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人美心善

第95章

张清英再次抬起手。

十七之后,他的手这一生再未在拿弓时发过抖。

只是这一次箭头偏斜抖动,在风中如同雨打落的叶在水面起起伏伏。

不知要向哪里飘零。

只不过半生皆飘零,也该习惯才是。

“清漪,”他看向城墙上对他笑的妹妹,也撑起一个温柔的笑,他的箭对准那根绳索,“闭上眼,你自小就怕高。”

他看着妹妹笑着点头,然后闭上眼。

终究舍不得这支箭穿过妹妹的心,张清英选择射断那绳索。

绳索一断,张清漪便要如断翅飞鸿。

一地血污,好过尸身被收回去继续折磨。

他自己也闭上眼。

箭离弦,便如一把剑,要亲手斩断这世间最后一把亲缘的枷锁和牵挂。

耳畔没有重物坠落的声音,张清英抬眼,城墙之上却有一滴滴血流下。

只不过,并不是张清漪。

“林溪岩!”莫如深看着紧握绳索用手臂挡住刚刚一箭的人,又见他与莫南乔如此亲昵,心下大怒。

莫如深指着林休思道:“你!枉读圣贤,当年教你的道义,你是丢到狗肚子里去了!”

“够了!”莫南乔身后的护卫立刻将张清漪拉拽回地面,他护住林休思受伤的手臂,冷冷看向莫如深,“朕不杀皇叔,皆因先生自小教导的儒家五常,皇叔该常怀感念之心,不然您当年封地豢养军兵之事,朕早就将其报给父皇。”

“陛下。”林休思避开莫如深的眼神,轻轻扯了扯莫南乔的袖子,但莫南乔仍是冷笑道:“否则哪来皇叔今日,还能对着先生大喊大叫。”

“你知道?”莫如深错愕一瞬,望着莫南乔的眼神越发复杂。

莫南乔懒得回答莫如深的问题,他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张清漪低声说了一句话。

本一心寻死的人不可置信抬头,来不及多问便被护卫拖了下去。

今夜的攻城失败也在楚瑾意料之中,左右主动在他们手上。

被动的守卫不知何时才会有敌军来袭,只能整日整夜的紧张守备,而城中储备消耗极快,军队的状态只会一日不如一日。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必死局,楚瑾想不通莫南乔还不肯开城一战的心思,他在夜里四处走走,偶尔闻着百姓低声抽泣,不知是墙里还是墙外在哭。

‘里面,是饿死人了吗?’楚瑾不忍问系统。

‘北军手下的将领不顾莫南乔的指令劫掠了百姓,饿出人命也是时间问题。’系统答。

高墙之上的守卫仍然站立着,不知道心里是否也祈祷战争快些结束。

楚瑾查看着自己近日剩余下来的三十属性点,突然问道:‘这些属性点,到底是什么?’

‘人乃至世间万物都是由能量组成,不过一些成了星辰砂砾,一些成了拥有思维的生物,一切物质的本质是能量,而属性点就是最原始的,不可再分解的能量。’

‘能量?’楚瑾拂过冰蓝色的面板,突发奇想道,“那能量来自何处?”

‘物质,从物质中收集,一切行为都伴随着能量的损耗,损耗的能量可以被系统收集转化为最纯质的能量,也就是给宿主的属性点,’系统一五一十答复,它顿了一下道,‘宿主想将能量用到到城中百姓身上?’

‘能够保住城中百姓的能量,需要多少?’楚瑾直接问道。

系统扫描城中所有处于危机的百姓,精密计算道:‘若十日不能破城,需要六十属性点。’

‘六十?’楚瑾头疼扶额,又狠心问,‘已经加在我身上的属性点,能否提取出来?’

系统没有回答,楚瑾知道这是可以的意思,他心情明朗起来,笑道:‘还剩十点,这个状态,在旁人眼里是什么状况?’

‘病危。’系统道。

‘要吓他一跳了,’楚瑾同系统揶揄,‘每日扣除六点,看来我还能活蹦乱跳几天,若是莫瑀成功登基,我会得到多少?’

‘不是会得到多少,系统会给你想要的一切,’系统这一次的声音褪去了初次的**,机械音一字一句透露出庄严,‘感谢宿主提供的所有,本系统模拟实验下子星球从文明时代起,已安然渡过了七百年。’

回营帐时楚瑾心情极好,莫瑀自然瞧得见他嘴角带笑,他今夜想了许久,牵过楚瑾的手道:“十日后,恐怕我们不必再攻城。”

莫瑀面色犹豫,将营帐的门帘放下,待屋内只剩他二人时才松口气。

他抱紧楚瑾道:“我想,莫南乔并不想开战。”

最后一句话莫瑀在肚子里嚼了许久,才呐呐吐出来:“他好似,也并不想做皇帝。”

楚瑾倚着莫瑀轻嗯一声,道:“不管他想做什么,如今都由不得他活了,宸王一心要拿莫南乔的命复仇,恩怨不只纠葛于二人,而是上任皇位,另无数世家。”

末了楚瑾才回味过来莫瑀的话,他抬眸,眉头戏谑一挑,笑道:“莫不是心软你那好哥哥了?”

“倒不是心软,”莫瑀凑近楚瑾颈窝蹭了蹭,“只是,觉得我和他都可怜。”

“他做的事,你都知道吧?”楚瑾侧目看向莫瑀,没有油灯的营帐里,他只能看见莫瑀虚虚的影子。

楚瑾比莫瑀了解知道莫南乔更多,他从系统那里曾经专门买过有关莫南乔的情报,一时竟不知是可怜还是可恨。

“我大概知道他是想要干嘛,即便他伤害过你,你愿意留他一条性命?”

莫瑀沉默良久,小心翼翼问道:“若是我说是,主人会不会觉得我不堪大用?”

“若是要彻底对太子赶尽杀绝,自然又要剪去他那些党羽和旧部,一桩连着一桩,不得不要牵连多少,按照宸王目前的想法,京城又要血流成河。”莫瑀细声慢慢讲,将怀里的人抱得越发紧。

“如今宸王势大,又被仇恨蒙蔽,或许也会将当年的世族一并拔起,他若想推我为帝,不过也是找个名正言顺的继位者,随后动用权力复仇,可莫南乔定已清洗过宫廷,这一遭难道又要让一批官员和宫婢送命?”

“宸王想抓住一只恼人的鸟,可是他实际将要做的,恐怕是焚烧一片林。”

“你说这些,除了想用莫南乔制衡宸王,有没有一点私念?”楚瑾摸上莫瑀的侧颊,在他耳边倾吐一口温热。

“……自然。”莫瑀低笑一声,俯身亲了亲楚瑾的唇。

这私念有二。

一是莫瑀知道楚瑾并不喜欢流血死人。

二是莫瑀认定自己遇见楚瑾定是前世修的功德。

他想着,这辈子再多积攒一些,在黄泉路上等三千年,求阎王也好月老孟婆也好,肯让他与楚瑾来世再见。

莫瑀也恨莫南乔曾经几次三番的针对,可他从张清英处知道郁怜香和张兰芝的恩怨后。

除了恨,莫瑀对莫南乔也有一种难言的容忍。

大概像,若是见过那少年曾经模样,便能对此时眼前的他多几分谅解。

张兰芝与莫宏结发夫妻二十余年,从莫宏被莫如深死死压着时便过了门。

那时张家娇娥初及笄,赏雪宴时一眼对湖心亭煮酒论诗的落魄皇子倾心,百般求着磨着父亲,这才如愿八抬大轿进了时为勤王的莫宏府上。

郎才女貌,也曾青梅发间插,西窗共剪烛,也曾琴瑟和鸣,恩爱两不疑。

要恨什么,去恨谁。

色衰而爱驰,爱弛而恩绝。

一千遍一万遍,声声唱罢,戏里戏外还是酒家,都唱着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听说,那位张皇后崩前,饮下那杯毒酒,在鸾凤宫的黄金台上跳了一支舞。

金凤钗衔着串串珍珠,金镂衣九凤啼鸣,明明正是四月,鸾凤宫却来了一阵倒春寒。

黄金台旁曾由帝后二人亲手植下的一颗梅树就那样枯死在春寒里。

皇后就死在树下,珠光宝翠,蔻丹赤华。

郁怜香确实是个无辜的女子,只是她除却无辜,更多与身份不匹配的不谙世事,甚至纯真,才是害了自己和莫瑀的直接原因。

时太子未立,愉贵妃宠冠六宫,莫宏爱她这般单纯无知,与张兰芝从年少时杀来的满身算计不同。

莫宏年岁大了性子疲软,用不上匕首时便只宠爱温香软玉,到头还要嫌弃护过自己的匕首。

千不该万不该,郁怜香不该在莫宏酒醉时将那句立你儿为太子当真。

这背后不言而喻许诺的皇后之位,足以令任何一个妃子心动。

后宫里的女子哪有不念着皇后之位。

祸从口出,她无意与贴身宫女谈及此事,不知后宫里所有女子身边都有皇后的内应。

就此仇恨一结,恩怨再难两衡。

十日过了,地宫中的帝后陵寝终于修整竣工,莫南乔亲手将张兰芝抱进玉棺之中。

“母后若是想见他,便按下这暗扣,搁在你们中间的这玉屏障便会落下,”莫南乔整理好张兰芝的长发,将本该属于她的珠宝一件件放进玉棺之中,“母后若是不想见他,就将这暗扣提起,玉屏障也会隔着他的脸,不见就不必烦。”

“儿臣擅作主张,就先替母后将这屏障按下。”