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115章 冰潭玉之秘

梁奚亭一时有点不敢接受,脑子转得飞快,各种杂乱的念头纷纷冒了出来:

“他竟然和武帝一样了?那还是人吗?”

“他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啊?”

“他到底还能不能人事?”

……

梁奚亭满眼不敢相信,围着木桶,目光一寸寸扫过他大外甥的脸颊和身体:莫远歌和两年前一模一样,只是在这洞中常年不见天光,皮肤白得有些通透。他闭着眼,睫毛修长,略微抖动着,俊美无铸,整个人犹如玉雕的一般。

梁奚亭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触手温暖柔软,与常人无异,并不像武帝那般皮硬如铁。

“他……他完全与常人无异么?”梁奚亭满眼惊诧,转头看着邬先生。

“当然。”邬先生意满志得,目光寸寸扫过莫远歌身体,满眼欣赏,“他可是老夫此生最得意的佳作,没有任何缺陷,勇猛无双,无可匹敌。”

“等等。”梁奚亭还是不敢相信,质疑道,“先生怎知他能不能……能不能人事?”

这话问出来实在太过羞耻,但梁奚亭关心则乱,哪顾得上有礼无礼。

邬先生脸色瞬间难看,噎了一下,有些生气地道:“老夫这把年纪做他祖父都说得过去,有什么看不得摸不得的?他一个大男人,还怕别人看一下摸一下么?”

那就是被他摸过了。

想到自己的大外甥被这么个皱皮老者给摸了,梁奚亭心头一阵恶寒,同时也放心下来,连连拱手道歉:“先生教训的是,晚辈唐突了。不知先生用什么手段将温如变成这样?还请赐教。”

“自然用他腹中冰潭玉。”邬先生语出惊人。

“冰潭玉?”梁奚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都说天阙城丧心病狂,用孩子养冰潭玉练邪功吗?难道竟是……想到那个可能,梁奚亭瞬间手脚冰凉:难道当年天阙城被灭,竟是一场惊天大阴谋?

“烦请先生详细说来。”梁奚亭声音发颤,若天阙城真是替武帝背了锅,那数万人岂不是活活冤死了?

邬先生推着轮椅缓缓走到露台边,望着漫天雾气,缓缓道:“这事还得从文孝和亲被害一事说起。”

“愿闻其详。”梁奚亭拱手道。

“当年文孝那孩子被阴山王所害,那时萧景明才登大典不过两年。”邬先生回忆道,“萧景明天生瘦小,文武资质皆为中下,并非皇储良选。但先皇唯有他和文孝一子一女,是以勉强登极。尽管他刻苦勤勉,无奈天资有限。他要御外辱,要安天下,加之文孝自请和亲和被虐杀两件事刺激之下,他渴望变得强大的欲望空前强烈。”

“于是他想效仿太祖,开启天阙密卷?”梁奚亭问道。

“没错。”邬先生道,“他渴望获得天阙密卷的力量,于是便来求老夫。太祖有遗训,后世子孙不得擅自开启天阙密卷,老夫自是不能答应他。他便苦苦哀求,声泪俱下,承诺报了文孝的仇便退位,以太上皇身份辅佐继位幼子,以偿违背太祖遗命的罪过。”

“老夫别无他法,他毕竟是皇帝,如此跪地哀求,加之老夫对文孝之死的愤懑,唉……老夫一时心软,终自食苦果,悔不当初。”邬先生闭眼长叹。

萧景明求他时的承诺或许发自真心,但人一旦登上了权力的巅峰,掌握无上的权势与财富,享受过俯视众生的感觉,便再回不去了。所以武帝卸磨杀驴、兔死狗烹在所难免。

紧接着,邬先生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隐秘:

“老夫当着萧景明的面开启天阙密卷,首页上书:欲成大事者,需泯灭人欲,断子绝孙,丧失嗅味二觉,用资质上乘冰潭玉,辅以锻体之法苦炼九九八十一天,方能大成。后面便是养玉、锻体之法。”邬先生叹息,“养玉童子,称为玉皿。玉皿资质越好,所产冰潭玉资质越上乘。”

这些年,莫远歌腹中冰潭玉将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原来竟是因为贵人想要变得强大!那么多世家子弟,被父母欢欢喜喜送上天阙城,以为能在那里学有小成,没想到竟是羊入虎口,做了别人养玉的工具,最后还落得死无全尸!

他自己资质不好,就要剥夺别人的资质、甚至生命来全他的欲望!天阙密卷造就的到底是战神还是邪神?!

看着莫远歌安稳的面容,梁奚亭差点栽倒,一把扶住木桶边缘,转头看着邬先生,眼睛漫上杀气:“丧心病狂!”

邬先生不以为意,叹息道:“老夫希望萧景明看到密卷内容能打消念头,谁知他竟毫不犹豫命我着手准备。”他眼神复杂地看了莫远歌一眼,“他令江海平从民间召集百名武学资质上乘的童子,以闭关苦练为由,将他们交给我养玉。”

“你!竟也下得去手!”梁奚亭咬牙切齿,眼睛似要冒火。尽管早已经是前尘往事,听到真相还是令人愤恨不已。

邬先生苦笑摇头:“梁掌门,别天真了,老夫是天阙圣司,这便是老夫的天职。”

梁奚亭声音隐藏不住的怒气:“如此伤天害理,你们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哈哈哈……”邬先生凄然大笑,看着自己浑身上下,反问梁奚亭,“老夫遭的报应还不够吗?天阙城遭的报应还不够吗?江海平为他鞍前马后,连自己的孩子也折了进去,最终落得个灭门的下场,他遭的报应不够吗?!”

“江海平如何舍得将他独子送去当……当玉皿?”提到那个词,梁奚亭声音都是颤抖的。

“江海平只是城主,根本不知天阙密卷里写着什么。”邬先生倒是坦然,“老夫说什么,他都会信。”

“你与他有仇?为何要这么做?!”梁奚亭惊了。

“当然无仇。”邬先生道,“那些江湖世家可不那么好骗,只有城主将独苗送来了,他们才会深信不疑,放心把孩子送过来。”

梁奚亭心头一阵恶寒:“你们真是丧心病狂!”

“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梁掌门不会这么天真吧?难道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血?”邬先生反唇相讥。

梁奚亭冷笑:“梁某杀人如麻,可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从不沾染无辜孩子的血。你们想过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他们该多伤心?!”

“哈哈哈……”邬先生仰天大笑,“无辜?梁掌门,别天真了,无辜向来是被害后别人给的怜悯之称。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间,弱便是罪过!”

眼见他如此疯狂,梁奚亭懒得与他争辩,回头看着莫远歌,软了语气:“那你为何留下温如?”这老怪物方才言语之间似对温如渴求已久,想必温如身上有与那些孩子不同之处。

“自然是看好他。”邬先生看着莫远歌,看着自己的完美之作,“他天生经脉奇宽,堪称武学奇才,如璞玉浑金,乃上佳玉皿。他产的冰潭玉至臻上品,只需小小一颗,便可抵那百名童子所产。如此好的苗子,老夫怎舍得杀他采玉。”

梁奚亭看着这老疯子,讥讽他:“被您老人家看上,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邬先生不计较梁奚亭的冒犯,道:“玉皿结出冰潭玉后,便如坠冰窖般寒不可挡,便痛不欲生,直到被采玉后死去。”

“等等。”梁奚亭打断他追问道,“你是说当年那些少年都是因采玉而死,并非因受不住冰潭玉的寒而死?”

“当然。”邬先生道,“那不过是萧景明为嫁祸天阙城为编的瞎话,这样才能将民众的怒火引到天阙城身上,才不会怀疑那些孩子的死因。”

“难怪,难怪那些孩子死了尸首都不见。”梁奚亭冷笑,“武帝为何一定要灭天阙城?”

“因为开启天阙密卷后他才知道,江家世代守卫的天阙城,他们所习的天阙剑法,专克习过天阙密卷之人。”邬先生道,“太祖当年便预见天阙密卷的力量过于可怕,才与副将江鸿飞一同悟出专门克制它的天阙剑法。萧景明开启天阙密卷,得知天阙剑法能克之,便绝对容不下天阙城。既然下决心要灭天阙城,自然所有的脏水都要往它身上泼。”

天阙剑法竟然克制习过天阙密卷之人!将天阙城一分为二,城主掌握天阙剑法,圣司掌握密卷开启之法,以双重保险来禁止后代子孙打天阙密卷的主意。可见太祖当年便预见了,天阙密卷的力量若落到狼子野心的人手里,将会是整个人世间的灾难。

梁奚亭心中一惊,两年前江星河入逍遥境的异常历历在目。只希望那小子没有彻底疯癫。心中有了计较,梁奚亭又问道:“那你用什么手段瞒住尚未成熟的玉皿?”

“用毒。”邬先生道,“玉皿体内的冰潭玉一旦成熟,便会被下毒,给其他人造成他是被冰潭玉害死的假象。”

梁奚亭恍然大悟:“你放温如一马,不是看好他,是要通过他将话传出去,好嫁祸天阙城吧?”

“不,老夫是真心实意想要莫远歌活着。让他活着出去作人证,是老夫求萧景明留莫远歌一命的借口之一,但这还不足以让萧景明放过他。老夫又告诉萧景明,莫远歌体内冰潭玉质地上乘,其效用完全以一抵百。不如留着他,若有朝一日老夫研究出化解他异象之法,说不定还需用他体内冰潭玉。”邬先生道,“如此,萧景明才答应留他一命。”

“你留温如活着,仅仅因为不舍杀他?”梁奚亭怀疑这老狐狸没那么好心。

“莫远歌是老夫留的一颗暗棋。老夫助萧景明练成天阙密卷后,若他变成残暴嗜血的暴君,老夫便将莫远歌如法炮制,用以压制他。”邬先生道,“老夫暗中观察这些孩子。他们每日不服完药,便会被毒打。很多孩子不肯吃,遑论帮他人服药。唯有莫远歌能做到帮他人服药,明知有害,却毅然坚持,难能可贵!这般品性温良,怜小惜弱之辈,即便将来拥有强大的力量,也一定不会变成残暴的人。”

在洞察人性,识人之明上,这老狐狸还真是有一把刷子。

“萧景明野心太大,为人又薄情寡义,十分狠毒。他欲将知道真相的人全都灭口,毁尸灭迹,从今往后,他便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高手。”

“说具体点。”梁奚亭道,“他陷害天阙城的细节,还有花白露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在养冰潭玉期间,萧景明探得江海平与花白露之间的嫌隙,派袁福芝接触花白露,对他威逼利诱。”邬先生道,“他让花白露告御状,诬陷天阙城用童子练邪功。若花白露不答应,天阙城的下场便是烂柯门的下场。花白露本来对江海平怀恨在心,加上萧景明的威胁,当即与袁福芝一拍即合。”

“难怪。”梁奚亭皱眉道,随即又好奇地问道,“那将花明月据为己有,是否为武帝授意袁福芝?”

“当然不是。”邬先生道,“萧景明为人歹毒狠辣,手段铁血阴险,但不下作。那不过是袁福芝打着他的旗号以权谋私。”

难怪,待利用完这些人后,武帝便借助逐渐铲除烂柯门,铲除袁福芝,铲除一切知道真相的人。这期间,他与梁奚亭、江星河利益相通,所以自己舅甥复仇之路这般顺利。

那两年前花白露失踪许久,又突然出现,火烧镖局,诱杀温如与自己,是否为武帝授意?

梁奚亭心头一阵恶寒,武帝实在太过狠毒绝情。无论是对天阙城还是烂柯门,或者鸿安镖局,丝毫不念曾为他立下的汗马功劳,说杀就杀。更是不择手段,栽赃嫁祸,借刀杀人,无所不用其极。

“花白露后来当真将他女儿拱手转赠那太监?”邬先生问道。

看来这老狐狸在天阙城灭之前便进了这深渊,后来之事皆不得而知。梁奚亭心中有了计较,抱着双臂,似笑非笑:“是啊~花白露既然答应了袁福芝,他敢食言么?”

“啊呀,呸!这老东西真不是人!”邬先生一脸唾弃骂了一句。

和你半斤八两。梁奚亭心中嘀咕一句,随即想起花明月收到的那封信,心道:这老狐狸熟知内情,那封信会不会是他写的?

随即问道:“天阙城尚未灭门时,花明月曾收到过一封信,里面说花白露与袁福芝勾结,欲图谋天阙城。莫非这封信是你所写?”

邬先生哈哈大笑:“老夫可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她们父女相残,与老夫何干?”

这老狐狸什么脏心烂肺的事都认了,不至于在这事上说谎。看来熟知当年内情的人并没有被武帝杀完,除了这诈死的老狐狸,至少还有一个神秘人尚且活在世上。他究竟是谁?竟熟知内情,还能在武帝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

梁奚亭又问道:“你既然知道武帝要灭天阙城,为何不逃?”

邬先生叹息一声:“天阙圣司代代相传,从小被灌输忠于北梁皇室,老夫那时虽有些担心萧景明事后对老夫也如对江海平那般卸磨杀驴,但老夫还未收徒,天阙圣司尚无传人,便想着他应当不会立即对老夫下手。”他一咬牙,“谁知!”

梁奚亭幸灾乐祸地道:“人家早已习得天阙密卷,连与他世交的城主都说灭就灭,还在乎你一个小小的圣司?”

邬先生苍老的眼眸中蕴着深深的恨意,随即淡然:“小子,你说得不错。老夫悔呀!悔不当初!”闭目仰天,久久不能释怀。

梁奚亭看着四周,这山洞虽简陋,却样样齐全,在这里藏一辈子也不成问题,当即起疑:“你既看得通透,想必除了温如,另有后手吧?”

四周冷风呼啸,云雾蔼蔼,不见天日,凄然惨也。邬先生微微一笑,道:“你小子当真聪明。老夫当年做了两手准备,若萧景明成了残暴嗜杀的暴君,便用莫远歌对付他;若他对老夫起了杀心,老夫便假死,静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