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不感兴趣
神明苏醒之后向散布在整个原始世界的花朵们发起了召唤。
四方之风，暖阳与雨雪传达祂的意志。
在万物的应和中，所有花朵都聆听到了她们造主的声音，于是她们纷纷放下正在做的事，托四方之风向神明带去回信。
神明端坐于石台之上，为薰衣草和荨麻展示来自她们兄弟姐妹的消息。
一枚被风干的干瘪花瓣，几乎是纯白色的，只有花瓣中央有条纤细的黑色纹络。
神明伸手轻轻在那花瓣上点了点，便有模糊的幻影腾起，浮现在祂面前。
是鸢尾花。
她依旧端庄而优雅，几乎没有丝毫变化，但神明目睹了鸢尾花的投影之后却仿佛恍然大悟。
“你是鸢尾花？”
神明微笑着与鸢尾花的投影打招呼：
“我知道你，与之前相比，你似乎变得更成熟了。”
鸢尾花的投影微微摇晃。
她似乎吃惊于神明对她说的话，同时又对神明本身的存在感到惶恐。
于是在迟疑片刻后，她恭敬地回答：
“您……您知道我？”
神明依旧保持着微笑，但这笑容放在鸢尾花薰衣草以及荨麻的感知中就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了。
可接下来神明却并未吐出什么晦涩难懂的箴言，而是像闲聊那样告诉她们：
“我都知道。”
祂平静地看着鸢尾花的投影，目光似乎跨越了时空的阻隔落在了鸢尾花身上。
——但又不止如此。
万事万物都成为了神明意志的载体，祂的意志无处不在，那无形的眼珠翻滚，把这原始世界的每一处角落所发生的事都记录下来，
祂端坐于石台，却能同时看到侍奉在祂身旁的荨麻与薰衣草，还有散布在新大陆之上的所有花朵，甚至是那些刚刚建立起文明的蜥蜴人。
无论再微小，无论再庞大。
神明的目光从无遗漏。
荨麻懵懵懂懂地知晓了这点，接着便忍不住对神明产生怀疑——神明大人当然是全知全能的，但为何全知全能的神明大人还需要她们这些花朵来分享外面世界的见闻呢？
可她瞬间又觉得她不应该怀疑神明大人，甚至于这种想法存在的本身就是对神明大人的不敬，是罪恶，是不应该出现的。
不对。
她想。
就像薰衣草姐姐说的那样，神明大人永远都是正确的，神明大人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神明大人……或许直到现在，直到觐见神明大人之后，荨麻才明白为什么薰衣草姐姐会对神明大人如此狂热。
那毫无疑问是值得的。
神明大人值得她们如此信仰，因为神明大人是此世唯一的光，是所有的梦幻与旖旎，是理应被万物狂热地追捧且深爱着的。
那是……来自固有本能的某种冲动。
是孩子对母亲的眷恋和依赖么？似乎有一部分，但不全是，还有更深层次更复杂的东西，不可言说，没办法解释，但却如此真实地存在着。
荨麻呆呆地仰望神明的侧脸。
而神明则望着鸢尾花的投影。
“你们该回家了。”
祂轻声道。
鸢尾花的花茎颤抖，接着她垂下花冠，恭敬地回应神明：
“是。”
而这只是万千花朵浪潮中的一朵。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四方之风每天都会为神明带回花朵们的消息，或是干脆让花朵们的种子搭上顺风车，一同来到这座神明驻足之地。
——率先回到岛屿上的花朵是鸢尾花。
她告诉神明，她在新大陆并未见到多么新奇有趣的风景，只不过那里的环境很不错，水土很好，养分充足，风也温柔，气候稳定十分适合绝大部分花朵生长。
或许是受薰衣草的影响，总之鸢尾花并不喜欢那些愚蠢的蜥蜴人，于是她选择扎根在远离尘世的大陆深处，在离家的三千多年以来，她几乎从未主动更换过生长环境，因此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神明端详她片刻，接着轻轻点头，赞许道：
“你只是找到了你未来的生活方式，这很好，我的孩子。”
鸢尾花听到神明如此评价她显得有些欣喜，但她又有些迟疑，似乎是想对神明说什么。
结果到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这让旁边围观的荨麻感到了不解。
……
第二个回到岛屿上的花朵是满天星。
她很欢快地摇动着枝叶，把细碎却晶莹的白色小花晃得像真正的群星那样，接着认真地告诉神明这些年她都生活在新大陆北边的平原上，她交了好多好多的动物朋友，她见证了那些动物的生老病死，看着他们的幼崽逐渐成长又老去，接着新的一代诞生……如此循环往复，直到神明召唤她回家之前，原本荒凉的平原已经变成了充满生机的森林。
神明闻言轻轻叹息，对满天星说：
“你总是如此没心没肺，但或许这样才是你。”
满天星听不懂神明大人给予她的断言，但就像在她之前与神明大人对话的鸢尾花，她同样也想对神明大人说些什么……
但她同样也放弃了。
……
第三个回家的是雪莲花。
她依旧沉默寡言，即便是面对神明也毫不例外。
她从新大陆最高的那座高峰上归来，因此浑身都带着凛冽的冰雪气息，花瓣也愈发晶莹剔透，甚至像是由坚冰雕琢而成的。
“我过得很好，神明大人。”
雪莲花如此简单地禀告神明。
神明却未做评价，而只是微笑着看她，直到她悄无声息地挪开视线。
于是神明便询问她：
“这是很好的事……可为何会感到难过呢？”
“……”
雪莲花的花瓣忽地收拢，却又转瞬间重新绽放。
她似乎想对神明说什么，但就像之前她的那两位姐妹——雪莲花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再然后是昙花。
他的年龄很小，甚至不比身为神之幼子的荨麻大多少，原本薰衣草是坚决不允许他离开岛屿到新大陆去的，但昙花很坚定地要去，再加上神明阻止薰衣草干涉其他花朵的选择，昙花才得以离家。
姐姐们总是不吝啬于对乖巧弟弟的宠爱，因此在离开家前昙花光彩照人格外漂亮，即便是放在万千花朵中也是能位居前列的好孩子。
但等他回家以后，他的模样却狼狈不堪，枝叶残损花瓣凋落，躯体摇摇欲坠。
他怀着疑惑与忐忑，颤抖着以思维的触角询问神明：
“神明大人，我做的……对么？”
神明便温柔地告诫他：
“倘若你认为值得，那就去做吧。”
“是……是！”
原本几近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了起来，得到认可的昙花兴奋地抬起花冠，对神明说他以后还要继续留在新世界，完成之前没有做完的工作。
而神明只是微笑地聆听。
但这次昙花却并没有像他的那些姐姐一样对神明大人欲言又止，而是很快就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
昙花之后是迷迭香。
这朵昔日好奇心最为旺盛的花朵如今看起来已然成熟了许多，她告诉神明她成为了蜥蜴人们的王。
中间的过程跌宕起伏，足够那些吟游诗人说上三天三夜，但无论如何，她都在奇妙命运的安排下征服了所有的蜥蜴人。
但她却对此感到了厌倦，她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因此她前来向神明求取建议。
神明的目光穿过她的身影，一直眺望到无穷远方的尽头。
“你的故事或许应该有终点，但那绝不是现在。”
迷迭香便仿佛明白了什么。
但她也陷入了犹豫——在远比她那些兄弟姐妹更漫长的犹豫后，迷迭香仰起花冠，对神明说：
“那么，我要去继续旅行了，神明大人。”
神明大人微笑着伸出手，轻抚迷迭香的花冠：
“嗯，去吧。”
……
在此刻，旁观的荨麻心中一直以来积蓄的疑惑情绪忽然扭转为了别的念头。
她以思维的触角窥视着迷迭香的花冠和神明大人——但她不明白那奇怪的念头到底是什么，她只觉得忽然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
她想。
为什么那些花朵……她的那些兄弟姐妹都想跟神明大人说什么，但为什么她们最后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她又会为此感到烦躁？
荨麻不明白。
而后面还有许许多多花朵陆续归来，她们都觐见了神明大人，又都做出了关于她们后续生活的选择。
当最后的花朵觐见过神明后，热闹了许多天的岛屿终于重归静谧。
这时神明将目光投向了薰衣草。
祂伸出手，任由薰衣草生长花蔓，在祂身上攀爬，最后在祂手心开出绚烂夺目的蓝紫色花朵。
“辛苦了。”
神明摩挲着薰衣草的叶片，微笑着说道。
薰衣草略显羞涩地控制着身体，把一束花枝生长到神明脸颊旁，任由神明咬去那束花枝品尝，接着轻声回答神明：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的神明，是您赋予了我生命。”
不知为何，神明却只是无声地摇头。
这时薰衣草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她急忙转头看向荨麻：
“荨麻，过来呀，神明大人现在有空了，可以让你像我们一样开出花了！”
可听到她的呼唤后，那通体碧绿的花朵却愣了愣，接着平静地回答她：
“不用了，薰衣草姐姐，我好像已经……”
“已经对开花不感兴趣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