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东宫里, 太子妃端了一碗汤站在书房外,让宫人进去通禀。
她心情是有些忐忑的,这阵子夫君诸事不顺, 已经很久没有往西殿去。
可太子妃实在是太久没有见到夫君,等得也逐渐没了耐心, 况且她还有一件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要告诉李牧澜。
这也算找到了机会过来了。
书房中,李牧澜拿着一封信, 确切地说是两封信, 不过是一封里面又套了一封,都是从悦春宫那个小宫女手上拿到。
知道那小宫女的来历,李牧澜就对其倍感兴趣了。
第一封信是写给一个叫十一郎的人,请他想法和在宫里的自己联系上,同时又托他给自己在外乡的阿爹去信。
应是顾及着送信的人, 旁的一个字没有多说。
不过李牧澜还是知道了这个十一郎的身份。
小宫女嘱咐是送去惊鸿坊的某处宅院之中, 巧的是,那宅子正是李牧澜曾派杀手去过的、季青珣的宅院。
且令狐楚知道, 他姑姑在私下也是唤季青珣为十一郎。
不过这季青珣不是姑姑的面首吗,又怎会是这小宫女的情郎, 堂堂公主能容忍面首另有姘头?
据当时在场的宫女说, 李持月原是要对这个叫冯玉宁的小宫女下杀手的,不过是被太妃竭力拦下救到了宫里罢了。
悦春宫惹得李持月厌弃也是这个原因。
如今写封信, 是坐实了这小宫女就是季青珣的姘头,可季青珣能请良太妃出手相救,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牧澜很快就不想旁的事,他本就存了挑拨李持月和季青珣的心思, 没想到他们之间本就有嫌隙。
他的眼睛泛起了奇异的光亮来,说不得他能借这个小宫女做些什么。
接连在李持月面前吃瘪多次, 他早就憋着一口气,要让李持月跌一个大的了。
而第二封信就短很多了,是给她阿爹的。
信中只说自己在明都一切安好,但是听闻故乡时局不好,请父亲离开迁居避祸,以盼来日重逢。
两边的太师椅上,杨融和兆甫对坐着不发一言。
李牧澜看完,将信递给了他们,二人传看。
李牧澜将前情说了,问道:“你们可看出了些什么?”
杨融心思缜密,说道:“这给她阿爹的信有一些问题,寻常人知道有战事,请父亲迁居,不是该请到明都来,一家人好团聚吗?”
兆甫却觉得这也合理:“也可能知道来明都会被公主为难,毕竟若没有良太妃,她不是自身也难保吗?”
杨融问:“如今大靖何处将有战事吗?”
征战是大事,冯玉宁一个小宫女知道,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李牧澜沉吟了一下,“如今西南、西北都常有外夷侵扰,不过都是些小动乱,朝廷也没有派兵的打算。”
那这个小宫女到底出身何地呢?
李牧澜不想再猜,只道:“不必在这儿猜了,不如将信原样帮递出去,且看看季青珣会如何信,盯住他们,到时自然就知道了。”
这样确实稳妥些,那两封信又原样封好递了出去。
李牧澜道:“乡试的成绩你们也知道了,再这样下去,李持月就要更得意了。”
家宴上,他和李持月就看了礼部呈给皇帝的名册,知道案首正是季青珣,而杨融兆甫二人的排名则紧随其后。
说到底崇文馆是有底蕴在的。
可这乡试过了,杨融和兆甫并未有多少喜色。
他们原本就不将小小的乡试放在眼里,可朱业明等人却马失前蹄了,让崇文馆损失极大,李牧澜怎能不怒。
原本以朱业明等人的本事,就算第三场考试的文章稍差些,也是能过的,偏偏人心不足,要接那小抄被人拿了把柄,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如今会试只剩杨融兆甫二人,到时李持月又不知会用什么法子对付他们,怎能不让人忧虑。
“若是会试之中,持月公主再有手段,要怎么办?”兆甫问出了忧虑。
科举如今尽掌握在李持月手中,李牧澜甚至因贡院出人命的事,丢了守卫的机会,明面上更不能沾染会试了。
他对此事也有担心,早已考虑了许久,沉着声道:“那就只能在会试之前先下手为强,让她没法再沾手会试。”
他能丢了差事,李持月当然也可以。
会试在来年一月,他们的时间还宽裕。
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宫人在外头道:“殿下,太子妃求见。”
李牧澜并未生出不耐烦来,他也知道自己琐事缠身,没有心思去西殿,太子妃又一直惦记着子嗣的事,想抢先给东宫诞下一位皇太孙,如今寻过来也正常。
“让她进来吧。”旋即又对两个心腹说道:“好了,你们回去想一想对策,先下去吧。”
见书房门打开,太子妃面有欣然之色,殿下到底是看重自己的。
太子的两个心腹走出来,同她见了礼后就离去了。
太子妃走到李牧澜身边,将汤盅放下,温声细语:“殿下一直在书房待着,怎也不记得用膳?先喝点汤暖胃吧。”
琉璃灯下,宫装美人螓首蛾眉娇艳可人,李牧澜娶她不单为了其家世,这美人也甚得他心。
他握住太子妃的手:“原就差不多说完了,今晚是要去寻你一道用膳,你倒是先过来了。”
太子妃见他记挂着自己,心中甜蜜自不消说,将汤舀出来端给李牧澜,夫妻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
等说得差不多了,太子妃才说起了正事:“妾身有一事要告诉殿下,殿下可知道昨日大理寺卿就跟陛下乞了骸骨,明日就要出了明都?”
“这么着急?”李牧澜生了疑窦。
“是啊,谁想那李瑶儿也要跟着祖父母回老家去,但她请人托消息给妾身,说不愿回乡,想求殿下想想办法,留下她。”
李瑶儿正是大理寺卿的孙女,原是要嫁入东宫的准侧妃。
对于这桩亲事,皇帝原本是没什么意见的,但因李牧澜在乡试上动作太大,李持月又在家宴上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说起大理寺卿怕是为孙女儿嫁入东宫,才有了在私妓案上帮太子开口的事,直言此乃结党营私。
皇帝一寻思,便将亲事暂缓了。
李牧澜只竭力装了一下可怜,也就“含恨”听从了。
反正他已经利用完了大理寺卿,这时就算甩掉,只能说是陛下不肯成好事,不是他李牧澜过河拆桥。
侧妃之位不单省了一个,自己也能在皇帝这儿落个受了委屈的形象,也不算坏事。
只是这一缓,明眼人都知道,这算是没着落了。
皇帝既有了明言,李牧澜也是无力回天,何况他本就不太在意一个李瑶儿。
此刻太子妃提起,他握住她的细腕,无奈道:“阿爹都开口了,孤若是忤逆父意,不单是抗旨,更是不孝。”
不过大理寺卿为何要强带李瑶儿离开明都呢,还走得这么急。
太子妃面有难色,说道:“可是李瑶儿说她已经有身孕了。”
李牧澜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见太子是这态度,太子妃放心了许多,她本就不愿意给李瑶儿带这句话,不过是担心太子以后知道,找她的不是而已。
“是她求妾身带话给殿下的,而且听闻寺卿府上近日确实请了大夫,他们一家又这么赶着离开明都,会不会是真的?”
其他她更想问这孩子是不是李牧澜的,却不敢问。
李瑶儿都让她告诉殿下了,看来就是板上钉钉了。
自己不过生了一个柔福公主,若是李瑶儿真的嫁入东宫生了一个太孙,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幸而圣人金口断了这门亲事,无媒苟合,谅李瑶儿也不敢宣之于口。
李牧澜已经平复下来,低头思考着对策。
李瑶儿怎么偏偏这时候有孕了,而且那还真有可能是他的孩子。
但如今亲事已经没了,他绝对不能认,也不能让把这件事李瑶儿抖搂出去。
李牧澜断然道:“那孩子不知是哪来的野种,幸而阿爹暂缓了这门亲事,不然东宫只怕要出一桩天大的丑事了,他们这么急着回乡怕是也想将此事遮掩住。”
竟然不是殿下的吗?
太子妃瞪大了眼睛,那李瑶儿为什么让她告诉殿下?
李瑶儿敢这么说,该是二人早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才对,那殿下为什么就能笃定那一定不是他的孩子?
太子妃虽然不想承认她夫君真的碰了李瑶儿,但她到底有脑子。
李牧澜拍拍她的手:“好了,你先回去陪着柔福,我这儿还有点公事,待会过去陪你用膳。”
太子妃回过神来,点头说“好”,便端着汤盅出去了。
她也不管那李瑶儿的孩子究竟是不是李牧澜的了,反正殿下如今不认,她怎么着都进不了东宫了,她乐得装糊涂。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李牧澜思索片刻,写了一封信,随即招来了东宫暗卫头领,说道:“将这封信给李瑶儿,过几日派人将归宁的大理寺卿一行……在半道上都杀了吧。”
他不能留一个不明不白的子嗣,还有几张不好堵上的嘴。
“是。”头领领命走了。
—
乡试结束一个月后,龙虎榜就张贴了出来。
在李持月“糊名法”的帮助下,季青珣有惊无险,凭借真才实学顺利过了乡试,还夺得了“解元”的名头,乃是京畿道的乡试第一。
那日李持月沉着脸从宫中家宴离开,也是的因为看到了礼部送来的名册上,位居第一的正是季青珣。
文章随着龙虎榜贴了出来,人人传颂,皆是心服口服。
解元又生得出奇俊美,在榜前偷看的女郎口口相传,跟一阵风似的就成了明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太子也派了人散播消息,只说季青珣出身公主府,原是持月的入幕之宾,因为伺候得好,公主才许了他良籍,准他参加乡试的。
即便如此,仍有不少的怀春少女不肯相信,只说季郎君文如其人,必有高洁不屈的德行,如此人物怎么会做那种阿谀媚上之事,必是有人嫉妒抹黑。
李持月在府里听解意说起这些传闻,喝的茶差点喷了出来。
果然长得好看点,都不用自己费力气,别人就能帮着自圆其说啊。
但比起他来,李持月更在乎学钧书院的战果。
上官峤点的那几个都过了,虽名次低了些,令人意外的是,七县竟然过了三个,可以说是破天荒了。
过了乡试,他们就是举人,往后地方上的官员因什么缘故退了,是能顶上去的。
最妙的是,他们都觉得是给公主投了行卷,这才能顺利通过科举,李持月当然是默默领了这个功劳,毕竟她也是费了力气的。
乡试结束之后,对于落榜的考生,公主的二试在等着他们呢。
上官峤在张榜的第三日去了学钧书院授课了。
书院之中处处喜气洋洋的,学钧书院今年过乡试的人数虽不过一掌之数,但也算前所未有,院长连拜了好几日的孔子像,又朝东北方的公主府拜了几拜。
这几日乡试得中的学子都没有来书院,因为在家又是办宴又是拜祠堂的,正热闹着呢。
课上的学子们就无精打采的,长路漫漫,来年又是九日的苦熬,可就算熬过,也不知几时才能同那几个拔尖的学子一样光耀门楣。
上官峤将他们的失落看在眼里,道:“今日我就先不讲书上经义了,只问问你们,觉得自己多久能过乡试,又多久能过会试?”
学子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王邺,你说说看。”
“老师,学生觉得自己怕是……一辈子都不行。”
“梁俞。”
“老师,学生怕是要不眠不休努力个五年吧,但是会试是想都不敢想的。”
上官峤一个个问下去,有没有半分信心的,也有说自己要三年五载的,各有不同。
一个考生说道:“这一年年考科举的人是越来越多,可位置就这么少,当然是越来越难,开始考不上,后面就会跟更多人去争,
书院里除了最聪明那几个,其他人都是读几年书,知道自己不行,就另谋生计去了。”
他一席话,书院的学子们愁绪更重,几乎不见了年轻人该有的意气风发的朝气。
上官峤见问得差不多了,道:“你们既落榜了,可对流外官有兴趣?”
“流外官?那不就是衙门小吏吗?”
显然,有些学子是看不上当一个小吏的,他们就是不读书了,回家继承祖产也比当一个受人使唤的小吏好。
但不是人人都有祖产继承,也不是人人都是家中独子,全能占住。
何况,上官峤又说了一句:“老师既然能给公主投行卷,自然也能给你们找到公主的门路,做一个流外官,而且这个流外官也不同。”
公主任命的流外官……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见学生们的兴趣都被勾起来了,上官峤说道:“我知道你们有些人是有别的出路的,流外官虽不比正经科举,但也算老师为你们寻的一条出路,况且是由公主引荐任命的,比之寻常袭替,晋升为流内官的机会更大,公主不会放任自己的。”
他这么一说,大多数的学子都心动了。
有人举手问:“那要怎么才能被公主看上呢?”
“你们若有心争一争这个位置,老师这儿还有一场考试。”上官峤总算说到了自己该说的事。
又是考试?那些文采不显的学子的眼睛黯淡了下来,他们这一次怕是还争不过。
可也有还怀着希望的:“老师,这回怎么选,还是像上次投行卷一样吗?”
上官峤摇头:“当然不是,这次考试与文采无关了。”
众人奇怪:“那考什么?”
上官峤却笑而不答,只道:“若是有意,后日老师就将你们带到考场去。”之后,他依样告知了其他课上的学子。
一时间,学钧书院的学子奔走相告,他们一扫落榜的颓丧,开始对后日的考试越发期待起来。
一点希望也是希望啊。
李持月知道事情办好了之后,就忙着去明都县廨和县官见面去了,另外她早早就汇集了几处有了空缺的职位,招呼了各部将位置暂且空下。
本就是几个无足轻重的小职位,公主要推人自然就给了,只是那些世袭小吏的就不能在位置上继续尸位素餐了。
至于季青珣那边,他不再深居简出,而是如寻常举子一般,与人交游往来,煮茶作诗,纯然一个风流潇洒的模样,在明都多了许多拥趸,人人打听今日的季郎君又到哪儿去了。
胡姬们只道,季郎君不能饮酒,当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解意每每听了话来学给李持月听,她都没多大兴致,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忙呢,且放季青珣快活这些时日。
渐渐的解意就不再讲了,而是寻了别的开心事。
陈汲和苏赛听闻了公主二试,他们虽然已经有了举子身份,但还是兴致勃勃地来说要参与这第二考。
“会试没准过不了,我也得另谋个出路吧。”苏赛提前唱衰自己。
正好李持月也缺合适的人安排在考试之中,做引导其他学子的内应。
后日一大早,学子们按照约定出现在了书院之中。
上官峤粗粗算了一下,大概有四十余人,且全是一试中成绩中段的学子,看起来跃跃欲试,他十分满意。
“老师,难道咱们是要考体力吗,蹴鞠还是马球?”有人在人群里高声问。
上官峤并没有回答,只说:“好了,走吧。”说着就在前头带路,将一群人带出了学钧书院。
学子只是跟着,走过了热闹的街道,不知道要往哪儿去,直到走进了明都县廨的大门,一群人更是云里雾里了。
衙差并没有拦,反而目送他们进去了。
“不会是要打我们板子吧?”有学子压低了声音跟身侧的同学说话。
苏赛回头:“没准还真是,不是说考咱们体力吗,怕是要先打三十杖,看谁能扶着屁股走回去。”
果见周围一圈人脸惨白,他闷笑了一阵,暗中挨了几脚。
杀威棒自然没有,他们甚至没见到县太爷,就被带到后院去了。
衙差抱着一个盒子过来,四十几个人被唬得齐齐后退了一步。
然而盒子打开,不是辣椒水也不是夹手的拶子,而是些写了明都县廨和学钧书院的凭证。
衙差一人发了一个,发完就抱着空盒子走了。
上官峤让他们把凭证挂在身上显眼处,他站在台阶上,说道:“下面我说的,你们要一句句地记好。”
学子们全仰着头,伸长颈,聚精会神地等他说话。
他说道:“此处是明都县廨的典籍库,你们可以随意翻阅,但是绝不能损毁,你们也可以凭着凭证随意进出,也可不待在此处,考试时间为十日,各位好自为之吧。”
至于考的是什么,上官峤压根没有说。
有些学子还懵着,有些机灵的学子连忙拉住了他:“先生,先生,这考的究竟是什么啊?为何要考十日这么久?”
“三个字,自己悟。”上官峤说完就走了。
典籍库的门已经大开,四十多个学子你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先生刚刚说什么来着?”
有记忆力好的复述了一遍。
不明白,还是不明白。他们坐在台阶上撑着脸。
李持月趴在县廨对面的酒楼窗户上,看着典籍库院子里的学子们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笑得不怀好意。
很快,上官峤也出现在了楼上,和她一道朝楼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