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六:妯娌
◎我不应这件事。◎
清河县主陆缅, 原本是花楼里按照行首标准,重点培养的一位伎艺人。太宗驾崩,陆缅从花楼里跑出来, 被眼尖的杨太妃拽到身旁,自此俩人结缘。杨太妃养了陆缅六年, 今下陆缅年方十六,与浮云卿一般大。
陆缅的过往经历,浮云卿听贤妃提过一嘴。适逢顾婉音来问,便把知道的, 全向她叙述了一遍。
浮云卿往顾婉音身边靠, 不解地问:“二妗妗,你问陆缅作甚?”
顾婉音说陆缅这桩婚事怕是结不成, “官家下的懿旨,是让太妃秋猎后,搬到福圣园。太妃承懿旨, 可却钻着懿旨的空, 现在就从藤山跑出来囖。她与陆缅租来曹门仙桥处的一间院,在院里住着。官家指婚,陆缅却不愿嫁。她呀,推辞说自己有心上人,不想嫁给素未谋面的韩小官人。”
听及这桩八卦,浮云卿顿时瞪圆双眸,“那心上人是谁?”
“三哥。”顾婉音搀着浮云卿过月洞门,低声说:“昨日陆缅托小厮给我递了封信, 她没法子亲自联络你, 便拜托我当中间人, 朝你递口信。陆缅说, 你是三哥的亲妹妹,说话有分量。她想让你做媒,当个红娘。”
做媒可不是件容易事。媒人地位越高,婚事能成的几率就越大。说媒不能偏衬哪方,讲究门当户对,不能齐大非偶。
浮云卿斥陆缅异想天开,心叹今下的人脸皮都像她与韩从朗这么厚么,明明不相熟,硬是请她做事。
浮云卿摆手推辞,“我不应这件事。爹爹赐婚,我做媒把她指给三哥,那不是忤逆吗?再说,三哥自己寻了妗妗,赛红娘。二人虽未成婚,可如漆似胶得紧。她要我做媒,是想做三哥的妾吗?”
顾婉音嗫嚅回正是,“不说妾,就是外室也愿意做。宁肯做三哥的外室,也不愿做韩小官人的正妻。你说她这是何必。我拿不准,今日把你叫过来,也是为了这事。”
听罢顾婉音的话,浮云卿心里又痛又爽。痛的是陆缅把她推进了困境,爽的是看韩从朗吃瘪。
浮云卿面色嗒然,回道:“这件事不急。秋猎后成婚,还早着呢。陆缅她若再给妗妗你写信,你就拒收不回。得有点脾气,不能人家说什么,你就应什么。要是昨日没接她的信,今日哪还用苦思冥想?”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句真理。
顾婉音颔首说好,未几,又犹豫说:“嗳,收了她的信,却不回个动静,怕是不好。我再想想罢。”
“不用再想,直接拒了就是。妗妗你要是开不了口,那就让我去找她说。”浮云卿打着包票,“她本是卖色相的伎艺人,得了太妃眷顾,从那花柳地脱身。太妃待她好,虽是把她当作出皇陵的筹码,却不愁她吃穿用度。爹爹赐她封号,那是多少贵女都求不来的荣誉。她该知足了。再说,国朝皇子从未有过娶妾的先例。她硬要做三哥的妾,那三哥岂不是成了没脸皮的出头鸟。她这是要把三哥、太妃,你我,都陷入不义之地!”
这话说得句句在理。顾婉音遭浮云卿开导一番,心情立马由阴转晴。
招待客人,不仅要在前堂寒暄淪茶,更要摆玳筵,让客人吃得畅快。
这时半晌不夜,上一桌好菜未免铺张浪费。干脆做几道家常菜尝尝,意不在用膳,而在攀谈说话。
浮路看敬亭颐这位妹婿,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他爱收集金石古玩,碰巧敬亭颐对这方面颇有见解,俩人聊得欢,酒都顾不上喝。
拘泥于饭桌处侃谈,实在受局限。
浮路拍拍顾婉音的肩头,打断她与浮云卿的对话,凑嘴说:“我与妹婿去书屋里说话。你俩尽情地吃罢。”
言讫又转眸看浮云卿,“小六,你是第一次来二哥府里罢。吃过饭,府邸内随便转,不要拘束。”
两位小娘子点头说知道了,再一抬眸,浮路与敬亭颐都不见了身影。
浮云卿收回目光,继续说被浮路打断的话。
“曹门仙桥那片我熟。仙桥仙洞,是娘子家最爱去的地方。妆奁簪珥,布料成衣,糕点,生花,随处可见。因此地皮不比御街旁便宜。太妃能在那处租下几进院,想是守陵数年积蓄不少。”浮云卿说,“这样罢,二妗妗,你把那院的具体位置告诉我,我明日就去找她。”
顾婉音思来想去,拗不过浮云卿,只得说好。
“你可知归家花铺?太妃租的院子,就在归家花铺对面的那条发鹿巷里。进了发鹿巷直走,左拐第三家便是。”
浮云卿默然记下。
世间真是无巧不成书。明日寻陆缅,必经归家花铺。经归家花铺,必能碰上素妆与归少川。
因着素妆信上写,今明两日,她会一直待在归家花铺里。若浮云卿有意,她随时能抽身陪游。
浮云卿虽安慰顾婉音说,时候尚早。可心里知道,陆缅这事耽误不得。因此明日是一定要去寻她的。
常去曹门仙桥寻稀罕物件,每一处摊,浮云卿都仔细看过,每一条巷,她都认真走过。过发鹿巷一路直走,逢路口就往右侧拐。拐个七八次,就拐到了留园所在的万福巷,缓缓就在那里。世间就是这么小,好似踅脚转个弯,便能碰到所有熟人。
后来说起旁的,郁闷的心境才稍稍减了些。
这厢顾婉音扯着浮云卿,踱将一间专门放衣裳簪珥的屋。
各式各样的布料或成衣,快要阗满一间不算湫窄的屋。几张长桌拼凑一起,线篓里摆着五颜六色的粗线细线,针包上扎着各种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银针。
顾婉音揿起一件挂在墙上展示的杏黄衫,贴在浮云卿身前比了比。
“这件杏黄衫子配你。年青人,就得多穿点鲜艳的衣裳。小六,你把外衫脱了,试试这件。”她细声说道。
建朝前,顾家世代经营衣铺,裁量成衣,贩卖布料,衣铺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家里不论男女,皆精通缝料做衣。□□起兵,顾家果断跟随□□。建朝后平步青云,做生意的少了,入仕为官的多了,可这门手艺仍旧不论男女,一代一代地往下传。
顾婉音是家族同辈里,绣工最好,眼光最独特的那位。
睐及浮云卿换好衣裳,她踱近打量,“效果不错,亮眼。不过腋下放量太大,不合身。来,你再脱下来,我缝紧一些。”
人在擅长的事上面,总会显露出自信之意。雌懦如顾婉音,在量体裁衣的事上,也散发着知识渊博,经验丰富的光芒。
浮云卿说好,窥及顾婉音拿着那件衫子拆线,一时看她是满心崇拜。
顾婉音背对着浮云卿,坐在一条杌子上。食指带顶针,针头借顶针的力,一甩一摆,动作快得甚至出了残影。
看了会儿,浮云卿收起目光,旋即观摩着这间杂而不乱的屋。
她觉着屋里哪处都新奇,这处扒头看看,那处探身望望。她见过的,没见过的布料,像是一条条即将下锅的汤饼,挂在高高支起的木架上。布料被熨烫得平整光滑,看不出一丝褶皱。
顾婉音捏着银针缝补,感慨道:“有时想,婚姻就是件好坏掺杂的事。我嫁给如意郎君,儿女双全。郎君不干涉我裁衣这方面的事,在府里专门空出一间亮堂的屋,让我尽情施展。妯娌和睦,儿女懂事。娘家亲,岳家疼。除了偶尔受祖婆数落,旁的没什么坏事。”
提及王太后,浮云卿不敢说太多见解。王太后待她好,待顾婉音不好,她一个得利益的人,哪里敢劝顾婉音多体谅体谅祖婆?
浮云卿先顺着她的话茬夸赞,继而安慰她,道:“二妗妗,你也不要叹老。儿女双全,哥儿两岁,姐儿一岁,你是做儿女母亲的人,更是你自己。拥有这幸福日子许久,而今年你不过二十二岁。正值大好的年龄,拥有大把花不光的精力,不要自怨自艾。”
顾婉音笑她不懂,“你刚成婚,体会不到我们这些娘子,生育后的心境。生育是一道逃不过去的鬼门关呐,经几遭,磨的是心境。别看我二十二岁,可我自个儿却觉得,我的心有四十岁。”
生育相关的事,浮云卿的确不懂。
她抚着一件缎面绢,嘟嘟囔囔地回:“这样说来,不能生育倒是件好事。抱养来别家孩子,既做了娘,又免了生育的苦。”
“想不想生,能不能生,这是两码子事。”顾婉音麻利地缝好衫子,披到浮云卿身上,搂着她往立镜前站定。
“成婚几月,你没长上半两,反倒是瞧着瘦了两三两。”顾婉音勾起唇角,戏谑道,“难道是驸马苛待你了?人家说,人过得幸福,心宽体胖,不自觉地就丰腴起来。”
浮云卿脸皮微红,说哪有,“我整日好吃懒做,肯定胖上不少。是二妗妗你的眼把我看瘦了。”
后来顾婉音又塞给浮云卿几件衫子与下裙,俩人在立镜前站了足足一个时辰,试过不少衣裳。窥着镜里的花容娇貌,烜耀臭美。
比及再度登上金车,浮云卿与敬亭颐俩人,都有许多话要跟对方说。
浮云卿先挑起话头,“敬先生,明日我得去往发鹿巷跑一趟。”
她把陆缅与三哥的事长话短说,三两句给敬亭颐总结出来。
敬亭颐倒没料到,小小一个清河县主,竟能把浮云卿周遭几位亲朋好友,都拉下水。
他试探地问:“这事水深,您需要臣陪您去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