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
画家这玩意儿是很费钱的。他没有丁点儿收入,但却有狮子大开口的勇气。他仲出粗壮的胳膊,像现如今在公路边上收这个费那个费的一样,跟有着花白头发的父母要钱。画布钱,画架钱,油彩钱,笔钱,纸钱,这些跟化很接近的玩意唬得老爹老娘一傍一榜的。他们慷慨解囊,企望他能画出点名堂成个人物。过了一段时间,老父亲在他楼上的卧室兼画室里发现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画。那狴光屁股的女人让他画得支离破碎。面对老爹的破口大骂,他还振振有词地嘴硬,说,你懂什么,这叫抽象派!老父亲抖着苍白的下巴,伸出一只青筋毕露的手,吼道,滚,你给我滚!你还当画家呢,原来是个流氓!
流饭画家滚出去加盟了一个公司。那公司除了不敢倒人口几乎什么都敢倒,小半年的工夫,那公司就被关停并转了。流氓画家又起了个照单枪匹马自己干。先干跟化沾边的营生,卖挂历。挂历卖不动,又干跟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活计,倒服装。干了一阵嫌辛苦又不干了。有个圈里的哥们给他指点了下迷津,他一拍大腿,干!
但他没钱,没本钱。
正急得他死去活来的时候,姐姐家飞来笔横财的消息灌进了他耳朵里,这不,昼夜兼程,赶来了。
国和洁为了大难。不给吧,亲兄弟,血管里的血都一模一样;给吧,明明白白的肉包子打狗。洁还可以在脸上做点章,阴沉一下半下的,国可没这个权力,挤出笑脸来应付他。
国猛往家里提啤酒,希望能把小舅子灌醉,让他忘了钱这档子事。可谁知流氓画家越喝对钱的概念越清晰,喝到最后,对五千块已不放在眼里,要把银行那一万块钱的谱一起打上。他打着五星啤酒的响嗝,口气大得不得了:要干就干他妈个大的!要发就发他妈个狠的!
国和洁为了保住那一万定期,只有采取丢卒保车的战略战术了。于是,他们的大床,儿子的学步车,等等等等的计划好了的一切,被这个流氓席卷一空!
国和洁生了几天的闷气,还是国先挣扎着想开了。他开导洁,箅了,权当买了份平安保险,破财免灾吧!洁一肚子的火发不出来,淮让那流氓是自己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呢?洁也只有咧嘴苦笑着同意了国的见解。
没几天,洁有钱不花的犯罪感就冒头了,她要取出那一万中的一半,继续完成采购大业。国坚决不同意。国告诉洁,定期是没法子动的,银行的规定跟法院的法律差不多,可不是一马二虎的。
没过一天洁就打听清楚了,说国,你真能瞎说!谁说定期就一定取不出来?只要有单位证明,照样可以当活期取。并说,她已经跟她们主任说好了,证明门诊部给出。
国在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上一点都不含糊,他一拍桌子瞪起眼睛喝迫,那一万块钱说什么也不能动,留着急用!洁的嫩手也跟着击在硬桌子上,龇着牙说,嗬!还反了你了,钱是我的,我说了箅!你的?国反问,又说,连你都是我的,何况钱了!洁气得除了孩子不摔见什么摔什么。但无奈国铁了心了,像英雄李玉和誓死不交密电码一样,誓死不交那一万块定期存折。
洁一点辙没有,三口人还要紧密地团结在一张**。儿子学步还要采纳老祖宗的老法子,拦腰扯一块毛巾,在后边拉着,把儿子整得像一头受尽虐待的小毛驴,沉重地满跚着。
加急电报是晚上十一点多送到的。国和洁已经睡下,听见砸门声,国气得不轻,打着哈欠揉着睡眼开了门。
灾难也是这么不声不响地就来了。国的在油田上开五十铃大卡车的大哥出车祸了!让国速回!
国的额头上登时就长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子,拿电报的手像个不经事的娘们似的抖了起来。见他这个样子,洁的心也疼了起来。国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说,快,快去赶零点五十八分那趟车!抓了几件换洗衣服,像龙卷风似的跑了。
洁晚七做了一夜的噩梦,大伯哥血糊淋拉地拽肴她的手不放,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洁印得醒过来,心脏响得像在擂金山战鼓。
第二天一上班洁就把这个梦学给眼科的柴医生听。柴医生懂点易经之类的东西,平时神道得可以。柴医生翻着白眼珠子想了会儿,盯住洁意味深长地说,看样子这次你要破破财了。
洁本来担心的是自己的命,生怕大伯哥拉上自己去阴曹地府就伴儿,一听命没问题了,就松了一口大气,对破财根本没往心里去。心想,他撞车有公家管要我破什么财!
晚上国打回电活。电话那头的国声音嘶哑,像呼吸道方面出了问题。
洁问,大哥怎么样了?国说,没事。
洁一听松了口气,说,那太好了!我看大哥就是个命大福大的人。
国在那头有气无力地说,好什么呀,他没事,人家可有亊!人家?洁听迷糊了。
国说,大哥开车撞死了个乡下老太太。洁吓了一跳,忙问,没事吧?不会判刑坐牢吧?国说,看样子不会。老太太家提出私了,开口要两万。两万?洁倒吸了口冷气。国在那头忙说,好说歹说降了点,一万五。洁想了想,一万五买条人命还算便宜的,就叹了口气说,那就自认倒霉吧,反正公家出。
国在那头叹了口气,说,什么呀,他那大开的是私车,公家不管。
啊!洁又抽了口冷气,要自己拿?他们哪来那么多钱?
是啊!国在那头赶紧接过话头,大哥大嫂吃死工资,杀了他们也拿不出一万五!他们东借西凑好容易搞到五千,还有一万没影呢。
国在电话那头叹了口大大的粗气,就不再吭声了,好像被愁了个半死一样,只有长途电话里的“吱吱”的线路声。洁忙喂喂呼唤丈夫,丈夫就是不出声,好不容易出声了,又是一口粗壮的叹息。丈夫今天晚上像个苦难深重的可怜的妇人,除了叹息出不了别的声。
洁替丈夫想不出好办法,只有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丈夫像是有气,凑不上那一万块,那家就不放大哥出来。大哥不出来,我怎么回去?
看情形,大哥被撞死的老太太家人拘留住了,而丈夫则被撞死人的大哥的老婆拘留住了。
啊!这次这口冷气抽得洁心口窝疼。洁没了章程,忙问,那怎么办呀?
是啊,你说怎么办?平时那么有主意的国这时竟娘们似的向洁讨主意了。
哎呀!我有什么办法嘛!洁脑子乱得成了一盆糨糊。洁,电话那头的国突然温柔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洁,你看,你看,是不是先把那一万块取出来?
洁的脑子“轰”的一声,眼前有许多金豆子在跳舞。洁想起了昨天那个血淋淋的梦,想起了柴医生那神道道的易经,更想起了被大哥的老婆拘留住的丈夫。洁心一横,牙一咬,说,好吧,我明天就去取钱!
那一万块钱连锅端的时候,洁被银行里的小姐白眼珠子瞪得直冒虚汗。小姐没好气地说,存折还没焐热呢,又要取!玩哩?!
国回来人黑瘦了一圈,洁心疼得不行。国放下东西就抢过洁的手,紧紧地攥住,热烈地摇着。国一个劲地说,洁,我没看错你!我没看错你!用的全是调配干事的口气。
洁好不容易挣脱了他那双温暖的手,没给他好脸,气呼呼地说,你大哥怎么那么神?怎么知道咱有那一万块钱?怎么就单单往那一万块钱上轧呢?
国一声吭不出来,只好装出副憨厚朴实的笑模样儿,让洁虎吃刺猬,无从下口。
他们又过起了过去的老日子。这日子过得虽然轻车熟路,但已失去了往日的平和安详。有那一万块钱垫底的时候,两口子时常在媳灯后的黑暗里憧憬一下未来美好的生活,虽然黑灯瞎火的,但许许多多的好东西满屋子飞舞。这下好了,熄了灯省了两口子好多的口舌,节约了许多振奋人心的激动。好处是一夜无话能很快人睡。
那阵子家里的气氛像江南三月的梅雨天,阴得屋子里到处都泛着潮气。国小心翼翼地总想晒一下太阳,驱驱霉气,但人造太**本不过关!
机会终于来了。
国的一个昔日战友,腰缠了不知多少杀回了北京。他打来电话,口气大得像中东石油巨头。电话那头他口气轻飘飘地说,咱们随便聚聚,意思意思,地点嘛,他拖了长音,像检阅北京的各大饭店酒店,然后很不经意地说,就北京饭店吧!好像北京饭店也委屈了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