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76章 七十六:默契

◎我心亦如卿。◎

缓缓当然知道。

府邸内设校场, 各种锋利尖锐的兵器直愣愣地摆在木架上,一间摆着火炮的兵器库门吊扣松松挂着,仆从把野心勾在脸上, 这不是一座祥和的园子该有的模样。

缓缓知道,吕夫人知道, 园内人都知道,但他们怕外人知道。

“你要把这事告诉官家吗?”缓缓抬起倔强的眸,“你不怕我将你的秘密,说给公主听吗?她最讨厌欺骗, 若她知道你在骗她, 还会像今下这般,对你毫不设防吗?”

敬亭颐不置可否, 挑起跅弢的眉,澹然回:“我告不告诉官家,得看殿帅的表现。我有什么秘密?你是想把我们都身涉局中的事, 告诉公主吗?荣小娘子说欺骗这类话, 难道自己就不心虚吗?你难道没做过欺骗事?”

敬亭颐眼底满是轻蔑,对缓缓的挑衅并不在意。

他看她,恍若看一条垂死挣扎的鲤鱼。脱水的鲤鱼奋力跃身,幻想得到水池的庇佑。

鲤鱼,离了水,没了庇护,什么都不是。

任人宰割,剥骨扒鳞。

敬亭颐眸里闪着不知名的光芒, 恍似一头餍足的野狼, 兴致勃勃地看着命不久矣的猎物咽气。

缓缓愤恨地瞪他, 她竟无法反驳敬亭颐。

敬亭颐如今在明处, 他们荣家在暗处。揭发一族乱臣贼子,再简单不过。

她要告敬亭颐欺瞒,可笑的是,她自己也欺瞒着好姐妹浮云卿。

半斤八两,都是恶人,这时就看谁能沉得住气。

缓缓神色慌张,眼睫飞快颤抖,脑里糊着乱成一团的事件,她必须尽快捋清。

想着想着,忽地就明白了一些事。

爹爹先前与她提过韩从朗。他说,变法变了六年,再变下去,朝堂之内,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会受尽剥削。

国朝重文轻武,是太.祖朝就有的弊病。建朝五十二年,弊病越积越深。本来武将就不受优待,变法后,官家扶持了另一批武将,以荣家为首的老将,势必要让利于他人。

俸禄减一贯,官爵降一级,不要紧。要紧的是,荣家已经被剥削到几近赔钱了。

何况朝堂内党争厉害。所谓党争,不过是一批文官武将与另一批文官武将来回斗罢了。朝局诡谲叵测,只有图变,才能立足。

图变,就是要反。单靠一个荣家反不成,但若加上韩从朗的势力,事成的几率便会大些。

官家是真正掌控百万禁军的人。名义上,枢密使与三衙长使,共同制兵。荣父掌控三衙,与枢密使话不投机半句多。

素妆是枢密使之女,就算不受宠,好歹也比旁人了解枢密使。缓缓接近她,是为了套话。

至于接近浮云卿,一方面她与浮云卿当真情深,不过更多的是为了入局,破局。

不错,正如敬亭颐所言,这正是官家布下的局。

局里东西两个对立面,分别站着敬亭颐与韩从朗。局内天元,是浮云卿。

敬亭颐背后那股不知名的庞大势力,让他用名正言顺的理由,不断接近浮云卿。同时,以荣父为首的一股势力,支撑着韩从朗将浮云卿当作突破口,不迭攻之,试图逼退敬亭颐的势力。

棋局里,讲究下先手,定天元。天元归入谁手,谁的胜算就稳。

官家让敬亭颐与韩从朗互相厮杀。敬亭颐是官家的人,韩从朗是造反头子。恰好两位男郎,都对浮云卿有意。官家设法用一位小娘子,制衡两方势力。

至于谁输谁赢,目前来看,尚不能知晓结果。

缓缓的直觉告诉她,敬亭颐不单单是官家的人,他还有另一层身份。

旁人听及谁要造反,必会马不停蹄地赶到禁中,将此事告与官家。可敬亭颐居然还有闲心与她做交易,他还能空出心思警告她,让她离浮云卿远些。只要她不再接近浮云卿,他就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好似国朝覆灭,风水轮转,并不是敬亭颐关心的事。

但他若真什么事都不关心,只想平叛谋逆势力,只想守着浮云卿过好日子,那仅仅只拿荣家谋逆一事要挟便可。

缓缓想不通,敬亭颐为甚要提许太医的事。

谋逆是国事,许太医是私事。敬亭颐这般神机妙算的人,应该会懂,荣家人从不把国事私事混在一起。

许太医不在这场局里,他仅仅是缓缓的一点私心。

想及此处,缓缓大雾弥漫的心,慢慢变得了然清醒。

除非敬亭颐不仅想掀翻这场局,还想将局里每个人都杀之而后快。

掀翻局,是为官家,尽职尽责。杀尽局中人,是为浮云卿,是他的私心。

他想揭开浮云卿身边所有人的真面目,然后再对浮云卿说:只有他是真心待她。

阴险至此。

缓缓不喜受制于人,叵奈目前有关敬亭颐的事,掌握得太少,无法勘破他的身份。

只能任他摆布。

在缓缓陷入思考时,敬亭颐出声提醒道:“荣小娘子,你可想好了?”

缓缓沉重地点头。

“我明白,我会慢慢远离她。”

敬亭颐说那好,“连带着施小娘子一起。”

浮云卿信赖的两位小姐妹,被她赞为“无上好友”。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份姐妹情谊塑造得过于顺畅。她以为天上掉了两块馅饼,将其好好揣在怀里。

却不曾想,一切的一切,早有预谋。这场预谋,持续已久。

无上好友。敬亭颐细细品着这四个字。

迟早,他会把她以为的无上好友的真面目撕开,撕得粉碎。

金车辘辘,路程颠簸,浮云卿不自主地往敬亭颐身边靠。

她好奇缓缓与敬亭颐说了什么,因问:“缓缓是不是在教你怎么关心疼爱我呀?”

敬亭颐轻轻捏着她的脸颊,委屈地回:“臣对您的关心疼爱,难道还不够么。臣哪里做得不对,您可以说出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嚜。”

浮云卿认真地想了想,倒真没找出敬亭颐哪里做得不好。

敬亭颐不信,“那您给臣这做驸马的,打个分数罢。满分十分,您打几分。”

“九分。”浮云卿毫不迟疑地回话。

窥及敬亭颐眼里的疑惑,她搀着他的胳膊,借着金车行驶的力,不动声色地滑到他怀里。

敬亭颐握着她一搦纤细的腰肢,认真地问:“那一分失在哪里?”

起初他的确不解,可当睃见浮云卿一脸鬼灵精时,他似乎破了她即将说的话。

他知道浮云卿会做什么,即便如此,还是任由她在自己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给出她想要的反应。

浮云卿猛地凑近敬亭颐,俩人两张脸几乎要贴在一起。

凑近便会呼吸交缠,再轻的呼吸声,也会**在耳边,久久不曾消散。

“那一分嘛……”浮云卿紧盯着敬亭颐的唇,“失在你不热情。”

言讫作恼地捶着敬亭颐的胸口。她并没收力,用着平时打卓旸的力气,捶着敬亭颐。

敬亭颐笑她猴急,“哪儿不热情了?”

浮云卿幽怨地看他,“你明明知道。”

“说出来。你说出来,臣才知道。”

敬亭颐引诱着浮云卿,让她将直白赤.裸的霪与欲,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就在这个逼仄的车厢内,就在他强势的怀里。

浮云卿脸皮一红,食指点着敬亭颐的唇,往下摁。

指腹把他饱满的下唇,摁出一个凹陷。这个凹陷,平时都是她咬出来的。

敬亭颐格外喜欢引诱她,浮云卿想。

待她被诱得失控,敬亭颐才憋不住心劲,因她的失控而失控。

浮云卿阖眸,慢慢将嘴唇贴过去。

她移得慢,按照她那缓慢速度,怕是过去一百年,两张嘴皮子还没相遇。

敬亭颐摁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往怀里带,强势地吻住她的下唇。

风雨欲来,在至暗时刻降临前,他希望浮云卿只属于他。

她是矛盾的结合体,大胆又雌懦,单纯又霪媚。他因她的反复矛盾,也变成了一个矛盾的人。

敬亭颐捧起浮云卿的脸,而她颤着沾染泪珠的眼睫,抬眸望他。

歪了歪头,像颗成熟的蜜桃,渍着浄泚水光,等他采撷。

她眨了眨眼,没有说话。敬亭颐却知道,她是问他,怎么不继续?

敬亭颐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带一层薄茧的指腹,反复搽她的唇。

四方车框外,是朦朦胧胧的月色。车帘倏尔**起,将几束月色送到湫窄的车厢里。

敬亭颐撩起浮云卿腕处衣襟,揿着她白皙的手腕,仔细摩挲。

“等秋猎后,臣送您个礼物罢。”

他离得近,热气扑在浮云卿的脖颈处,她莫名畏缩地耸了耸肩。

“为甚还要等到秋猎后?”浮云卿不解,“敬先生,你想送,随时可以送。”

她不聪明的脑子,蓦地在此刻开窍。敬亭颐盯着她的手腕看,难道是想送她一个手串么?

敬亭颐回道:“秋猎前后,忙得焦头烂额。这时候送,就是再珍贵的礼物,您也不会放在心上。等秋猎后,咱们都闲下来,臣再送您,会叫您记得更深刻。”

言讫,掰开浮云卿的手,贴到自己脸侧。

“关于臣的一切事,臣总是想让您记得深刻。”

黏黏糊糊地索吻,迷迷糊糊地应接不暇。

浮云卿悄悄睁开眼,睇见月色时而打在敬亭颐勾起的嘴角,时而打在他藏匿爱意的眼眸。

此刻说什么都是破坏氛围。

浮云卿想,她要跟敬亭颐好好地过一辈子。

显然他懂她的思绪。

他捧起她的脸,碾磨这份来之不易的默契。

“我心亦如卿。”

作者有话说:

甜了好久,酸涩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