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59章 五十九:太后

◎您要怎么罚臣?◎

子时, 群头春院岑寂静谧。明亮的圆月渐渐被厚重的腾云淹没,破碎黯淡的月色飞射四方,到处是闪着光的星点子。

有几撮星点, 环绕在侧犯的绫罗衫子上面。

她没心思拂走凌乱的星点,臊眉耷眼地站在卧寝前。犹豫半晌, 缓缓吁了口气,接着叩响门扉。

“驸马,禁中传信。”

那厢浮云卿被敬亭颐抱下金车,睡相阗然。这个时辰, 侧犯知道浮云卿还在睡着, 便斗胆唤声敬亭颐。

话音甫落,门扉便朝内打开。

门扉开得措不及防。侧犯反应延宕, 呆呆地仰头望着蓦然出现的敬亭颐。

敬亭颐满头墨发用红束带绑着,歪斜着垂到腰间。规整的里衣不松不紧地披在身上,在昏昏暗暗的月色下, 恍似一位意外染上凡尘的谪仙。

深不见底的夜, 他却像刚躺下就起身,眸底不见惺忪,是平常的阗然冷静。

“什么事?”他低声问。

侧犯不敢看他,敛袂道万福,低垂着头,“内侍传来一道口信:巳时请公主驸马到瑞圣园一趟。”

怕敬亭颐不解其意,侧犯小声解释道:“是王太后请的。王太后先前住在内宫慈明殿,后来生了场病, 搬到行苑瑞圣园住。公主出降时, 王太后尚在病着, 没能来赴宴。今下养好了身子, 叫公主与您前去,约莫是想瞧瞧新女婿。”

敬亭颐颔首说好,折回床边,正好睐见浮云卿白皙的腿肚奋力一蹬,把被衾踢到了床尾。

“热吗?”敬亭颐轻声问。

浮云卿自然听不见他的话声,睡梦中只觉心火燎原,心里的火与天气的热紧紧交缠,把她绑在火架上反复烤。

不仅蹬开被衾,还胡乱拽着里衣,嘴里嘟嘟囔囔。

敬亭颐坐到她身旁,倾身细细听着。

“渴……好渴……”

她张着嫣红的唇求救,是沙地里艰难前行的路人,逮住脚店,不顾一切也得讨杯水。

哪怕肚兜系带随着挣扎的动作滑到敬亭颐眼前,她仍不甚在意,那张红唇急切地寻着水珠,再一噙,却是噙住了敬亭颐的指腹。

敬亭颐眼神一暗,指腹被噙出亮晶晶的水光。他艰难地深吸口气,将手指抽离出来。旋即揿紧帕角,轻轻摁在她冒出薄汗的前额。锦帕吸汗,豆大的汗珠不迭被吸走。她冒汗的额前,肉眼可见地变得干爽。

给她擦完汗,敬亭颐又捞起靠枕,将她扶起身,倚着靠枕阖眸而坐。

敬亭颐捧起放在床几桌面的建盏,飞快撇圈茶沫子,把半盏温茶,喂到浮云卿嘴边。

解渴的欲念催促着浮云卿张开嘴唇,噙住盏缘,闷头将茶水喝了个干净。

燥热的身子被茶水一浇,慢慢舒展开来。浮云卿咋咋舌,身子歪歪扭扭地往被褥上倒。

擦了汗,喂了水,盖被衾,掖被角,伺候人的动作行云流水,熟稔迅速。

做完这常规一套,敬亭颐躺在浮云卿身旁。

子末,黑魆魆的夜色正浓。

敬亭颐阖眸,任由无边无际的黑暗把他埋没。

忽地,一道手臂打在他的腰胯。

转眸一睃,原来是浮云卿翻过了身,睡颜安详,可她的手脚却不安分。像条寻求水源的八爪鱼,抻手搭腿地,往他身上攀。

明明他们还在置气,可浮云卿仍旧本能地依赖他。

敬亭颐拍着浮云卿的背,一面阖目歇息。总觉刚合上眼,天光就泄到了榻边。

卯时,更夫敲着梆子越暨滑安巷。

脚步堪堪往巷内迈了半步,便被护卫军凶神恶煞的眼神给逼退回去。

他连连呵腰,“小底来给贵人们报时辰。”

言讫便一溜烟地狂奔离去。

然而他敲过的梆子声,却越过数层院墙,悠悠扬扬地传到敬亭颐耳里。

他起身洗漱,再觑眼卧寝,浮云卿已经揉着睡眼,被女使伺候穿衣。

敬亭颐问晨安,却遭浮云卿戏谑一句,“呦,舍得从书房里出来了?”

敬亭颐笑弯了眼,“您都下了命令,臣哪里敢不从。”

浮云卿伸着拦腰,“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是敬先生你曾教过的道理。金屋银屋,都得有人去住,才能有生动的人气。纵是装饰得再好,只要没人住,那屋便毁了大半。敬先生,你说是不是这理?”

敬亭颐拿她没辙,知道她是在笑他昨日的失态。他放她走,跑到青云山见卓旸,白送给卓旸一个美好的夜晚,真是件犯蠢的错事。错便错了,任浮云卿嘲笑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宠溺地说是,“臣是来给您的卧寝增添人气的。”

浮云卿意味深长地噢了声,“我自然懂。你只是来装饰我的屋,绝不是因着吃醋跑来的,对不对?”

敬亭颐踅到她身旁,见她打趣得起劲,无奈地敲了敲她的脑袋。

“打趣臣的时间,到此为止。”旋即说起正事,“公主,巳时臣与您同去瑞圣园,应太后召见。”

听及此话,浮云卿迷离朦胧的眼,霎时变得清醒。

她与敬亭颐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疑惑问:“太后要见你我?”

敬亭颐说是。

浮云卿倒没料到王太后会贸然召见她与敬亭颐。

王太后嚜,在成为太后前,是州桥一家卖鱼铺摊主的浑家。后来郎君溺水身亡,她被太宗相中,迎娶到禁中。

她原本是一位普通落俗的民妇,大大咧咧,话语无忌。成了圣人,时刻要注意言行。做了太后,出了宫,才放飞了本性。别看她坐在端庄的太后之位,实则就是个顽劣的老婆子,行事刁钻得紧,常叫人摸不透。

更别提,有一张骂人不重样,惯爱说低俗话的嘴。但凡与她有过节,她那张嘴能把人给骂死。

浮云卿在脑里飞快地回忆着与太后相处的日常。太后亲她,但不代表会爱屋及乌,亲近她的驸马。

想及此处,她耷拉着眉,同情地望向敬亭颐,“太后召你我过去,实则是要见你。你得好好准备,她素来喜欢问东问西,若有哪个话头答不上来,定得毫不留情地斥你一通。”

敬亭颐不以为然。先前他认真研究过这位脾性古怪的王太后,脾气暴躁,话语难听,可却是热心肠的善人。说着最难听的话,做着最善良的话。把好坏脾气撂在脸皮面的人,与市井里可恨的老虔婆不同。

他让浮云卿放心,“臣相信,太后能看出臣的诚意。”

俩人正常交流,时不时传个暧昧。仿佛昨日的冷战不曾发生。

只要不提卓旸,俩人便还似从前那般好。

然而卓旸是座绕不开的拦路山,眼下不提,用早膳时也得提一嘴。

及至珍馐阁,浮云卿遥遥望见卓旸待在细箴竹帘后等候。

一片片细箴竹帘挡住了卓旸脸上的神情,可浮云卿能猜出,此刻他定扬着跅驰的笑,待她走近,定会潇洒肆意地唱个肥喏。

她还记得昨晚他笨拙地安慰自己那副模样,一时心花怒放,提着衣摆小跑到他身侧,“卓先生,昨晚是你把我抱过来的么?”

提及昨晚,浮云卿羞赧地垂首,绞着帕子。

“怪我煞了风景。”她说道,“咱们俩一同欣赏风景,我倒先睡着了。”

卓旸轻声笑着,敛眸看着她这副娇嗔模样,只觉硬邦邦的心都被她暖化成一池清水。

一颗心,小鹿乱撞,大抵如此。

他无措地搓着垂在身侧的手指,沉声说不碍事,“我确实把您抱下了山。您身子骨轻,还没片羽毛重。往后多吃些,养养身。”

小娘子家都喜欢听人夸她身轻如燕,浮云卿也不例外。春三月到夏七月,她这张肚皮到底藏了许多美味珍馐,只有自己知道。她的身量,没有一块沉石那般重,可也绝对没有一片羽毛那么轻。

她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卓旸觉得她身轻,无非是他力气大而已。

浮云卿心叹,原先怎么没发现,卓旸竟是这么会说话!

她像朵含苞待放的生花,羞着脸皮,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哪有你说的那么轻。”

卓旸勾起嘴角,旋即补充道:“但把您抱回卧寝的不是我,是驸马。”

说着朝踱近的敬亭颐递去眼神,“欸,驸马来囖。快落座用膳罢。上晌还有一大节打拳课呢,千万不能耽误。”

“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敬亭颐落声道。

言讫,松松环住浮云卿的手腕,越过卓旸,将她带到圆桌边坐下。

卓旸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敬亭颐落座。他不解问道:“你们俩,难道还想霸占我的课,要再出去一趟,到郊外骑马吗?”

浮云卿凑嘴说不是,“卓先生,上晌太后召见我与驸马。你的课,怕是上不成了。”

一面出声解释,一面暗自用力拽回被敬亭颐扣下的手腕。

敬亭颐的动作,带有几分强迫人的意味。

她不习惯被温柔的他强迫做事,甩着手腕,妄图挣脱敬亭颐带来的桎梏。哪知敬亭颐与她较着劲,任她百般挣扎,就是不肯松手放开。

实在没辙,浮云卿含嗔带怨地瞪他一眼。

那一眼是无声的乞求,隐隐泛着雾气,猛地令敬亭颐心跳一滞。

手稍一泄劲,便被浮云卿窜了空子,成功挣脱。她挪了挪杌子,离卓旸更近,离他更远。

卓旸没心思睐身旁两位眉来眼去,他琢磨着浮云卿的话,满心失落。

昨日下晌,他置气出走,耽误了阖府的宝贵时间。今日痛定思痛,原本做好了规划,想认真地上一晌课。课上时间怎么安排,他要教什么,考什么,密密麻麻地写在一张大纸上面。不曾想今日竟也上不成。

昨日下晌,今日上晌,他仅有的时间,都没办法与浮云卿呆在一处。

“为甚每次遇事,都恰好能碰上我的课。”卓旸自顾自地嘟囔着。

既然事无转机,干脆化悲愤为食欲罢!

卓旸大口吃着热乎的热粥,越吃越饿。吃过一碗,再盛一碗,仍觉不够,又拿来几张炊饼啃着。

他比敬亭颐更能隐藏悲观的情绪。

敬亭颐能明里暗里扮可怜,他是驸马,做任何事都合情合理。

而自己,不过是遇事被充课的苦命夫子。

教武本就遭怨,今下课没了,怕是浮云卿心里都在敲着锣鼓庆祝。

有时候,无意营造出的可怜,比有意营造出的可怜,更惹人怜惜。

浮云卿提溜转着眸,悄摸瞥眼失落的卓旸。

能令卓旸这般铁石心肠的人都感到伤心的事,实在不多见。

浮云卿当即决定要给卓旸出口气。

随即装模作样地端起架子,清清嗓子,斥声说道:“课目,是谁排的?真不会排课。是谁,站出来,让我好好训斥一番。”

说罢,却见卓旸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浮云卿没读懂卓旸眸里的深意。她明明是在为卓旸打抱不平,可他为甚要用那种劝诫的眼神看她。

听阁楼内一片静悄,浮云卿觉得自己的脸面被打得啪啪作响。她又佯作气恼,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

“是谁?”

“臣。”

敬亭颐回道。

“课目是臣自己排的,未经旁人的手。”敬亭颐放下筷著,沉声回道,“臣排课的时候,这些事并未发生。臣并不能提前预知将来发生的事,每每充卓旸的课,实属偶然。”

他淡声问,“您要怎么罚臣?”

话音清淡,恍似不是问浮云卿该怎么罚,而只是在问一件寻常事而已。

就像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那般寻常。

浮云卿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只怨自个儿反应迟钝。

难怪卓旸方才撇着眉瞪着眼朝她示意。原来她要训斥的那位排课者,竟是她最依赖信任的敬亭颐。

话抛的太早,这刻便觉尴尬难堪。

浮云卿摸摸鼻头,佯装尴尬事并未发生。她恍然大悟般地“噢”了声,打着圆场,“敬先生你说的很有道理。嗳,你说的对,谁也不能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这课嚜,仍旧就按你排的来。”

卓旸见她没骨气地示弱,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却仍叹了口气。

他心里不感到失落,只是满载着无可奈何。

他努力挪来身,试图横亘在浮云卿与敬亭颐的二人世界。

先前尚未弄清心意时,见浮云卿与敬亭颐僵持,他心里暗自窃喜。

如今坦坦****地承认了心意,反倒想做个和事佬,竭力撮合俩人。

这大抵便是第三者的自觉性,局外人的妥协性。

他与敬亭颐是不对等的竞争关系,既然起初不对等,结局不对等,不如就把这未知的过程也当做不对等罢。

有些事,一旦想开,做起来就没那么心酸。

卓旸替浮云卿说着话,朝敬亭颐解释道:“昨晚在青云山,公主向我提过,她坚持要独处时拆信,仅仅是想看看那信上,有没有提补课的事情。她想,缺一节课,怎么不得占个空闲时间补上去?结果我没说。”

他无奈地笑出声,“我没想过要占用你与公主相处的时间,来补我的课。没上就没上,不需要补。”

做起来没那么心酸,到底还是有点心酸的意味在的。

在青云山,在浮云卿睡前,在他们俩静悄悄地看明月看星辰时,浮云卿无情地揭露了事实。

她根本不是担心他才独自进入青云山,而是为了谋求更多与敬亭颐相处的时间,才来寻他。

浮云卿见卓旸把话说开,忙点头附和说是呀,“信上没有我想知道的事。我想,干脆还是去趟青云山罢。反正,已经得罪……”

后面的话,她没脸皮说出来。

反正都得罪你了,为甚还要去得罪他?

把话说全,看似诚恳,实则是把敬亭颐推到了另一个深渊。

敬亭颐感受着两道锋芒毕露的目光,他神色阗然,可心里却掀着狂风巨浪。

浪潮乍起,是因蓦地知晓,浮云卿竟是为了他去寻卓旸。

原来她没有变心,她没有把心思分给卓旸,她还是在乎他的!

浪潮过后,是差点捱不住的惊喜。明明他的心境苍老枯败,可却会因浮云卿随意说出的话,焕发新春。像个莽撞的毛头小子,恨不能即刻搂住浮云卿亲吻。

然而再把浮云卿的话嚼碎,发觉她是抱着破罐破摔的去赴约。

反正已经得罪他一头,何必再去卓旸那一头。浮云卿一定这么想。

那这是不是也证明,他在浮云卿心里,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又是喜,又是惴惴不安,敬亭颐百感交集,末了朝浮云卿扬起释然的笑。

“臣明白您的处境。”他敛着僝僽的眼,“臣没怨您,只是在怨自己。”

浮云卿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爱他。甚至,根本不爱他,只是多一件新奇物件的喜爱与宠溺。

敬亭颐满心悔怨。

若当初不顾及那些有的没的,果断起兵造反,眼下约莫就建成了新朝。

他会是独揽大权的官家,做任何事都自在。

他可以武断地把浮云卿揽到身旁,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像位失德失宠的后妃,耍着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脾气,别扭地矫揉造作,妄图吸引浮云卿的注意。

他怨自己,错过了多年前的一次良机。而后十几年,自作自受地赎罪。

浮云卿了解他的口是心非,今下扒着头觑他,眨巴着充满好奇的眼,“当真没怨我?”

敬亭颐真诚地摇摇头,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怨。”

“那就好。”浮云卿松口气,“不怨我,也不能怨你自己。”

她漾漾衣袖,指节从缭绫衫子里钻出来,勾住了敬亭颐的手。

忽地调皮地眨眨眼,“想了好久,要牵你的手。上次牵手,是昨日骑马。我们每日都要牵手,今日份的,我给你做成囖。”

言讫便将杌子搬近敬亭颐身侧,“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敬亭颐点头说好。

无意与卓旸对视,递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他做出许多牺牲,理应比卓旸得到更多浮云卿的喜爱。

瑞圣园。

王太后掇来条低脚凳,不顾头上戴着插满生花的花冠,不顾身上穿着华丽厚重的翟衣,随意岔开双腿,手起刀落,利落地处理着木盆里的鱼。

“啪——”

她将活蹦乱跳的鱼拍晕,剖开鱼肚,精准挑拣出内脏,掷到杂物盆里。

再凑到水管边,将鱼肚里残留的血水冲洗干净。

不顾满手鱼腥味,王太后抹了把鼻子,扭头扬声道:“妙姝,老身的好娘子,天赐的活菩萨,你去往水池里再捉来一条鲫鱼。趁着手热起劲,我再处理一条,待小六和她家驸马来,叫他们吃得畅快。”

那厢顾婉音正欹着廊住发呆,听及王太后的话,忙回神欸了声。

头脑一热,她就捋起衣袖,快步踅到水池,试图大干一场。

正欲探身捉鱼,忽地想到自己最怕这滑不溜秋的大肥鱼,别说捉在手,就是摸着鱼鳞也害怕得紧。

她真恨发呆误人,可既已允了太后,再失信说做不成,怕是不好。

顾婉音深吸口气,两眼一闭,又快又准地捉起鲫鱼。

鲫鱼离了水,随即扭身摆着鱼尾巴,鱼腥味也散发出来。

水珠飞溅到顾婉音的袖里,沾湿了她的手臂。

她再也捱不住,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

“啊!啊……”

手指一松,鲫鱼在地上翻滚几圈。

王太后爱吃鱼,爱杀鱼,也爱惜鱼。

这一池肥硕的鲫鱼可是她亲自接来鱼苗养大的。如今被糟蹋,她急得破口大骂:“没用的鼠黄子,一条鱼就让你这么怕?真是丢老浮家的脸!”

顾婉音本就害怕,再听王太后这一句骂,当即雌懦地哭出声来。

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的老大监刘呈呵着腰出来解围。

他是现任内侍大监通嘉的师傅,通嘉伺候官家,他伺候过建朝以来的三位太后。

王太后脾气最爆,却也最受哄。

刘呈捡起鲫鱼,在水池里洗干净,双手拿着递到太后面前。

“哎唷,太后何必跟二皇子妃置气。”刘呈堆着谄媚的笑,“您应该不清楚罢,二皇子妃不怕蛇,不怕大虫,就怕这滑溜溜的鱼。您让她捉鱼,岂不是在为难她?”

王太后“哼”一声,“骂一句而已。怎么的,老身出了禁中,连骂人的权力都没了?”

刘呈说哪里,招呼着女使安慰顾婉音,又奉承着太后:“二皇子妃未成婚时,就是被惯坏了的孩子。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您知道的,贵胄世家养出来的女孩,惯会享清闲。哪像您见识广,眼界高。”

王太后就喜欢听奉承话,听罢刘呈的安慰话,笑得比海棠花还要娇艳。

然而正想赏刘呈时,便听浮云卿唱着戏曲踅来。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