,在这个家里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都是我命里所招罢了!劳苦一些,也未必便比在娘家的时候那些虚假的幸福来的让人难过!”
“可是你仍然在怨恨你父亲!”公公叹气道,“孩子啊,没能让你过得好,是我们刘家欠你的,可不是你父亲的不对啊!天下有哪一个做父亲的,不心疼自己的儿女,不愿意自己儿女过得好呢?你父亲虽说打错了主意,可他原本也是为了你好啊!”
“爷爷,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贤妮忽然脆生生地接道,“只有您一个人一辈子都在为后辈操心,您的儿子却又偏偏不领情!我的外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娘好,可是他到如今连我娘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有我爹,您说做父亲的都会心疼自己儿女,都会愿意自己儿女过得好么?可是我爹明摆着只会愿意他自己过得好!”
“贤妮,你说的太多了!”好容易哄睡了盈儿,我慌忙低声向贤妮喝道。
“我只是说了你不能说出口的话而已!”贤妮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妥,依旧眨着眼睛向她爷爷道:“不信咱就等着看嘛!县太爷将咱们抓了进来,却又不打算严刑拷问,那咱们就只有一个用处了,就是拘着咱们,等着我爹来自投罗网!可是我敢打赌,咱们即使在这大牢里住上一辈子,我爹也不会想到来救咱们出去的!什么妻子儿女,什么父母家人,他一个都不会关心,他只关心他自己!”
我已经懒得去阻止她说话了,公公一时似也无话可说,牢中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过了半日,贤妮又忽然小大人似的长长叹了口气:“外公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一定不会想到来救我们的!没准他还会对外宣称不认我娘这个女儿了呢!我们这些没人管没人问的,就等着坐一辈子牢房吧!唉,可怜我刘贤妮的大好年华啊……”
我原本颇有感触地听着这孩子童言无忌,谁料她最后却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惹得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连她爷爷也有些忍俊不禁了。
这个丫头,实在是越来越疯魔了!这些话,究竟是谁教她的呢?
原本因为被抓进牢房而产生的郁郁之情,在这丫头的笑语之中,竟也瞬间消退了不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