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太子从前在国子监读书时, 便生得仙姿玉貌,京圈贵女争相孺慕,想望其风采, 国子监的门槛频被踏破,一年都得修缮好几回。
他却一门心思都扑在朝政和学术上,从未听闻与哪家贵女有过牵扯, 看似亲和温雅, 实际却像高枝上的寒梅般难以乞近。
祭酒还是第一次见太子怀抱娇娘, 做出与端方性情不符的举动, 虽抱的是皇妹,却仍生出一股子莫名的新奇感,眼珠子都要瞪穿。
楚南瑾身后的内侍现身,提着用红绳捆成一沓的册子, 弓腰递了上去。
楚南瑾虽衣有褶皱,怀里还抱着人,却仍是风度翩翩, 姿容端雅,噙笑开口,“这是谢老先生留下的孤本,有许多未流传后世的名言警句, 是谢老先生临终之前亲笔攥写。一份薄礼, 还望老师笑纳。”
祭酒眼睛一亮, 迫不及待地翻了翻册子,眼底流露出狂热, “谢老先生是享誉天下的大儒, 只字片语便能让人受益匪浅,多次助我突破瓶颈。这册孤本举世难寻, 太子殿下有心了,费了不少功夫吧?”
楚南瑾微笑道:“绵薄之力,能得老师喜欢就好。”
这时,缩在楚南瑾怀里睡得酣畅的小娘子“唔”了一声,努力睁开朦胧的双眼,迷糊地问:“天亮了吗?”
楚南瑾柔声道:“可睡醒了?”
“没有,哥哥再抱我睡一会吧。”
娇娇软软,带着困倦的尾音绵绵。祭酒从对孤本的狂热中回过神,望了过来,手握成拳掩面轻咳两声。
姜念兰揉揉眼睛,仍是半梦半醒的模样,楚南瑾知晓是他昨夜太过火,没掌握好分寸,让她凹了许久的姿势,以至于她今晨如此困倦。
收敛情绪,朝祭酒歉然一笑,解释道:“念兰缠病在身,时常惊梦,太医开的药方中,有一味安神助眠的引子,药性太烈了些,以至于她常常犯困,并非是顽劣,还请老师海涵。”
祭酒叹息道:“老夫听说过公主的身世,也是世事无常,公主命运多舛,惹人怜惜。老夫并非迂腐古板之人,秉持孔夫子‘因材施教’的理论,徐徐图之,公主的身体为重,不若让她再睡一会吧,屏风之后便有一床软榻。”
他停顿一下,想提议让太子同他去侧屋研讨孤本,他正巧满腹经纶无处诉说,就见姜念兰猛地清醒,身子弹了一下。
姜念兰小心翼翼地揪着楚南瑾的衣襟,问:“哥哥,我们到书舍了?”
“嗯。”
姜念兰自以为很小声地说道:“那你怎么不叫醒我呀?我好困呀,都是你,昨夜……”
唇被温热的掌心封住,姜念兰眨巴了下眼睛,就见楚南瑾对她轻摇了下头。
姜念兰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个人呢,想起哥哥交代过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立刻将嘴抿得严严实实。
祭酒瞧见两人亲密的互动,耳朵竖了起来,昨夜?
眼神变得古怪,在两人中间逡巡。
楚南瑾解释道:“念兰调皮,喜欢玩雪,偏生不让宫人随侍,我怕她冻着,便一直跟在旁边,见她玩得开心,一时不忍叫她回宫,结果半夜发热,宫人说她一晚未曾安眠,幸好今晨退了烧,否则我难辞其咎,也白耗老师苦等。”
太子是他的学生,品性如何,祭酒心里再清楚不过,抚须道:“殿下与公主兄妹情深,皇上见了,定是十分宽心。”
顿了顿,对刚才生出的古怪念头感到愧疚不安,便道:“从前那位假公主跋扈骄纵,在国子监念书时,将这里搞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陛下人中龙凤,兰妃娘娘也是女中豪杰,怎会生出如此顽劣,老夫就觉得奇怪,果不其然是位假凰。”
“真公主瞧着心性通透,是个可造之材,生得又极似兰妃娘娘,若让其他学生见了,怕是无心温书,幸而单独辟了间书屋。皇上好不容易寻回公主,定会反复推敲公主的婚事,甜头是落不到他们头上,徒增相思罢了。”
楚南瑾微微一笑,“念兰年纪尚小,暂时不会许配人家。”
祭酒不赞同,“公主择亲是大事,皇上即便要留在身边多养两年,也可提前考察人选,京城多风流儿郎,公主说不定哪日就能遇上心仪的郎君,要求主动相看。”
楚南瑾低头温润问道:“念兰可有相看郎君的想法?”
姜念兰半知半解,摇头道:“我只要哥哥。”
不知为何,祭酒心底那古怪的念头又涌了上来,强压下去,只道是年轻娘子不懂事,对兄长过分依赖,待真遇上了喜欢的郎君,想法就会变了。
——
怕惊动余党,调查徐州府刺客的行动,锦衣卫都是在暗中进行。
陈晔抓进诏狱的那拨人,只是一群听候上头差遣的小喽啰,即便在严刑拷打之下,将肚子里的东西都抖落了出来,也没能揪出主使的辫子,无甚利用价值,丢去喂了郊外的野狗。
临死之际,倒是吐露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徐州府衙署袭击的刺客,同那日江平郡突袭的黑衣人,是两班人马,听从不同主使的号令。
棋盘一分为二,两位执牛耳者各踞其阵,织下密布的天罗地网,杀令不仅针对流落民间的永乐公主,亦是太子楚南瑾。
纵观棋局,星云密布,总有纰漏,前者的羊角辫,楚南瑾派去的人马已揪出个八九不离十。
棘手的是后者。
至今为止,没露出一丝马脚。
将写满笔墨的信笺密密封存,压于竹简之下,手肘碰到冰冷的硬物,是堆积如山的奏折。
空旷的书舍内回**着朗朗读书声。
昭成帝特意命人加急赶出来的黄花梨雕螭案,宽八尺有余,能松散地舒展双臂,姜念兰却一直往他这边挤。
他侧眸,姜念兰正努力撑着眼皮,眼珠子随着祭酒手上的教棍转动,却还是有些害怕,身子挨得他紧紧的。
初次面师,她就因为酣睡而违背了尊师重道,颇为愧疚自责,打起十分的精神听课,希冀能弥补在老师心底的印象,也不知听懂了几分,祭酒讲一句,也不管是什么,她就冒塞顿开般捧场回应一句。
崇敬顿悟的神色好似开了灵光,捧得祭酒这课上得很是飘飘然。
楚南瑾嘴角弯起一笑,收回目光,窗外泄入的雪光清寒,汇成奏折上的光晕,他揉了揉眉心,从中挑出一册批阅。
徐州府雪患,折子一摞一摞地往上递,昭成帝罢朝两日,堆积了许多公务,劳心费神。
楚南瑾幼时便跟在昭成帝身边学习治国之道,处理起繁复的公文得心应手,只粗略瞥了一眼,便能辨清轻重缓急,将无关紧要的置于一旁。
枯枝溅在积雪上的簌簌声,空灵飘渺得好似从远方传来,楚南瑾专注而安静,修长的纤指持握狼毫,手肘下被什么抵住,紧接着塞来一张字条。
视线顺着字条倾斜,对上了小娘子期待哀求的神色,楚南瑾停下手上事务,斜睨字条上的文字,却听祭酒轻咳了声。
“太子殿下,我给公主出考题,是为了让她温故而知新,巩固所学,您可莫要因为心软,就帮着她作答啊。”
案头设了挡风隔断,祭酒站得又远,遮住了那张明目张胆的字条,祭酒慧眼识珠,一眼瞧出她有寻求太子帮助的打算,提前开口制止。
楚南瑾将字条揉紧,压在竹简下,道:“孤自不会偏袒。”
说罢,抽出新的奏折,细细看了起来。
姜念兰急得眼泪水差点流出来,趁着祭酒转身的功夫,扯了扯他的袖口,见他望过来,连忙指了指搭在课台上的戒尺,再指自己的掌心,夸张地比划,嘴巴开开合合。
楚南瑾会意,她是想告诉他,如果她回答不出,祭酒就会拿戒尺打她的手心,她怕疼。
正巧祭酒转过了身,姜念兰不敢再有小动作,见哥哥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公务上,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两颊鼓囊囊的。
分明她认认真真地听了课,还做了笔记呢,可脑袋就是犯迷糊,上一瞬还信誓旦旦地记下了了,下一瞬就忘了,一个问题问了好几次,怕老师觉得她笨,就不敢再问了。
“公主可想好答案了?”
祭酒和蔼可亲地看着她,却是将戒尺拿在了手上。
姜念兰怯怯抬眼,手心隐隐犯疼,吞了吞口水,道:“我再想想。”
“这段我讲了至少三次,公主难道还没记住吗?”
“我……”
姜念兰沮丧地想,她果然是个笨小娘呀,什么也学不会,也许被老师打过了,就能开灵光了。
她闭上眼,认命地伸出手,想到那尺子打在手上的疼,眼角泛起薄红,心扑腾得要跳出胸腔。
“念兰别紧张。”
哥哥温温柔柔的声音,像一叶被风吹过的柳枝,抚平了她大半的惶恐。
“仔细回忆一下,一定能想起来。”
脚踝上传来痒意,像有一根羽毛搔挠着,姜念兰迷惑地睁开水眸,就见那挡风隔断上,紧贴着她方才递给哥哥的字条。
字条上多了几行清隽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